這裏是西陵國,現任國王是蠶王蠶叢的孫子。蠶叢培育了三千頭金蠶,每年之初,分給每戶一頭,便可使他們的蠶蟲大量繁殖,獲得豐收,然後再把金蠶收回集中育養。當傳到這位國王手中時,他的妹妹帶著千頭金蠶出走,去了東方。國王依照祖上規矩,常年攜帶家眷在境內遷徙巡視,教民植桑養蠶。國中黎民居無定所,國王每到一地,人民便從四麵八方趕來,會聚成市,進行交易。青年男女也在蠶市期間頻頻約會,談情說愛。這裏的婚姻形式靈活多樣,可以女到男家,也可男到女家,男女青年朝分暮聚的走婚現象也很普遍。國王有一個獨生女兒,芳名叫王鳳,小名叫嫘姑,國王很想招個上門女婿,但嫘姑卻沒有什麽表示。

西陵國緊靠都廣之野,那裏山環水繞,物豐民殷。其中有一個流黃酆氏國,(1)是烈山氏南遷的一支。南遷後,女性國王又培育出適合南方氣候的穀物粳稻,後代人也尊稱她為後稷。後稷死後,安葬在一個大湖泊裏,人們就把湖泊叫做稷海。流黃酆氏國國王的第三個兒子叫叔均,(2)小名三郎,天生聰明過人。他馴服水牛,拉著一種叫做耒耜的農具耕地,使粳稻的播種麵積迅速擴展。由於有了可靠的食物來源,人民結束了采集牧獵的遷徙生活,開始在都廣之野建屋定居,廣布三百餘裏,百業興旺。叔均發明的這種牛耕方式,也很快在農業地區得到推廣。流黃酆氏與西陵氏農桑比鄰,互通婚姻,國王兩家又是世交,來往密切。嫘姑和三郎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兩家老人早就看好他們是天生的一對;特別是西陵國國王夫婦,一直盼望著他們的掌上明珠把叔均招贅進門,幫著支撐門戶。

在他們那裏,婚配是青年男女自己的事,家人不去幹涉,甚至不好過問。但嫘姑的婚事,事關金蠶繼承問題,國王不希望叔均把嫘姑娶走;如果他不入贅,就沿襲走婚製,這樣,嫘姑的子女還能夠留在西陵國,繼承教民養蠶事業。

國王從側麵問叔均,是否願意到外族去做上門女婿;不料他毫不回避,直截了當地說:“我曾多次向大姊姊表示過,願意帶著水牛農具,到西陵國來發展農桑。不過,她說,誰能送她一匹金眼睛的紅鬃白馬,她就跟誰走;我已經派人外出尋找,到時我會讓您老滿意的。”

國王覺得女兒的聘禮要得古怪,與老伴商量,還是問一下好。嫘姑說:“女兒有件心事,本不想驚動二老;既然叔均說了,我也隻好稟告原委,免得二老心焦。我家金蠶乃天賜神物,應該造福天下黎民百姓。如今父母殫精竭慮,辛苦勞作,也隻能惠及本土彈丸之地。我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騎著金睛紅鬃白馬,日行千裏,跑遍山河平川,教民植桑養蠶。如果這個夢想變成現實,讓天下黎民都能穿上絲織的衣裳,咱們西陵氏才算完成了上天的重托,我們後代人才算沒有辜負祖宗的心願。我姑姑抱著這種想法,遠離故土;女兒我怎敢貪圖安逸而逃避責任呢?”

嫘姑一席話,聽得兩位老人熱淚盈眶,抱著女兒放聲大哭,眼淚濕透了衣衫。他們不是怕女兒離家出走,而是發現自己這個柔弱的獨生女,竟有如此胸懷和雄心壯誌,他們一輩子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她卻要義無返顧地去承擔。老人發現西陵氏的事業又有了新的希望,他們喜極而泣。

嫘姑理解父母的心,他們的淚水,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

國王講完了,軒轅眼眶裏充滿了淚水,直想滾下來。他不為痛苦

流淚,隻為舍身為民的**而流淚。

國王心情平靜下來,又想起了什麽,說:“前些天聽說北山發現一匹金睛白馬,我想,小女的夢果真上應天意,忙通知了三郎;他帶著人馬幾經圍捕,總是被它逃逸。今天你初到這裏,就把白馬送到小女手中,這不是上天成就的姻緣麽?”

