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主任見入股無望了,便一門心思地希望克扣些民工工資,填充部門的小金庫。老四海被他煩得沒辦法了,隻得說:“你可以抽走30%。”

主任道:“還是50%吧,一個月給他們一千塊錢,他們就美得胡說八道了。兩千塊錢,萬一樂極生悲了怎麽辦?搞不好就得出幾個吸毒的。”

老四海隻好說:“那你們和民工直接簽合同吧,我們把工資直接給你們,由你們來發放比較完了。”

主任是由內到外地高興,他拍著胸脯應承下來,並聲稱明天就著手起草合同。老四海心裏清楚,民工能剩下30%就不錯了。

小型宴會進行到九點多鍾,頭頭兒老張連連打了幾個哈欠。小秘書趕緊提議,改日再聊,老四海點頭應允。臨走時頭頭兒示意秘書去付帳。老四海麵無表情地說:“都記在我房間的帳上吧。”

秘書討好般地笑道:“老同誌,這裏是縣招待所不是北京的大飯店,是不能記帳的,還是我來吧。”

老四海攤開手,來了個無所謂。

分手儀式以招待所大門為舞台,大家足足表演了十分鍾,無非是誰先走,誰後走,誰要送,誰不讓送的問題。眾人推推搡搡,如失散了多年的弟兄。

最後老張握著老四海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道:“沒準,明天我還會來看您的。”

老四海說:“咱們是相見恨晚啊!”

眾人先後走了,隻剩下老四海和招待所經理。老四海看了看表,還不到十點鍾呢,不覺有些茫然。經理一直關注著他的表情,忽然笑著道:“老同誌,您需要服務嗎?”

老四海心裏冷笑一聲,嘴裏卻說:“身體重要,我要去散散步。”

經理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感歎著說:“大城市來的就是不一樣啊,飯後百步走,活過九十九。”

老四海不願意搭理他,默默走向縣城深處,褲襠裏“噗”的一聲,一股臭氣向經理襲過去,差點擊中他的頂梁。

老四海很少到小城市招攬生意,他一直認為小城市和窮人一樣,沒有多大油水,不值得操心。今天老四海的確想看看小縣城的夜生活,了解一個地方往往要從它的夜晚開始。

中國的城市大多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縣城和南款的布局相差不多。它隻有一條南北主路,縣政府就坐落在主路的中心位置,政府周圍的地麵還算平整,樹木長勢良好,建築也大多是樓房。但走出了二三百米,世道就全變了,放眼望去基本上就是一片廢墟。路燈全被阻擊手打爛了,路邊的垃圾山居然高過了住房的屋頂。而沒有垃圾山的地方就是臭氣熏天的廁所和油膩的小吃攤,每個攤兒上都點了支拇指大小的燈泡。可憐呐!螢火蟲的屁股就那麽點兒光亮,連老板的麵孔都看不大清楚。馬路中央就別提有多髒了,泥湯四溢,泔水橫流,走路得跟跳芭蕾似的,稍不留神就會掉進水坑裏。沒一會兒的功夫,老四海的皮鞋就快成泥坨子了。讓他奇怪的是,街麵上做買賣的鋪戶很多,但消費者卻寥寥無幾,十幾個攤位上也見不到一個吃飯的。可即使如此,大家還在苦撐著,苦熬著,苦盼著,大眼瞪著小眼,小燈輝映著路燈。老四海從街上一過,竟覺得無數把目光削成的利箭瞄準著自己的要害。他知道,隻要稍微有點表示,這些箭就全射出來了,箭箭都是要刺穿心髒的。

老四海正小心翼翼地走著,忽然覺得有人在自己後衣襟拽上了一把。他回頭一看,身後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她正盯著自己的口袋呢。這姑娘的膚色既黑且粗,還生了不少斑點,一看就是幹農活長大的。她傻乎乎的眼神在老四海的幾個口袋之間遊弋著,舌頭將上嘴唇頂成了一個大肉包。老四海不由自主地皺了下眉,雖然他自己也是農村出來的,但這些年來老四海出沒的是各大飯店、夜總會、娛樂城和高檔酒吧,那地方的姑娘是又白又嫩的,黑臉姑娘大多在盥洗室裏打掃衛生呢。

老四海不客氣地問:“有事嗎?”

姑娘緊張地說:“老板,你有錢嗎?”

