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乍然間被人自身後握住,鍾令懷行先於思,反手卸力將人一把摔在地上,除了肉體跌落的悶聲,耳邊傳來的,還有瓷碗破裂的聲響。

目光順著腳邊上好的銀絲卷袍望去,隻見藺池雙一臉委屈地淌著晶瑩,雙唇微微發顫,努力讓自己不出聲,隻是偶爾泄出幾聲哭意,像是一個被人欺辱的孩子,藺池雙本就長得好,如今這般模樣,倒是更惹人心疼。

趕忙扔了手中的筆,也未曾顧及的上,筆尖的灰墨染了剛做好賬麵,順勢蹲在了藺池雙的身旁,伸手將人摟近自己的懷中,輕輕哄著。

“你是壞人。”藺池雙許是埋在鍾令懷胸口,便沒了顧忌,哭鬧至極,聲音嘶啞了起來,讓抱人的鍾令懷又添了幾分歉疚之意。

“池雙為何這麽晚來找我?”一旁滾落的筷子和狼藉的菜蔬,顯而易見,便可猜出這個人是給他來送飯的,明知道是何種境況,可他卻還是想聽懷中人親口說。

“父皇說後天晚上有宮宴,我想親自來和你說。”話語斷斷續續,鍾令懷緩緩為他順著氣息,讓他好過一些。

“王妃恕罪,王爺剛才在門外碰到奴婢為你送飯,定是要自己為你端著,王妃恕罪啊。”丫鬟急得眼中淚水團團轉,卻生生沒有想出辦法開罪。

如今掌管中饋的是王妃,倘若王妃重罰,將自己發賣了,那時候該如何是好,猛地跪在了地上,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不一會就見了紅。

“你下去吧,再重新準備兩份飯送過來,這邊無事了。”看著窗外的月亮已經沒了影子,早已經過了晚飯的時候,看著懷中的人,怕是這賬麵今日也算不了,破罐子破摔,索性就不幹了。

“對不起,池雙。是我不好,我還以為是壞人,你原諒我好不好?”鍾令懷一直先入為主地覺得,藺池雙裝傻的可能性更大,畢竟他母妃去世那年已經十五歲了,古代人自古早熟,裝傻也絕非難事,可如今藺池雙二十有三,這八年,府中暗線明線無數,卻無人可證實他是裝傻,捫心自問,他真的可以裝八年嗎?

鍾令懷此生以來,自覺並不是什麽徹頭徹尾的顏控,可是對於藺池雙,他倒是有幾分歡喜。這人為自己擋過杖刑,陪過自己三朝回門,看著邊上散落的飯菜,不論是真傻或是裝傻,這人總歸是對自己還是上了心的。

想到此間,鍾令懷突然想著為自己豪賭一把,賭他餘下的一生,他這輩子,哪怕是和離了,這上淮王朝,不盛行男風,怕是也鮮少再能找到一個陪自己走下去的人了,他殷羨自己的爸媽可以少年夫妻老來伴,也同時在醫院看過太多無情,鍾令懷不想自己重病纏身之時,身邊還無一人。

他想過有朝一日會回去,但是機會實在是太過渺茫,對於爸媽,隻能說一句這些年來的養育之恩無以為報,對於封孜野,鍾令懷也隻會埋在心底。

鍾令懷與藺池雙本質上是一類人,認定的事,就不會改變,因此他們會對自己更狠,讓自己更有目的性,一旦決定了什麽事情,就會步步為牢,讓人無處可逃。

“藺池雙,鍾令懷心悅於你。”這個決定並不倉促,哪怕想的時間很短,鍾令懷都想過這句話後麵得是何種結果。

他當初在藺池雙與鍾蔚卿麵前承諾過自己不喜女子之事。早些年裏,也曾聽說,藺池雙鍾意於尚書府的公子樓觀雲,隻不過礙於尚書府屬於三皇子一黨,恰好鍾府勢力如日中天,鍾令懷就成了那個掌控鍾家的棋子,成了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牽製雲中城與遠疆的關係,等同人質。

“無恥之徒,就隻會垂涎本王美色,不像觀雲,哼。”臉色霞紅,不知是喜是怒,為原本就俊美的人添了幾分俏意,藺池雙用力推了一把鍾令懷,可剛才落地之時,扭到了手,現如今有些腫脹疼痛,神色扭曲了幾分。

鍾令懷不憂也不惱,畢竟他倆認識還不足一月,也沒有那本事讓淵王為自己神魂顛倒,更何況人家還有心上人,抓住了藺池雙的手腕,為他細細的揉著,時已初秋,難免有些涼意,可鍾令懷方才寫了良久的毛筆字,手掌自是溫熱,“哦?池雙神清骨秀,元是蓬萊謫仙流,更何況,你我既是夫夫,我垂涎你的美色又有何不可?而且和樓公子,旁的詩詞歌賦我自然是及不上樓公子,但我這副容貌勉強還是能勝他一分的,不是嗎?”

“你,你,你,”一時之間氣的藺池雙抽出了手,起身不顧自己傷痛,就往門外走,“不要臉!”

鍾令懷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覺還沒有那麽不堪啊,而事實上,樓觀雲的確是及不上鍾令懷貌美,樓尚書當年是雲中有名的美男子沒錯,可樓夫人隻是一個貧苦人家的農女,顏色自然比不上大家小姐,糟糠之妻雖不下堂,更別說樓夫人當時對樓尚書有救命之恩,兩人情比金堅,倒是也在雲中城成為一段美談。

“主上,”快步出了盈月樓後,樓旁樹影婆娑,藺池雙身旁已然多了一個身穿青衣的人,隻不過歸途漆黑,看不清楚,“鍾家這三十年來的往事包括舊處,重禾都一一探查過了,並無與當初不同之處。鍾公子,從來都是一人。”

當初重禾親自下的毒手,毒死了鍾令懷,卻沒想到鍾令懷死而複生,哪怕查了這麽多年的事,到頭來隻能證明的確是自己下手得輕了些,這才壞了主上的大事,“屬下該死。”

“你並無大錯,又有何該死,明日起韜閣就不用呆了,鍾令懷一事一直由你負責,去他身旁做個仆人,給本王盯著他。”藺池雙背手而立,臉色霞紅早退,神色淨然地看著盈月樓所在的方向,身旁的重禾早就沒了身影,隻留下樹葉落得更多了些。

隻不過,藺池雙低估了一件事,那便是鍾令懷的臉皮厚度,看著已經脫了外衣的鍾令懷,藺池雙額頭的青筋,跳得有些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