軒轅心裏嘀咕,那頭花蹄牛背上的青年,大概就是三郎叔均了;如果當時就知道他與公主的關係,自己會把馬送給他。現就猶豫了。

隻聽國王喊道:“你倆快出來吧,他已經不是外人了。”隻有這句話,才暴露出作為國王的專權習氣。

公主攙扶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出屏風。她頭發花白,長年野外*勞的歲月,在她黃黑的臉龐上留下幾道皺紋。公主披發齊腰,筒裙及地,上身披件薄如蟬翼的絲巾;白玉似的麵龐閃著紅霞,飄飄然若天女下凡,同山野間那個養蠶女判若兩人。如果這時再叫軒轅把白馬讓給叔均,他無論如何不會同意了。

軒轅迎上一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說:“在下軒轅,祝老伯母身體康健。”

國母說:“我在屏風後聽到你們說話了,但隻有老頭子說個沒完,大包大攬,還沒聽見你表態呢!”說著,和嫘姑跪坐在蒲團上。

“公主胸懷黎民,誌趣高尚,令我十分敬佩;軒轅在有生之年,定要協助她實現美好的願望。何況軒轅也曾立誌匡扶天下,脫人民於蒙昧,今遇知音,豈非天作良緣?”軒轅說話的聲音因激動而高亢。他望一望嫘姑,她隻是抿嘴一笑,轉過羞紅的俏臉。

“傳令萬民聚會,慶祝公主成婚!”國王發話,“今天是好日子,開始散發金蠶,舉國狂歡三天。”

夜幕降臨,野外燃起堆堆篝火,男女老少圍著篝火歡歌狂舞。當嫘姑拉著軒轅準備加入狂歡時,有人報告,從北麵和西麵馳來兩股人馬。北邊來的是軒轅的隨從,國王讓先安排休息;西邊來的是叔均,說話間已到麵前。

“賢侄來的正巧,我剛要派人去通知你,你大姊姊要成婚了。”嫘姑比叔均大兩歲,平時稱呼她為大姊姊,國王才這麽對他說。

“沒想到大姊姊這麽快就找到意中人了。我隻是來打聽一下,我送來的那匹金眼睛白馬,是不是收到了。”原來叔均在岔路口發現軒轅遺下的汗巾,向右邊山穀追去;到了山外,人們都說沒有看見騎白馬的人,才知道中了人家的計。此時叔均已經估計到後果,但咽不下這口氣,才跑來討個說法。

“什麽?那馬是你送來的?”國王吃驚的問。

“不信,您問這位大哥,是不是我把馬趕下山的?”

眾人都把目光射向軒轅,隻有嫘姑不動聲色。

軒轅微微一笑,說:“不錯,是這位老弟趕著馬下山的。”

“既然是我把馬趕到西王國來的,也就是我送來的,隻不過馬上多個人而已。大姊姊,你要的東西我可是送來了,該怎麽辦你拿主意吧!”叔均想用聰明的頭腦挽回敗局,說出的話似乎頗有道理。

國王亂了方寸,隻怪自己沒有調查清楚就草率決定,委屈了這個好侄子,還落個失信於民的名聲。嫘姑明明知道叔均用的是狡辯術,但事關自身婚事,也不好當麵與他爭辯。大家一時很是尷尬。

軒轅本來不想介入,這時隻好出來打圓場,說:“白馬是這位兄弟趕來的,卻是我騎來的,究竟算是誰送給公主的呢

?這事很難讓父老們裁判;我們兄弟倆也不好互讓,那樣會褻瀆公主人格。我提個解決辦法不知妥否?”他見沒人反對,接著說下去,“眼下這馬還是匹野馬,難做公主坐騎。我和三郎兄弟可以比試比試,誰能馴服它,就算是誰送給公主的…”

