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001*****
一抹燦爛的陽光透過木板牆壁縫隙滲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個不規則的圖形。
“懶白點，快醒醒了，你看今天又是一個美好的日子！”在窄小的屋子裏飛了一圈的灰雲，蹭到白點身邊。
其實白點早就醒了，隻是一直閉著眼睛而已。忍著笑意，白點趁灰雲不小心，將他擠下了窩前窄窄的木板。
“哎呀，白點，你真壞！”灰雲溜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又回到了木板的盡頭，假裝生氣地瞪著白點。
白點和灰雲都是鴿子，準確地說是都是家鴿。這個用簡易木板搭製的鴿棚便是他們的活動場所，一個小小的鴿籠搭在鴿棚上的橫梁上——那就是白點與灰雲的家。
他們的家很小，也很簡陋，但主人卻將這裏收拾得很幹淨整潔。
每天晚上，年輕帥氣的主人都會輕輕地開門進來，打掃這個小家，換上幹淨的水，添上新鮮的穀粒。有時主人心情好，還會和他們說說話——雖然他從來不知道他們其實聽得懂。
想到主人時常自言自語的樣子，白點突然笑了。
“白點，你笑什麽呢？”灰雲很好奇地將頭探過來。
白點剛想說話，鴿棚的小門突然打開了，滿滿的陽光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刺得白點爭不開眼睛。
灰雲與白點都很警惕地飛上了鴿籠的頂上——鴿棚裏最高的地方！要知道白天主人幾乎不進鴿棚的，哪怕是他那漂亮的女朋友來了，也都隻是站在外麵，透過木板縫隙向裏張望的。
“白點，灰雲，別怕，是我。”主人輕柔的聲音響起。
等白點與灰雲適應了屋內的光亮時，他們才確定真的是主人進來了，不約而同地飛到了主人的左右肩頭。
“今天天氣很好，我也該讓你們出來曬曬太陽，見見藍天了。”主人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裏拿出膠帶，將白點與灰雲的翅膀粘住，然後將他們帶出了小小的鴿棚。
“白點，灰雲，你們乖乖地在這裏曬太陽，倦了就歸巢，不要亂跑，外麵很危險的。”主人輕輕地將他們放在屋頂的護欄上，作門的木板正橫放在他們身邊。
“憶寒，好了沒啊，再晚就趕不到車了！”一個清脆中透著幾分不耐煩的女聲從樓下傳來，白點知道那是主人孟憶寒漂亮的女朋友——顏亦冰的聲音。
“來了來了。”孟憶寒輕輕地應著，又回頭看了一眼白點與灰雲，這才順著樓梯匆匆下去。
“啊！藍天！白雲！白點，我又看到了藍天白雲了！”待主人離開，灰雲這才撲著翅膀很開心地奔來奔去——翅膀被粘住了，自然飛不高了。
可即便如此，卻還是讓灰雲抵不住內心的激動。
白點與灰雲是兩個月前，由老主人送給這個新主人的。
老主人家的鴿群是放養的，每天他們都可以跟著兄弟姐妹們，自由自在地在藍天上飛翔，在野地裏覓食，在家門口嬉戲。
“白點，如果主人能把我們身上的膠帶拿掉就好了，我好想自由自在地在藍天上再逛一圈啊！”撲騰了數次，灰雲終於有些泄氣了。
“我們這不是很好嗎？可以曬太陽，看風景，可以吃美食，還可以看帥哥美女呢！”白點看著主人牽著顏亦冰的手的背影，穿過學校有些破損的大門，慢慢地消失在泥濘小路的盡頭，眼睛裏透出欣慰。
“白點，你難道不想再上一次藍天嗎？”灰雲順著白點的目光望去，帶出一些不滿的語氣，“既然要放我們出來，就應該讓我們更自由一些的。”
“你當主人傻呀，要是把我們翅膀上的膠帶去掉，我們就飛回了老巢了，我們都走了，誰來見證主人與他女朋友的愛情呢？”白點笑笑。
“是人類一廂情願地把我們鴿子稱為比鴛鴦還忠貞的愛情鳥，我們鴿子忠貞，怎麽就成了一種罪過？你看看天空多藍，遠處的田野多寬闊！”
“好了好了，你也別抱怨了，也虧了主人對我們這麽好呢。沒準家裏的那些兄弟姐妹，有不少已經變成了人們盤中餐了。我覺得作為肉鴿，我們完全有理由感到滿足的。”白點走到灰雲身邊，挑了個舒適的姿勢，靠著他，窩成一團，閉上眼睛享受陽光浴。
她沒有說，隻要有灰雲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美滿的。
“你啊，就是太容易滿足了，我看你和主人倒越變越像了！”灰雲微微歎了口氣，與白點偎在一起曬太陽，“不過我們不滿足也不行了！”