老四海說:“我沒錢。”

姑娘伸出一個手指頭:“十元,十元錢我讓你日我一次。”

老四海看出這姑娘的確是下海不久的,而且有點兒缺心眼。於是苦笑著拿出十塊錢:“給你十塊錢,可我不日你。”姑娘向身後看了一眼,老四海也跟著看了一眼,姑娘身後竟是滿眼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姑娘接過鈔票,哆哆嗦嗦地說:“你不日我,我就走啦。”

老四海說:“你走吧。”

姑娘突然回頭喊了一聲:“大姐,他不日!”說完,人旋即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老四海原地站了一會兒,主要是驚愕。

這些陝西人說起話來鏗鏘有力,簡潔扼要!說了半天就是日與不日的問題,絲毫見不到拖泥帶水的痕跡。對了,老四海想不明白:黑臉姑娘口中的大姐是什麽人?或許是這一帶的雞頭,或許真是黑臉姑娘的大姐?姑娘不見了,答案也隻能交給老天爺了。此時他的記憶中出現了省城那些人販子,他們販賣的姑娘,應該都是從這種地方跑出去的。與其十元就被個不相幹的人日一次,還不如被賣個好地方,老老實實地給人家生幾個孩子呢。

小縣城用一個字就可以形容——窮!至於髒、亂、差,臭氣熏天,孩子光著屁股滿街跑,女人們則堂而皇之地當街喂奶,都是貧窮的附屬物。

老四海心裏真有點兒打鼓了,這個地方能騙出錢來嗎?後來他再不敢往前走了,肚子直叫喚,要大便。可老四海竟沒有在街上發現一個公共廁所,沒辦法,他隻好回頭往招待所跑。

回到招待所,他先解決了排泄問題,然後便憂心忡忡地上床了。

臨睡前,他向老天爺祈禱,千萬別讓黑臉姑娘再來了。還行,黑臉姑娘總算沒有打擾他的夢,夢裏依然是草兒。

第二天,老四海剛起床,經理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老同誌,老張剛才打電話來了,約您去飯店的酒吧見麵。”

“酒吧?”老四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地方還有酒吧呢?小縣城缺的不是酒吧,缺的是公共廁所。

經理大是開心道:“有酒吧,我們城裏有一家富豪大飯店,要什麽有什麽,飯店頂層就是酒吧,聽說比西安城裏的酒吧還正宗呢。”老四海答應他馬上就去,經理高高興興地轉身要走。老四海又讓他通知自己的司機一聲,沒事別瞎跑,經理似乎很識趣:“當然,當然,司機嗎就讓他在房間裏呆著吧。”

經理走後,老四海從行囊裏拿出幾樣東西,裝進皮包。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能派上用場。實在不成,就當在福建玩兒了回自費旅遊吧。但老四海馬上就釋然了,太陽明天依然會升起來,這次不成,總有下一次。

昨天回招待所的路上,老四海就注意到了,招待所的斜對麵有一座貼著白瓷磚的八層大樓。當時老四海曾琢磨著,挺好的大樓,為什麽要貼滿白瓷磚呢?怎麽看都象個大廁所,可街上偏偏一個廁所都沒有。經理指點之後他才知道,那巨大的廁所就是小縣城最高檔的人間天堂——富豪大飯店。

老四海趾高氣揚地來到飯店門口,門童似乎知道他是大人物,熱情地將把他請到頂層。老四海發現電梯牆麵油光鋥亮的,還貼滿了飯店服務項目的廣告,看樣子這地方平時還挺熱鬧的。

頂層的確是個酒吧,沒幾個客人,稀稀落落的全是服務員。老四海進門就看見靠窗而坐的老張了,於是微笑著走了過去。

老張指著窗外道:“當年修飯店的時候,本來想把頂層搞成個旋轉餐廳,那樣客人們就能飽覽山城風光啦。可惜預算超支了,上頭又查得太嚴,咱們就將就著坐一會兒吧。您喝點什麽?”

