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海將師兄與市場老總合謀的事大略說了說,並將師兄的地址和聯係方式合盤托出。老景立刻通知手下去抓人,完事後他盯著老四海問:“你說,我該怎麽處置你?”這時老景的手機響了,是個朋友打來的。朋友是某大機關的領導,號稱大米市場是某某同誌的形象工程,能否通融一下?大家都有個麵子。老景問他吃不吃大米,朋友說吃,老景就把電話掛了。他又要處置老四海,但電話又打進來了,老景無奈,隻得將手機電池卸下來,來了個不在服務區。

老四海不說話,記者站了出來。“你完事了吧?都是求情的吧?”老景拿不準該怎麽辦,眼睛卻一直盯著老四海。記者接著道:“不管你們以前有什麽事,這次讓他走,男人說話要守信用。”

老四海玩命搖頭:“不對不對不對,他不是男人,他是公務員,咱們中國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公務員。你不能把男人的標準強加到他身上。”老四海已經看出來了,老景顯然是受到了記者的牽製,於是玩了個火上澆油。

老景果然火了,他敲著桌子低吼道:“我要不是早就答應了記者同誌,你今天是走不了的。”

記者道:“你憑什麽不讓他走?他有功。要不是他,你們天天得吃機油飯,這叫正義感,現在的人什麽都不缺就缺正義感。”

“他有正義感?他?”老景氣得肚子裏咕嚕咕嚕直響,他揮著手道:“我今天讓他走,我還要處理市場的問題呢。但老四海你給我聽著,下回再碰上我,你就沒這麽便宜了。”

老四海毫無表情地說:“我不叫老四海,你認錯人了。”

老景一愣,二人對視了幾秒鍾,老景甩手而去。

老四海送走記者以後,便徑直去了美容院。老四海知道,真正的間諜絕不是相貌英俊的小生,而是再一般不過的平常人,這樣的人一般很難引起別人注意。而間諜的另一個基本要求是不能有顯著的身體特征,否則早晚要露餡。他是真後悔,為什麽自己偏偏在葫蘆記這個環節上疏忽了呢?害得師兄和賢淑都知道自己的底細,真是不應該。十幾年不見了,如果不是這個葫蘆記做怪,師兄不一定能認出自己來。老四海決定斬草除根,把娘胎裏那點東西全割下去。

醫生從他屁股上割下一塊皮,然後又將手背上的胎記削去,以屁股皮替換了手皮。手術過程中,老四海忽然問道:“大夫,以後我這隻手不會發臭吧?”

醫生笑道:“不可能,我給好多小姐做過手術,都是屁股皮換臉皮的,要是發臭的話人家早就找回來了。”

老四海當時就發誓,以後再不親小姐的臉了,萬一要是親上了屁股豈不惡心致死啦?

手術後,老四海拎著行李去了機場,他的下一站是西安。

八水繞長安,有水的地方一般都是財路暢通的。

西安城的西關門內有一條著名的回民街,賣的全是西北回民的吃食。什麽羊肉泡、胡辣湯、燉悶子、拌涼粉、蓧麵卷等等等等,小吃種類繁多,幾乎將大西北風情全部濃縮在一條街上了。

老四海在回民街上一連吃了三天,也轉悠了三天,吃的是小吃,轉悠的是古玩市場。西安的古玩市場與小吃街是相連的,那是一條細長細長的小胡同,胡同終點便是著名的大清真寺了。西安的大清真寺是中式建築,號稱比北京的牛街清真寺還要古老,它的鎮寺之寶是世界上唯一的木雕古蘭經,據說極其珍貴,那東西就安放在禮拜堂內。所以來這裏做禮拜的穆斯林古已有之且絡繹不絕。而古玩市場則依托了這些人氣,至少混了個表麵繁榮。

老四海喜歡北京,也喜歡西安,他喜歡那種橫平豎直的城市布局,走到哪兒都不會迷路,走到哪兒都有出路。對於他這個職業來說,不迷路,能逃跑無疑是最最重要的。

他在市場上毫無目的的轉悠著,不時地問問這問問那,全然是一副大行家的派頭。老四海多少明白些古董知識,都是書上看來的。他想淘換幾樣半真不假的東西,這玩意兒將來是一定能派上用場的。

到第四天的時候,有個小販終於忍不住了,他追著老四海問:“先生,是不是想弄點好東西呀?”