****002****
這裏是大山深處唯一的一所學校，一所隻有孟憶寒與孟嫻茹這對母子兩個教師的學校。
白點與灰雲的家在這所學校裏唯一的一棟老式教學樓頂，這棟教學樓一看就有些年頭了，牆麵內外側的石灰早已掉光，**著的紅磚也已掉下不少紅屑，有些開裂的牆麵甚至還長出了不少叫不上名的植物。走廊上也是坑坑窪窪地，有些地方連鋼筋都能看得到。透過用木板加塑料袋擋風的窗戶縫隙看進去，數條長長的桌子，雖然破舊，卻既整齊又幹淨地擺放著，黑漆掉落的黑板上還寫著一行蒼勁有力的白色粉筆大字：“路上注意安全。”
一陣寒風吹過，操場中間的大槐樹上的葉子像蝴蝶似的，打了幾個旋，方才悠悠然落下來。
此時的灰雲正站在屋頂的外沿，略帶幾分煩燥地走來走去，被寒風吹得有點涼的白點正想喊灰雲進屋去，突然她發現主人臨走前隨手放在護欄上的當門的木板此時正搖搖欲墜！
“灰雲，小心！”白點一個箭步衝上去，推開灰雲，木板擦過白點的腹部，掉至了比這棟樓矮一層的廁所的人字形的頂上。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白點快速轉身，向灰雲的方向看去，卻見到灰雲的身體也像樹葉一樣，由上往下落去，無力地撲騰著翅膀。
“灰雲！”白點沒帶一絲猶豫，也立刻往灰雲的方向撲去。
“白點，不要！”說話間，兩隻鴿子一同落在了廁所的瓦頂。
“灰雲，你有沒有事？”白點緊張地檢查著灰雲的身體。
灰雲搖了搖頭，用翅膀輕撫著白點帶著血跡的腹部，一臉的痛惜：“我是身體失去平衡掉下來的，你為什麽要跟著跳下來？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我們的翅膀被膠帶粘住了，飛不上去的。萬一今天晚上主人不回來，這麽冷的天，就算我們不被老鼠給吃掉，也可能被凍死餓死了。”
白點這時候才感覺到身上的疼痛，她笑了，“我隻想到不管什麽時候都要和你在一起，別的我什麽也沒想。”
“傻白點！”灰雲張開翅膀深情地擁住白點。
隨著最後一抹餘暉落下，太陽毫不吝嗇地帶走了最後一絲光亮，夜色籠罩著大地，寒氣也在不知不覺中包圍著白點與灰雲。
就在他們又冷又餓的時候，主人孟憶寒回來了。當孟憶寒的手電筒像舞台的燈光一樣圈住白點與灰雲時，他們激動得咕咕叫起來。
“白點，灰雲，對不起，是我太粗心了，讓你們受苦了！”借著樓梯爬上廁所頂，將他們小心翼翼地抱下來的孟憶寒，一臉的懊悔。
幸好沒答應陪顏亦冰看電影，要不然自己的這兩隻心愛的鴿子可就慘了！
孟憶寒幫著白點擦完碘酒，仔細將鴿棚的環境檢查了下，這才將木板門扣好，輕輕離開。
“白點，你沒事吧。”灰雲在黑暗中摸索著白點的身體。
“沒事呢。”白點將頭靠著灰雲的身體，柔聲寬慰著他的心。
兩顆心在黑暗中靠得更緊了。
*****003*****
“憶寒，你那兩隻鴿子真沒用，等你的乳鴿湯喝隻怕要望穿秋水了！看我的這兩隻鴿子吧，人家賣鴿子的人可說了，我這兩隻鴿子，不出一個星期就能下蛋孵小鴿子了。”顏亦冰提著個鴿籠，跟在孟憶寒的身後。
孟憶寒笑了，揉揉顏亦冰的頭發，“下蛋與孵小鴿子不是白點與灰雲的主要任務，他們的主要任務是見證我們如同他們一樣忠貞不渝的愛情。”
顏亦冰小嘴一嘟，臉一別：“我們的感情不需要見證，也一樣忠貞！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是，是我不會說話。”孟憶寒連忙放下手中正在安置的鴿籠，抱著顏色亦冰哄著。
“憶寒，韓大集團的扶建希望小學的款子怎麽還沒到帳啊？”顏亦冰話題一轉。
“快了，應該就這幾天吧。白點，灰雲，你們又有新朋友了，他們叫安安、靜靜，你們要好好相處哦。”
“好了，我們下去吧，不要吵到了他們。”顏亦冰拉著孟憶寒離開了。
***004***
活潑年輕的安安靜靜可是比沉悶的白點有趣多了。夜晚，灰雲靠在白點身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對麵的安安靜靜。
黑暗中的灰雲雖然沉默著，但是白點知道他並沒有睡著，雖然自己看不清灰雲此刻的神情，但一種很強烈的危機感還是自白點心頭湧出。
