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拍大腿:“對呀,外麵那些破樓現在都跟白給一樣,手裏要是攢幾個爛尾樓,到時候不就發啦?”

老四海嗬嗬笑著道:“到時候你還能和政府上層人士打上交道,一來二去的,你就是紅頂商人了。利益共同體了,誰還能動得了你?真到了那一天,兄弟我沒準還要求上你呢。”

“好說,好說,誰讓咱們是朋友呢。”老板樂得兩隻手都拍不到一起了,大笑道:“老弟,真到了那一天,我給你找六個黃花閨女,挨個伺候你。“

老四海看了賢淑一眼,賢淑皺著眉頭,滿臉不高興。老四海趕緊拍著老板的手背道:“算啦,兄弟我不缺這個。”

“那是我的一份心,可……”老板的臉忽然僵住了,好半天才道:“我從誰手裏買爛尾樓啊?大部分人都欠著銀行貸款呢,全他媽跑啦,哪兒找去呀?”

老四海大大咧咧地一揚手,將公文抱甩在桌子上:“合理合法,手續齊全的沒有貸款的爛尾樓還真不多。我的調查工作已經做完了,有賺頭的爛尾樓都在我手呢。看看,過戶手續全都辦好啦。你再看看地方,黃金地段,升值潛力無限呀。嘿嘿,兄弟我不敢說這一輩子都能吃上皇糧,給自己留條後路沒有壞處。我勸你呀,趕緊去找門路,隻要辦下一兩處來,將來就是錢。”

老板的眼睛死死盯著老四海的公文包:“到底,需要什麽手續?”老四海將文件一樣樣拿出來,邊讓老板過目邊解釋用途和辦理方法,而且說這幾座樓都是自有資金蓋的,全海南就這幾座樓的手續沒有大毛病。最後老板一把拉住老四海的袖子:“老弟,哥哥我是有兩個臭錢,可這社會關係是需要一定時間來培養的,我培養成熟嘍,爛尾樓是不是都蓋好了?”

老四海掐著手指頭道:“回北京,組織工作組,摸底,清資,收購,應該是半年的時間。等蓋好樓的話,最少也得一年多。”

老板攤開手道:“所以呀,等我培養好社會關係,棺材板都爛了。”

賢淑手按公文包,給老四海使了個眼色。老四海逛**著眼珠子道:“哥哥你不會是打我的主意吧?”

老板指著公文包:“咱倆能不能合夥啊?在海口,咱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就缺兄弟你這麽一棵大樹啊!”

老四海緊搖雙手:“不行,不行,這幾個樓是我給自己留著的。我替公家幹活,總不能光掙點死工資吧,我這後半輩子還沒著落呢。”

老板忽然挺著腰板道:“那你把這些手續賣給我得了,你少賺一點兒,有錢大家掙嗎。”

老四海直直地站起來,冷笑道:“賣給你,我喝西北風去?”

“那咱們分成,我入股啊!我拿小頭還不成。”老板滿麵期待地說。

老四海看了賢淑一眼,沒說話。賢淑心領神會地拉了老四海一把:“北京那邊的老板能答應嗎?”

老板驚道:“這裏麵還有別人的事呢?”

“廢話,我是吃皇糧的,我一個人能幹成這麽大的事嗎?”老四海抓起文件,在老板麵前抖落了幾把:“辦齊這些文件就得花不少錢,樓盤以前的老板多少也應該有些補償吧?”

老板突然站起來,大手一揮,幾十名大漢衝了進來。老四海和賢淑給嚇了一跳。老四海心道:這家夥不是要殺人滅口吧?老板朗聲道:“兄弟們,這位哥哥是北京來的,他能帶咱們走上正道。往後啊,咱們再不用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啦。”

幾十壯漢齊刷刷地來了個單腿點地。“大哥,我們早盼著這一天啦。”

老板揮舞雙手,表情頗是感慨:“老弟,我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年,實在是混夠了,你就拉兄弟一把吧。你看見沒有,這群兄弟以後都聽你的。”

老四海由衷地歎息一聲:“擇友不甚!我真後悔認識你。唉!沒辦法,行啦,就這麽著。”

老板高叫了聲:“好!”

