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海笑了,他等的就是這句話。好人?現在還有好人嗎?現在的好人比大熊貓都珍貴!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不圖名利不早起,這個菜仁終於把尾巴露出來了。老四海獰笑著說:“怎麽個不白給我?”

菜仁從口袋裏拿出張名片,遞給老四海:“這上麵有我家的地址,你要是有了錢就給我匯過去,我也不是富人。”

老四海又沉吟了幾秒鍾,最後發著狠說:“我要是不給你匯呢?”

菜仁愣了一下,然後笑道:“你還真不是那種人,我能看出來。嘿嘿,就這樣,趕緊走吧。要不,我把你送到碼頭去?”

老四海喉嚨裏象塞了幾隻死耗子,堵得死死的。他勉強說:“我自己走,不麻煩您了。”

“你得保證,不能自殺。”

老四海掂量著手中的鈔票,艱難地說:“我不自殺。您就放心吧,我保證不自殺。”

這就是老四海離開海南的經過。

由於擔心在機場再次遭遇埋伏,老四海便按照菜仁的指點,取了行李,坐上條破爛的客貨混裝船,直接去了湛江。然後他從湛江轉火車到了廣州。

破輪船穿越瓊洲海峽時,台風又殺了個回馬槍。漫天的浪頭有五六米高,船身傾斜到45度,老四海覺得腸子一個勁地要從喉管鑽出來。他估計這是海口老板在背後作祟呢,他和賢淑都希望自己一死了事,索性請出了老天爺。

幾天後老四海隻身到了廣州,他在廣州同樣有仇人,不敢有片刻耽擱,當天便登上了北去的列車。實際上老四海是一路療養一路北上,抵達長沙時,他依照菜仁留下的地址把錢匯過去了。這個菜仁讓他想起了那個曾經給過他一斤糧票的城裏人,或許天下真是有幾個好人的,暫且把菜仁也算在裏麵吧。在武漢過長江時,麵對滔滔白水老四海就拿定主意,這次要回省城了。有十來年沒在那地方出現過了,風聲早應該過去了。

老四海手裏的錢足夠他維持相當一段時間的,他不準備在省城做生意,兔子不食窩邊草,萬一碰上熟人就麻煩了?於是老四海象個學者一樣,天天泡在圖書館裏。當今的社會是一日千裏,各行業的精英都講究個充電,所以吃偏門的就更應該抓緊時機充實自己,否則遲早要被社會淘汰掉。老四海深知這個道理,每年中他至少要用半年的時間充電,這也是他百戰不殆的秘訣。

那天早晨,老四海去圖書館的路上,肚子忽然餓了,於是鑽進一家小店裏要了碗餛飩。據說餛飩湯是排骨湯熬出來的,味道鮮美,老四海吃得興致昂然。正吃著,他忽然覺得有個家夥坐到對麵了。老四海隨便瞟了他一眼,那家夥大馬金刀地叉著腿,臉上有股子說不出來的表情。他並不認識這個人,於是接著吃。

此時對麵那家夥竟開口了:“多年不見,你小子出息了。甲克是皮爾·卡丹的,皮鞋是花花公子的,你這塊表是江詩丹頓的。呦!全是真的呀!你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老四海趕緊把手腕子塞到**。那塊表是他在廣州買的,的確是花了好幾萬塊錢,這家夥居然挺識貨的。他再次打量麵前這個人,這回看得仔細了些。但他依然記不起這家夥是誰,隻覺得眉宇間有那麽點兒似曾相識,但天下人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大同小異。

老四海隻得微笑道:“恕我眼拙,您是哪位?”