老四海大大咧咧地說:“這地方還能有什麽好東西?”

小販道:“聽口音,您不是西安人吧?”

老四海特地將舌頭伸長了一些,帶出點兒河南腔調。“我是洛陽的。”

小販點頭道:“都是出古玩的地方,您肯定是行家。我就告訴您吧,這市場上所有擺出來的貨品,沒一樣是真的。”

老四海冷笑道:“還用你說,我眼睛一掃就知道。”

小販滿臉的佩服,轉著眼珠子道:“想看真家夥,您就跟我來,可好著呢。”

老四海知道,這些古玩販子一般不具備侵略性,於是跟著他鑽進小胡同。小販走了幾步,見四下無人,便從口袋裏拿出樣東西。“您看看這個。”

小販遞過來一個油布包,老四海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裏竟是一把小刀形狀的東西。小刀的質地是銅的,通體黑綠,全是髒乎乎的鏽斑。刀柄是個硬幣一樣的半圓形,也是銅的,並不厚實,分量也不是特別重。刀身上隱隱約約地能看出幾條蠶絲般的黃線,象是字跡卻又看不大清楚。老四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將布包塞進小販手裏,轉身就要走。

小販死活拽著他:“先生,你說句話啊。”

老四海笑道:“兄弟,賣假貨你也應該找點兒大路貨賣,一般人不知道的。可這東西隻有王莽鑄過,別人再怎麽做都是假的。”

小販叫道:“大哥,這是真貨。我找好幾個人看過了,大家都沒看出毛病來。”

輕蔑如洪水一般,一口氣便從老四海嘴裏衝出來了,險些將小販貼到牆上去。“廢話!沒看出毛病來就能證明它是真的?這是一刀平五千,全中國還能剩下多少枚,你有那個福分嗎?”

老四海的話沒錯,這種刀型錢幣並不是戰國的刀幣,是王莽的新朝鑄造的。王莽這人沒什麽真本事卻好大喜功,一心想在曆史上留下不朽的名聲。他想提前實現,來了個均田製,結果碰個了灰頭土臉,最後還鬧出了全國性的大饑荒。由於做出一番大事業實在是力有不逮了,王莽後來便選擇了鑄造錢幣的方式來名垂青史。他當政了二十幾年,前後鑄造了好幾十種銅錢,一律的做工精美,一律材質優良,一律的別具匠心,有些錢幣已經成了收藏市場的絕品。就拿這種刀型幣來說吧,模樣與戰國時齊國的刀幣很像,學名叫一刀平五千。這五個字就是那幾條看不大清楚的黃線,是用錯金工藝將黃金絲直接錯到幣麵上的,這種工藝在當時都是非常而先進珍貴的。由於鑄造量稀少,存世量則更少了,所以在中國的古錢幣收藏中,一刀平五千是標誌性的極品。也正因為如此,從明朝開始就有人假造了,市場上見到的一刀平五千大多是假的。即使是假品也能分出等級來,早期鑄造的假幣如今也頗值些銀子了。

小販脾氣不錯,雖然被老四海數落了一頓卻並沒有急眼,反而嘻嘻笑著道:“您還真是個行家。您的話全對,我也不信我真能有那麽大福分。我日他先人的,我幹這行也幹了好幾年了,可一樣真貨都沒碰上。可我還得問問您,您見過這麽真的假幣嗎?假幣也不是一般的假幣吧?”