接著老板讓眾人退去,拉著老四海商量細節。老四海說:“北京那個老板是出錢的,我是出腦子的,出關係的。一旦把你加進來,人家還真不見得同意。”

老板又一揮手:“有人端來個托盤,托盤上擺著整整十萬元人民幣。老板道:“這是我的見麵禮,少賺點沒事,關鍵是我要進入——進入——啊主流社會。”

老四海苦笑道:“哥哥,十萬塊錢,別說老板看不上,連我都不放在眼裏啊。”他偷眼看了眼老板,見他麵有難色,馬上道:“這樣吧,錢我先幫你送過去。你呀,也得去一次北京,當麵拜訪人家。我告訴你,北京那個大老板,手裏搖著幾十個億的資金呢。”

老板叫道:“太好了,結識了關鍵人物,以後的事就全好辦了。前年我在文昌的廟裏燒香,老和尚說我今年能碰上貴人,老弟,你就我的貴人。”

老四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拿了支筆,在紙上寫下個地址和電話。說道:“這是我在北京的手機號碼,你到了北京就打這個電話。這是我的地址,德勝門內大街三十四號樓,整個樓都是我們家的,到地方一問就知道了。”說完,老四海站起來,將公文包扔給老板。“手續你先替我拿著,到北京後再還給我,你最多可以拿到15%的股份,多不了。另外,我明天就回北京,一到北京我就開手機,專門等你的電話。”說完,老四海轉身要走。賢淑看了一眼茶幾上人民幣,老四海卻目不斜視地往門口走。

老板大叫道:“兄弟,拿著錢呀,替我找門路還能讓你替我墊上嗎?”說著,他衝過來,將十萬塊錢狠狠塞在老四海懷裏。

老景經過十年的磨練,已經混進省城了,當上了省城刑偵支隊的副隊長。但他每次想起老四海來都心疼難忍,當年他抓捕老四海未果,縣局對他進行了通報批評,警服差一點兒被人家扒下去。幸虧組織上不知道天橋巧遇的事,要是知道了,老景的前途就真完了。老景一直有個預感,早晚還會碰上這小子,因為他欠自己一個人情。

這一年,香港即將回歸了,上麵下達了全力保證社會治安的命令。

那天老景收到了一封舉報信,舉報某農貿市場的大米都是摻過機油的,所以大米晶瑩透亮,異常好賣,市場的紅火全賴摻了油的大米。老景發現這封信已經在公安係統輾轉半個月了,他覺得事關重大,馬上向領導請示對策。領導命令他私下調查,千萬不能讓新聞部門知曉,以免影響社會穩定。領導說:“調查一定要嚴密,千萬不能出了事。一旦影響了安定團結的局麵,在老百姓中造成恐慌,咱們誰也交代不了。”

老景帶著兩個偵察員跑到農貿市場一看,頓時驚得是目瞪口呆。這裏本來是家普通的集貿市場,可現在卻成了周遍數省的大米批銷中心。市場周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大米就象沙子一樣,撒得滿地都是,商販們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老景忽然想起上學時課本上的一句名言:物質極大豐富。現在這情景就是極大豐富了,照這樣下去人類大同沒幾天就可以實現了。他在攤位之間轉悠了一會兒,果然看出了毛病,幾乎每一家的大米都是油光鋥亮的,晶瑩的米粒可以和珍珠粒媲美,別提多好看了。老景幹了十幾年的警察,眼裏從不揉沙子。他當下就命令偵察員買回幾袋子去,準備化驗,可偵察員連轉了幾個攤位竟一粒大米都沒買到。原來他們隻想買走幾斤,米老板聽說隻買幾斤,立刻就拉長臉:“不賣,不零售,我們這兒都是論車賣的,跟你們搗不起這個亂。”後來老景隻得下令,不能打草驚蛇,先偷回幾把去,拿到證據再說。三人分頭偷米,結果有個偵察員偷米不慎,被攤兒主們發覺,米販子們倒是很齊心,奮勇而上,偵察員給打了鼻青臉腫。偵察員受不了這個委屈,伸手就要掏槍,幸好老景他們半路衝出來,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個大嘴巴,這小子才清醒過來。

雖然過程並不順利,但終歸還是偷到了幾把米,老景將大米送到化驗室。化驗結果還沒出來,領導就急眼了。

原來省城的一家報紙登出了有毒大米的新聞,文章說:某中心批發市場的大米全是摻過機油的,所以色澤鮮豔,手感油膩,銷路遍及數省。報道一經發出,立刻被轉載了無數次,全國上下一片嘩然。這不是要置十幾億華夏兒女於死地嗎?這簡直就是謀財害命啊!消息很快就傳到警察局了,領導氣呼呼地把老景找了來,指責他不該走露消息,問他到底是安的是什麽心?

老景委屈得差點哭出來,為了保密,自己的手下險些被人家打死,怎麽可能是自己走露的呢?領導聽了他的匯報,滿腹狐疑地問:“難道記者比咱們消息還靈通?”老景苦著臉說:“現在是市場經濟了,咱們市有五家日報,誰不是黑著心的要抓新聞呢?抓不到獨家新聞,他們的報紙就賣不出去了。”

領導怒道:“那也應該有原則吧?新聞單位是政府的喉舌,應該多說點好事嗎?暴光有毒大米?這不是破壞安定團結的局麵嗎?香港馬上就要回歸了,讓香港同誌怎麽看咱們這個社會呀?”