“好,好!還是這位大哥高明,就這麽辦!以跑馬三圈為限。”還沒等軒轅話音落地,叔均就叫起來。他本來沒抱什麽希望,現在一看有了機會,趕緊抓住。

一邊是自己早就看好的故人之子,一邊是剛剛首肯的乘龍快婿,國王恨不得再生個女兒,把他們二人都招進門。但眼下隻好通過公平競爭擺平了。

吉量被牽出來,廣場上篝火通明。叔均躍躍欲試,俏皮地對軒轅說:“老兄,你大丈夫做到底,小弟要先試試運氣了。”他想,自己能製服發瘋的野牛,雙手能分開抵架的公牛,還馴不服一匹馬!說罷,便來個旱地拔蔥,向吉量撲去。

吉量見軒轅在場,正翹著尾巴、“噅、噅”地輕聲叫著向他走來,忽見一個精壯漢子從斜上方淩空撲下,雙手雙腿緊緊夾住自己的脖子和肚皮,大腦袋擠壓住鬃毛。吉量一氣之下,猛顛一通,沒有奏效;它使出絕技,兩腿直立,仰天嘶鳴,誰知那脖子上的兩臂反而愈勒愈緊,令它幾乎喘不過氣來。吉量想,今天怎麽啦,又遇到一位高人;好馬不事二主,我得想個法擺脫他的糾纏!

隻見白馬不蹦不跳,踏著碎步老老實實地小跑。“好!”眾人以為白馬被製服,連聲叫“好”。叔均不敢大意,手腳絲毫沒有放鬆。

隻剩下不到一圈了,眼看勝利在望,周圍呼叫聲此起彼伏。叔均抬起頭來,想向人們笑一笑,展示一下勝利者的姿態;忽然,一束拂塵一樣的兵器掃向麵門。大驚之下,他下意識地急忙用雙手遮擋。就在這時,白馬前蹄蹬空,長嘶聲中,叔均翻身落馬;離終點隻差五步之遙!

原來吉量還有一個與眾不同之處,那就是尾長等身,硬似竹條,是用來保護自身的兵器,騎手們很難躲過它出其不意的一擊。

叔均爬起來,自我解嘲地對軒轅說:“這馬太狡猾,可要小心點;你要是也摔下來,咱倆用我的花踢牛繼續比賽。”

軒轅拍拍叔均的肩膀,也是一個旱地拔蔥,在空中轉身一百八十度,恰恰落在迎麵跑來的馬背上。在整整三圈的賽程中,他表演了馬背倒立、腹下藏身等草原騎士的絕技,令觀眾大飽眼福,歎為觀止,廣場上歡聲雷動。

嫘姑悄悄對叔均說:“你隻是我的好弟弟,他才是我的夫君;大姊姊會給你找一位更適合你的姑娘。”說完,迎著白馬跑去。軒轅伸手把嫘姑撈在胸前,一馬雙跨,衝進茫茫暮色中。

他們在馬上熱烈擁抱,任馬馳騁。吉量來到一片稀疏的桑林間,輕步慢行。此時,月色融融,星光閃爍,大地寧靜而神秘。

他們跳下馬來,嫘姑脫下長裙,迎風一擺,變做一丈見方的紅地毯,鋪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說:“這就是我們的洞房,請君入鄉隨俗吧!”(3)

注(1)《山海經•海內西經》:“流黃酆氏之國,中方三百裏,有途四方,中有山,在後稷葬西。”

(2)《山海經•大荒南經》:“後稷是播百穀。稷之孫曰叔均,是始作牛耕。”

(3)(司馬遷(西漢)《史記•五帝本紀》:“黃帝…娶於西陵氏之女,是為嫘祖。嫘祖為黃帝正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