其實從安安靜靜進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這兩隻鴿子都是母鴿，她們在一起，根本就不像顏亦冰說的那樣不到一個星期就會下蛋。看到灰點與她們那麽親昵的樣子，她心裏酸溜溜的。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灰雲對自己的愛情是絕對忠誠的，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之前外界的**力不夠大！
自己與灰雲是來見證主人與他女朋友的愛情的，那自己的愛情誰來見證呢？
白點深深地歎了口氣，都說鴿子是對愛情最忠貞的動物，看來凡事都不能說得那麽絕對，就像白天見到的主人與他女朋友看上去也這麽恩愛，但他們將來能不能在一起生活，隻怕也是個未知數吧！
****005**
孟憶寒靜靜地坐在鴿棚中，一動不動。
白點也站在鴿籠上，一動不動。
鴿棚的木板門是大開的，灰雲帶著安安靜靜已經離開了這裏，飛上了他們向往以久的藍天。
“憶寒，你別傷心了，錢沒了，我們可以再去募捐。”不知什麽時候，媽媽孟嫻茹站在了孟憶寒的身後。
孟憶寒趕緊擦幹了臉上的淚水，方才轉過身，臉上換上笑意：“媽，我沒事。”
“傻孩子，發生這麽大的事，還說沒事！”孟嫻茹撫著孟憶寒的臉，很是心疼。
“媽，我太相信顏亦冰了。”孟憶寒輕咬著唇，微微地搖了搖頭。
韓大集團捐助建希望學校的錢一打到顏亦冰的帳號上，她便連錢帶人一起消失了，快得讓孟憶寒沒有一絲準備，足以將全心全意愛著她的他擊垮。
“小顏這孩子，隻怕也是太過於年輕不懂事，她會後悔的。”孟嫻茹輕歎一口氣。
“媽，籌建學校的事我會另想辦法。您也不用擔心我的，我已經想通了！你看，連灰雲都帶著安安靜靜離開了，鴿子都會經不住外界的**，又何況是人呢！隻是可憐了白點！”孟憶寒將白點托在手上，臉上閃過絲絲愧疚。
其實他第一次見到安安靜靜，就知道了這是兩個母鴿，隻是不想掃了顏亦冰的興，所以才收養了她們。
隻是一直認為鴿子是實行一夫一妻製的他不曾想到，自己的這一片無心之舉，會傷害了無辜的白點。
“白點，你也走吧，去藍天尋找屬於你的世界。”孟憶寒將白點輕輕放到護欄上，今天他沒有用膠帶粘住任何一隻鴿子的翅膀。他是真心想放他們回歸自由的。
愛情已經失去，還需要這些見證愛情的鴿子幹什麽呢？何況連鴿子也不是忠貞不渝的！
孟憶寒與孟嫻茹一起離開了屋頂，隻留下了白點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屋頂。
白點張了張嘴，隻有“咕咕”的聲音從喉嚨發出。
她淒慘地笑了，對於人類來說，她說的任何鴿語都是“咕咕”聲，灰雲他們都走了，在這裏就隻有她一隻鴿子，再也沒有誰能聽懂她的鴿語了！
她突然想到主人說過的一句話：都說鴿子是非常美好的一種動物，其實我覺得他們是很可憐的，一開口便喊苦。
一個美麗的回旋，白點飛到了孟憶寒的窗台上，隔著有些破損的窗戶，她看到孟憶寒正坐在桌前。
孟憶寒一個抬頭，看到了雪白的白點，咧嘴一笑，伸手打開窗戶，白點穿過鋼筋，走到了桌子上，在桌子上印出了個淡淡的爪印。
“白點，你舍不得離開我，是嗎？”
“咕咕。”
孟憶寒再次溫然一笑，“我就知道。放心好了，我不會沉倫下去的，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這世上，還有很多比愛情更為重要的東西，比如，親情，比如，友情，再比如，我的希望學校！”
**006*****
在A省，某深山之中，出現一件奇事，方圓千裏的鴿子全聚居在一所很古老的學校裏，很具規模，引得數以萬計的愛鳥者前去觀望。來的人無一不為這深山中的這對母子默默無聞的貢獻而感動的，紛紛捐助自己的一份愛心，並相互轉告，終於籌得一大筆資金重建這所學校。
隨著捐助人群的擴大，孟憶寒以白點為名，建立了白點希望基金會，用來幫助更多山區的孩子。
*****007***
“白點，白點，如果你能陪我一輩子，那該多好！”孟憶寒將白點捧在手心裏，眼神中滿是傷感。
“主人，我願意，我願意陪在你身邊一輩子，我願意為主人見證愛情，希望看到主人幸福！”昏昏沉沉中的白點在心裏歎了口氣，因為主人聽不懂她的的咕咕聲，努力睜開眼睛，最後一次看了一眼孟憶寒，帶著幾分不舍，白點閉上了雙眼。
孟憶寒將白點葬在學校後院，守在這所學校，桃李天下，一生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