老景心道:哪個社會沒壞人呀?美國的壞人更多,人家一樣是世界第一。住事不琢磨著解決,上來就埋怨!你就這水平了。他不幹回嘴,隻得閉著眼不說話。公務員的基本素質是領導訓話的時候,最好把鼻子、眼睛、耳朵甚至連肛門都閉緊點兒,以免跑氣,否則領導會誤以為你是不服管教。

領導發了一頓脾氣,然後怒衝衝地說:“你趕緊到報社去一趟,好好教育教育他們。然後把主持暴光的幕後黑手給我找出來,知道點兒破事就到處亂說,應該割了他們的舌頭。而且,我估計把這事捅出來的人,應該是知道底細的,你的調查也省事了。”

老景有點欣慰了,最後這句話還像人話。他試著問:“農貿市場呢?”

領導不自覺地拍了拍腦門:“你要是不說,我還把他們忘了,馬上查封!對了,一定要找出透露新聞的幕後黑手,找到了他就能找到這件事的幕後指使者。給咱們添亂的,都不是好東西!”

老景這才長出了口氣,他正要起身告辭,領導桌上的電話響了。領導看都沒看,隨手按了免提,電話裏發出一個尖銳的女音:“大米沒法吃啦,咱們家人全中毒了吧?你說說,你說說,你們這幫當警察的是幹什麽吃的,就知道一天到晚地穿著警服臭美。”

老景差點笑出來,他知道這是領導夫人。

領導顧不得觀察老景的表情,怒道:“怕什麽?還能死得了人?從今天開始,咱們家改吃麵食啦。”……

領導一直想把電話掛掉,但夫人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老景知趣地悄悄地退了出去。

老景命令偵察員們去查封市場,自己則跑到報社,直接找到報紙總編。他的確希望能認識認識這個家夥,一來是破案按需要,二來,如今這年頭這樣的好人已經不多了!

報社總編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牛氣烘烘地接待了老景。老景進門時,半站著的總編馬上坐下了,歪著眼睛問:“您是什麽級別?”

老景詫異地說:“正科。

總編點著自己的胸脯道:“我是副局,我們社長是正局。嘿嘿,我知道你們是為什麽來的,這件事已經驚動全國啦。可你們總不應該派一個科級幹部來與我交涉吧?單位與單位之間交往應該遵循對等原則。”

老景在機關裏混了十幾年,自然清楚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不得不賠笑道:“我今天是來了解情況的,改日我們領導一定會登門拜訪您。”

總編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這樣吧,你直接去見記者吧,具體情況,他比我清楚。可你要記住,我們的記者都是副處級的,是拿過全國新聞獎的。”

老景拍著胸脯道:“您放心,我覺不會用對付罪犯的辦法對付他。”

總編這才官樣十足地點了點頭。

老景又低三下四地找到記者,沒想到記者比總編還牛氣呢,一聽說老景要找提供新聞線索的人,立碼急了。記者怒氣衝衝地說:“保護線人是全世界新聞工作者的神聖職責。我要是把線人的消息透露出去,我在這一行裏就沒辦法混了,是敗類,你懂不懂什麽叫敗類?”

老景馬上解釋道:“我懂,我懂,我們是為了破案,絕不是難為線人。”

記者冷笑道:“我明白,出了這種事,人家首先想到的不是抓住元凶,而是誰把這消息捅出來的吧?嘿嘿!這事,你們覺得丟人了,是吧?嘿嘿。”記者目光中全是輕蔑。“頭年,我們在農村采訪小學老師強奸學生的事。鄉長號稱家醜不可外揚,他告訴村民,誰敢給鄉裏摸黑,就削了誰的戶口。結果我們在村裏就跟日本鬼子似的,人人喊打。嗬嗬,這裏麵的事我明白。”

老景指著自己的帽子說:“你不信我還不信這個?”

記者冷冷地說:“我當年上山下鄉的時候,衝這個玩意兒發過誓,我比你清楚它的含義。”

老景又有點急了,叫道:“找不到他,我們就找不到元凶。”

“你們廢物。”記者道。

老景氣得一拍胸脯,抬手就把手槍掏出來了,啪的一聲砸在桌子上。

記者一下子跳到椅子後麵:“你,你要行凶嗎?”

老景怒道:“我把槍壓在你手裏,問明了情況,我就讓他走。我要是食言,你就斃了我。”

記者疑惑地盯著手槍,哆嗦著說:“你把槍壓給我是違反紀律的,你膽子挺大呀。”

老景點頭道:“你隻要把這事說出去,我的飯碗就沒了。”

記者抓起槍別在腰裏,凶惡地說:“你要是敢食言,我就真砸了你的飯碗。我是副處級,比你級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