“貴人多忘事,嘿嘿。”那家夥嘿嘿冷笑幾聲,然後將一手放在桌麵上:“這回你認出來了吧。”

老四海發現那家夥的食指頂端缺了一塊,他立刻想到了師兄。到今天老四海才知道,老鼠夾子夾的是他的食指啊,僅僅是夾掉了一小塊。按理應該夾大拇指才對,大拇指一掉這隻手就算廢了。老四海在這個人麵前向來是充滿了優越感的,他不慌不忙地說:“原來是您啊,我以為您早就洗手不幹了呢。”

對麵的人果然是當年那個瘦子,也就是老四海的師兄。他強壓著怒氣,皮笑肉不笑地說:“洗手不幹?洗手不幹了我吃什麽去呀?誰養活我呀?老四海,今天我總算把你逮著了。十幾年了,一想起你來我這牙根都癢癢,嘴裏就冒酸水。我真想咬你一口”

“那就是你嘴裏有髒東西,應該刷牙了。誒?你刷牙嗎?”老四海不動聲色。

師兄的脖子原地轉了360度,他聳起肩膀,身高平地增長了20公分,聲色俱烈地說:“好小子,我不和你鬥嘴。我告訴你,為了找你,我專門去了幾趟驢人鄉,你們家的底細我全清楚了。”他揚起自己的食指,義憤地說:“我報案啦,我給你掛了號。可我到公安局一打聽我才知道,你小子還賣了一個姑娘呢,真有你的呀,你是什麽都幹出來。”

“別拿驢人鄉說事,我和驢人鄉沒關係。”嘴裏這麽說,但老四海的心還是忽悠了一下。“你為什麽告我?他們抓了我,有你什麽好處?”

師兄搖頭道:“沒有,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可我咽不下這口氣。”說著,他掀開外衣,露出皮帶上的一隻刀把。“我帶著家夥呢。”

老四海依舊穩如泰山,輕蔑地說:“咱們是幹騙子的,動了刀就是強盜了,祖師爺能答應你嗎?”師兄臉色一變,老四海接著道:“再說了,咬人的狗不露齒,你還沒拔出來呢,沒準就躺下了。”

師兄下意識地四下看了幾眼,果然有點害怕。他係上扣子,眯縫著眼睛道:“老四海,我這人不記仇,但我這手指頭也不能白丟啊。你應該給點補償,這叫走道兒錢,你懂不懂?”

老四海知道,所謂走道兒錢是江湖上的一種說法。某人受了某人欺負,必定要找江湖上的朋友幫忙報仇。對方擔心事情搞大,便提出和解,於是在中間人的調停下,付給受害者一定補償。這樣雙方的麵子都保全了,加害者和受害者都可以體體麵麵地繼續行走江湖了,因為他們都有了自己的說法。但老四海認為自己與江湖道沒有關係,自己是跑單幫的,從來沒有加入過任何組織行會,所以他不準備買這個帳。

老四海笑道:“這個事我不說出去,你不說,誰也不知道這個手指頭是怎麽掉的。你走不走道兒,跟我沒關係呀。”

師兄晃悠著腦袋:“好,六親不認你還軟硬不吃!你可真行。嘿嘿,我問你,在廈門假扮午夜牛郎,敲詐人家闊太太的是不是你?在武漢硬說長江大橋要塌,向好幾個老板收了維修款的是不是你?廣州那回……”

老四海突然伸出手去,捉蒼蠅一樣將他的嘴唇捏成了一條縫兒。“那些事跟我沒關係,我從來都沒聽說過。”

師兄好不容易將嘴唇掙脫出來,壞笑著道:“跟你沒關係?可跟你手上那個葫蘆有關係吧?”老四海下意識地向自己手上看了一眼,葫蘆形狀的胎記異常明顯。他暗叫聲不好,這麽多年了,居然把這個胎記的事給忘了。怪不得賢淑一眼就認出自己是老四海呢,原來她是看到了胎記。師兄接著說:“我記著你這個葫蘆呢,別人也記著,大家都叫你葫蘆王,您在江湖上是大大的有名啊。”

老四海不耐煩地站了起來:“我沒功夫和你磨牙。”說著,他結賬要走。

師兄淡淡地說:“你可以走,你當然可以走,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老四海知道他話中有話,又坐下了。“你到底要幹什麽?”