老四海坐下了,窗外霧氣朦朧,遠山如幻,風景還算不錯。他特地往樓下看了一眼,霧氣很重,昨夜的景象絲毫也看不到了。“龍舌蘭吧,再來一個煎蛋,雙麵的。”他隨口道。

老張看著侍者,侍者眨巴著眼睛,好一會兒才道:“是墨西哥的龍舌蘭嗎?”老四海點頭。侍者苦笑說:“我先去看看,不知道還有沒有。”

侍者走了,老張是渾身的欽佩。“大城市的同誌的確是見多識廣的,我在廣州倒是看見過這種酒,卻從不知道我們縣城裏有沒有。”

老四海端詳著他的麵孔道:“以我的觀察,你將來也是要進大城市的。”

老張搖頭道:“我沒背景,能幹到今天就算不錯了。”

老四海老謀深算地眯著眼睛。“沒背景也一樣能進大城市,要借力使力嗎。**秋千,那得有人推呀。”

二人同時笑了。老張接著道:“招工的事全交給人事部了,我囑咐過他們,你就等消息吧。”

老四海說:“昨天我說的事要注意保密,雖然算不上國家機密,但最好也不要讓一般人知道,影響不好。”

老張點頭。此時侍者端著一瓶落滿灰塵的龍舌蘭跑了過來,喘著粗氣說:“有一瓶,倉庫裏真有一瓶,也不知道是哪年的。”

老四海皺著眉道:“我隻喝一杯。”侍者苦笑著給老四海斟了滿滿一杯,幾乎就要溢出來了。

老四海搖著頭道:“今年單位裏搞體檢,我已經有點脂肪肝了,醫生說:少喝酒注意身體啦。”

老張笑道:“老同誌的確是健康人生啊,我聽說健康人生就是怕死、愛錢的人生。是啊,幹咱們這行的往往是費力不討好,最後還把身體吃壞了。”

“沒錯。”老四海嘴裏說著,眼角卻一直關注著老張的表情。

忽然老張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從屁股下麵抽出幾張紙來。他將紙擺到老四海麵前:“這是我從網上下載的資料,阿波丸上光工業鑽石就裝載了50萬克拉,這幫小鬼子是真能斂財呀”

老四海心裏“哼”了一下,這個老奸巨滑的家夥,居然還知道收集證據呢!我老四海做事從來都是捕風捉影的,幸虧是有點兒影子,否則還真要栽到這小子手裏了。他微笑著說:“有明確記載的隻是一小部分,真家夥還遠不止這些呢。”說著,他拿出一個信封來,從中抽出幾張照片。“為了打撈阿波丸的事,我是幾下福建,嘔心曆血呀,最近還特地在廈門買了套房子。看,這就是牛山島。”老張接過照片來仔細查看,老四海便一張一張地指點。“這是沉船水域……。這是當年的海軍打撈基地,浮標現在還可以使用……,這是正在接受訓練的潛水員,現在隻有這幾個人,遠遠不夠啊……。”

老張看著看著,忽然感慨起來:“時世變幻,小鬼子們怎麽也想不到,這些東西能落到咱們中國人手裏。”

“很多東西本來就是咱們的。”老四海很隨意地那枚一刀平五千拿了出來,遞到老張麵前。“您認識這個嗎?”

老張捧著銅錢,胖臉忽然膨脹了起來,接著整張臉就變成了紅色的,活象一麵巨大的猴屁股。他喘著粗氣道:“這是一刀平五千啊,非常非常非常珍貴的,我在古錢幣展覽中看見過。”

老四點頭讚許,心裏道:你知道就好,省了我很多廢話。他微笑著說:“聽說有儒商,有儒將,閣下應該是儒官啦,果然是非同一般,這東西的確是一刀平五千,真品。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我們進口了幾套美國最先進的潛水設備,上個月派人潛下水去,看了看。這事可是機密啊!你可千萬別說出去,我是認準了你大有前途,才把你當成自己人的。”

老張的頭不自覺地湊到老四海麵前:“你說吧,我以人格和前程擔保。”

老四海將聲音壓到了最低限度:“保險箱就在六十米的水下,完好無損。一共是十二個箱子,每個箱子都有十幾噸重,必須要有大型水下起重設備和大量潛水員的輔助作業,才能把它們吊上來。這東西就是在一隻保險箱邊發現的,當時是裹著石蠟和油布的。那個箱子是十二隻裏唯一出現破損的,潛水員說箱子裏全是石蠟包裹,包裹裏麵都是古錢幣,可能還有其他古董。我估計呀,阿波丸的寶藏比我們原先預想的還要豐厚,日本人搜羅的古錢幣和古玩都應該是絕品。而且誰也說不清,另外的箱子裏還有什麽。原先預計的數字隻是公認的秘密而已,到底有多少東西誰也說不清。”

“這枚錢值多少?”老張聲音發顫,連眼角都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