老四海又把油布包拿了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幾眼,最後點頭道:“是有點象真的,但不會超過一百年。”

小販一拍巴掌:“對呀,這東西絕不可能是現代人做的。我估計呀,少說也得是民國時期的,前清的也有可能啊。雖然是假的也有一定價值,您不虧。”說著,小販在手指頭上吐了點唾沫,在幣麵上狠狠擦了幾下:“您看您看,這幾個字還是真金的。”

老四海哼哼著道:“也就0.1克。”

小販道:“那也是金子呀。現代人誰能拿真金做假錢?即使是假幣也是下了大功夫的,不容易。”

老四海知道這玩意兒有點意思,決定買下來。他笑著道:“閑著也是閑著,你就開個價吧。”

小販試探著伸出五個手指頭:“五百?”老四海二話沒說,轉身就要走。小販一把抓住他:“你砍價啊,生意啊,誰也不能一口價。先生,我都一個星期沒開張了,您得照顧照顧我呀?”

老四海道:“我看你是開不了張了,你老想一刀把人砍死。”

“三百。”小販自動降價。

老四海伸出一個指頭:“一百。”

小販仰頭想了想:“你再添五十,這東西就是您的。”

老四海死死盯著他的手中的油布包,一字一頓地說:“添五十可以,你小子可不能給我掉包。”

小販道:“您是行家,幹我們這行是不能騙行家的。”

老四海遞給他一百五,拿著假錢走了。

離開市場,老四海對這枚假錢忽然產生了懷疑。

此前他隻是在書上見過一刀平五千的照片,印象已經有點模糊了。萬一這東西假得離了譜,將來一旦拿出去,豈不是要鬧出笑話啦?

他跑到陝西省圖書館,借了一本古錢幣收藏的書,對著圖片比較起來。老四海是越看越高興,這假錢和真錢的模樣簡直是一模一樣,無論是外觀、尺寸、字體,甚至錯金線的粗細都是差不多的。他又借來個天平,稱了稱分量,假幣居然也是不差分毫的。老四海知道,假古幣做到這個份上,那是費了很大心思的,看來這東西的價值不止是一百五十塊錢。

下午他特地跑到文物研究所,花了五十元的鑒定費,請出一位古錢幣鑒定專家來。

專家掂量著一刀平五千,隻看了一眼便問:“你多少錢收的?”

老四海咬著牙說:“五千。”

“在什麽地點?”

“洛陽。”

專家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把錢幣還給老四海道:“回去吧,拍賣會上你可以賣一萬。”

老四海的鼻子頭哆嗦了一下,跟著鼻涕就要出來了。但他的定力很好,不僅沒從椅子上出溜下去,而且抑製了流鼻涕的願望。“一萬?一萬塊錢出手是不是少了點啊?”

專家笑道:“沒錯,頭兩年它能賣到一萬五。可現在經濟危機了,東南亞和港台買主都出不起大價錢了,古玩市場的平均價格已經坐滑車了。這東西頂多也就是一萬塊了,但它能保值,將來還會再漲起來的,兩萬的前景也是有的。”

老四海咽了幾口唾沫,眼前浮現出賢淑購買翡翠時的情景,於是道:“你們能不能給我出份鑒定證書呢?”

“行,不過出證書是需要另花錢的。”

老四海爽快地說:“隻要別讓我再花五千就行。”

專家哈哈笑道:“你要能五千賣給我就好啦!”

二十分鍾後,省文物研究所的鑒定證書就出來了。證書上端端正正地寫著:

鑒定內容:古幣。

名稱:一刀平五千。

年代:公元前1世紀(王莽新朝)。

工藝:黃銅錯金。

品質:中上……。

最下麵是研究所的鋼印和專家的親筆簽名。

專家把證書遞給他,頗有些感慨地說:“小夥子,眼力不錯。我幹這行快三十年了,這是我第三次在民間看見一刀平五千的真品,難得呀!”

老四海真想告訴他,這玩意兒隻花了一百五,但他擔心老頭子當場吐了血,最終也沒敢說出真相來。老四海清楚,在古玩界,自己的幸運遭遇叫做撿漏,小販的糊塗叫打眼。本以為弄了個假玩意卻換成了真的,這叫弄拙成巧,怎麽想都是美滋滋的。

一切手續都辦好了,老四海揣著一刀平五千和鑒定證書,哼哼著小調回賓館了。

路上,老四海覺得每個路人都是喜氣癢癢的。快到賓館時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回家奔喪時,在長途車上有個老頭曾經說過:“小夥子,好好混,這就是好運的開始。”

十幾年了,這句話終於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