師兄仰麵望著天花板:“你走了,你媽走不了,你們一家人全走不了。不就是驢人鄉嗎?很近呀!我隻要把你的底細說出去,你們家就遭殃了。老四海呀,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騸了嗎?你小子得罪的全是大老板,全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腰裏響當當的主兒,人家能饒了你嗎?他們找不到你,做了你的家人也可以解解氣呀。”老四海的目光落到師兄的手上,麵目上布滿了凶狠。師兄笑道:“除非你把我殺嘍,要不就沒用。”

老四海使勁晃了晃腦袋:“我沒錢。”

“你有腦子呀。”

“你要幹什麽?”老四海真想把這個骨瘦如柴的家夥掐死。

師兄忽然誠懇起來,他字正腔圓地說:“我是個想幹事的人,隻想和你聯手做幾筆買賣,掙點錢,這樣的話咱們以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啦。”

老四海微笑道:“你做生意的成功率還不到30%呢,你憑什麽與我合作?你連你徒弟都擺弄不了。”

師兄臉色驟然就變了。“你認識賢淑?你保證認識她!這個臭丫頭,吃我的,喝我的,還到處敗壞我!真他媽沒良心!”

老四海冷冷地說:“人家也沒白吃你的,她還伺候你呢。”

師兄摸了摸胸口:“這丫頭就是**工夫還不錯。告訴你,她跟我的時候還是個雛兒呢,你沒這個福氣吧?”

老四海心道:你這蠢材,就你這樣的也佩當騙子?他冷冷地說:“你的功力太淺了,咱們搭檔不合適。”

師兄急了,一把揪住老四海的袖子:“那丫頭是胡說,我有很多成功案例。知道東郊市場嗎?就因為我一句話,整個市場的營業額就翻了三翻,他們老總親手拍給我兩萬塊。在咱們省,我——我比你還有名呢。”

老四海知道東郊有個市場,那是個批發大米的地方,市場的經營與師兄有什麽關係?他滿臉的不信任:“為什麽天上這麽黑?因為牛兒在天上飛。為什麽牛兒在天上飛?因為有人在地上吹。”

師兄怒道:“我從不瞎吹,我的話全是貨真價實的。我告訴你,那家市場原來生意特冷清,眼看著就要黃了。市場老總托人找到我,想讓我給他們出幾個好主意。我稍微點撥了一下,生意就火了。”老四海冷笑著不說話,師兄幹脆全招了。“我當時就告訴他,現代人吃的是品質,而大米生意講究的是個貨色,貨色一般,生意保證是好不了的。怎麽才能讓貨色出眾呢?隻有往大米裏摻機油,即吃不死人,又能讓大米煥發第二春,你就等著回家數錢吧。”

“你他媽的真缺德!”老四海脫口罵了出來。

師兄無辜地攤開雙手:“幹咱們這行的,吃的就是缺德飯。你拿指南針騙人家就不缺德麽?”

老四海道:“我騙的都他媽有錢有勢的,他們都承受得起,沒有一個人因為我家敗人亡的。你小子把所有吃大米的都給坑了,你也太……”

“少跟我玩兒這套。”師兄大手一揮,不耐煩地說:“你把人家黃花大姑娘都給賣了,你還恬著臉的說我呢?”

老四海不說話了。是啊,花兒保證要把自己恨死了,她雖然討厭,但賣給人販子的確有點過分了。但有一點是不對的,花兒絕不是黃花閨女。

師兄知道自己點中了老四海的要害,微笑著說:“咱倆聯手做成幾筆,二一添做五,完了事,你走人,想去哪兒去哪兒。”

老四海決定不能當麵得罪他,便投其所好地說:“這事可以,但做生意得有計劃,我得事先規劃一下。”

師兄大點其頭道:“沒錯沒錯,必須得計劃好嘍!為了大米摻油的事,我特地去了趟河南,調查研究嗎。”

老四海道:“半個月,過半個月我把計劃給你。”

二人分手了,老四海立刻就給公安局寫了一封舉報信。他這麽做有兩個目的,其一:老四海的確認為,往大米裏摻機油太缺德了,幹這種事是要遭報應的。其二嗎,老四海想借公安局的手把師兄抓起來,抓了師兄,他老四海就算安全啦。師兄是不會出賣自己的,他在省城保證有不少事跡,這小子擔心別人把他的事全抖落出來。老四海等了十來天,公安局沒消息而師兄又找上門來催促行騙計劃。他隻好說:正在謀劃中。最後老四海實在等不及了,又給報社寫了信。這招兒還真見效,事情一上報紙,老景便不請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