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海走到門口道:“我的司機在隔壁住。你通知他一聲,讓他自己隨便吃點兒,回去報銷。”

“明白,明白。”年輕人誠惶誠恐。

餐廳在招待所一層,裝修一般但還算幹淨。

年輕人領著老四海進了雅間,然後惶恐地說:“我們頭頭兒已經到門口了,我去請他。”老四海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年輕人一出門,老四海便趕緊站起來,順著門窗戶向大廳裏觀察。年輕人來到餐廳門口,果然有個氣宇不凡的中年人走進來了。年輕人在中年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中年人頻頻點頭,然後二人快步向雅間走來。

老四海馬上歸座,心下一陣狂喜,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著。

中年人進門了,他微笑著盯著老四海,老四海隻是微微的欠了欠身子。中年人快走兩步,一把拉住老四海的手:“歡迎啊歡迎,你屈尊來到我們這個小地方,整個縣城都是棚壁生輝啦。”老四海哈哈笑著,心裏卻想:我又不是禮花彈,怎麽可能把整個縣城都照亮呢?年輕人趕緊介紹道:“這就是我們縣的老張,聽說您到了,馬上就來了。”

老四海終於站了起來,派頭頗大地說:“我聽省裏的同誌談起過您,他們說您是陝南政壇上的一顆新星啊。工作起來像拚命三郎,幾過家門而不入,頗有大禹之風。初登寶地,本來不想麻煩你們,不過是些小事。”

“省裏的同誌是太過獎了。現在時興幹部年輕化,我進門這一看呀,您比我可年輕多了。和您比起來,我真是星光比日月,雛雞遇鸞鳳,慚愧呀慚愧。”老張示意老四海先坐,老四海推委了半天,最後還是先坐下了。

落座後,老張馬上瞪了年輕人一眼:“我早跟你說過,應該去富豪飯店,怎麽能在這種地方招待北京的同誌呢?這地方檔次不夠。”

年輕人苦笑著看了老四海一眼。

老四海立刻解釋道:“這事不能怪他,我覺得這裏清淨,沒有外人打擾。北京的缺點就是太鬧了,到處都是人。”

老張真誠地說:“雖然我們縣是窮了點,但招待領導的地方還算有幾個,招待所不過是樣子貨,是給外人看的。”

老四海說:“幹咱們這行的總是迎來送往,腦袋都大啦。我這次來不想騷擾當地同誌,可你們的消息真靈通啊。”

老張不好意思地連連擺手。

此時門開了,人事部主任領著一名男子走進來,他先向老四海打了招呼,便望著老張道:“我,我把他們經理找來了。”此時主任身邊的男子玩了命地點頭哈腰:“老張同誌啊,我真不知道您來了,您多包涵,您多包涵。”

老張看了老四海一眼:“這是北京來的老同誌,他就住在你這裏,你應該好好照顧。”

經理看著老四海,狐疑地說:“老同誌?他——他——?”

主任給了經理一巴掌:“人家姓老。”

經理大張著嘴,驚訝地說:“咱中國人裏還有姓老的?真是北京來的,姓氏都跟別人不一樣,不同凡響,不同凡響啊。”

秘書看了老張一眼,又看了老四海一眼,問經理道:“有什麽新鮮貨色嗎?”

經理想了想:“也沒有什麽太希奇的,前幾天山裏的朋友給我送來一隻白鶴,倒是不錯,還活著呢。”

老四海沒說話,老張點頭道:“那就宰了吧,算是土產。”

老四海依舊沒說話。

不一會兒,經理端上來幾道涼菜,大家相互祝福,一連喝了幾杯。老張忽然問老四海:“您從北京來,北京的大形勢怎麽樣啊?”

老四海頗為欣慰地說:“形勢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香港勝利回歸了,澳門也即將回到祖國懷抱,人民幣在亞洲金融風暴的波濤中是穩如泰山,亞洲各國都在心裏感恩戴德呢。這個,這個加入WTO的談判也進入尾聲了,我們的國家的確是形勢大好。”

人事部主任討好似的說:“北京的同誌想的事跟我們的確不一樣啊,就拿WTO來說吧,在咱們縣裏,知道WTO的人估計不會超過二十個。我本人就不大清楚,這個WTO有什麽用啊?”

老張苦笑一聲道:“是啊,那是東部沿海地區關心的事,咱們這兒是西部,這裏是貧困地區,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麽不一樣啊。”

老四海拿腔做調地說:“影響嗎,總是會有的,加入WTO我們就從國際貿易的規則遵守者,變成了規則的參與者和製定者,對咱們是很有好處的。很多國家都沒有加入WTO嗎,比如說俄羅斯吧。到時候,他們就得跟咱們談判啦,好歹也算個本錢。再說了,誰說對你們西部沒影響啊?這個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即使發生了,很多人也不見得能夠覺察出來。對西部也是一樣有影響,沒有影響我能到你們縣裏來嗎?”

老張看了秘書一眼,秘書往往是心靈手巧的,趕緊問:“那您到我們縣來,到底是什麽事?”

老四海四下看了一眼,做出個無所謂的表情:“在座的都是內部同誌,說一說也沒什麽,正是因為要加入WTO了,我才到咱們縣來。有些事情必須得在加入WTO之前辦理完畢。”

“什麽事?”這是老張終於忍不住了。

“阿波丸!”老四海似乎是隨口一說,但眼睛一直在眾人臉上瞟著。

老張、秘書和主任同時“啊”了一聲,秘書知道現在又該他說話了,於是擰著眉毛道:“阿波丸是什麽東西?”

老四海驚奇地說:“你是受過教育的人,怎麽連阿波丸都不知道?”

秘書苦著臉,捂著腮幫子:“真是——真是沒聽說過。”

老四海惋惜地搖頭:“人在山溝裏住得久了,信息渠道太少,的確是容易閉塞啊,沒辦法呀。”

秘書已經顧不得再看老張的臉色了,急切地問:“阿波丸到底是什麽呀?”

“一條船,一條日本船。”老四海道。

秘書、老張和主任又沉默了,還是秘書先開的口:“日本船跟咱們有什麽關係,和加入WTO有什麽關係?”

老四海道:“算了,我就告訴你們吧。這是一條二戰時期的日本船,排水量有一萬多噸,是條大輪船。鬼子最早是準備建成軍艦的,但日本運力短缺,隻好改成貨輪了。1945年的春天,這條船在台灣海峽讓美國潛艇給打沉了,就沉在咱們控製的水域裏。船上裝著日本軍國主義者從南洋各國,當然也包括從咱們中國搜刮來的財寶和物資。據說有40噸黃金、12噸白金,大量的古玩珠寶以及數目龐大的工業鑽石,有資料證實其中還有無價之寶——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太寶貴了。1972年尼克鬆訪華的時候帶來了一份厚禮,就是阿波丸號沉沒的具體位置,是美國的軍用衛星拍攝的。我現在的任務就是在加入WTO之前,召集人力、物力,組織力量,將阿波丸上的財寶全部打撈上來,一部分交給國家,另一部分作為紅利分給出資參與打撈的股東。”

人事部主任大瞪著眼睛道:“船上的財寶到底值多少錢?”

“據初步估計,應該在120億美元左右。”老四海平淡地說。

“120億!美元!我的天哪,那就是,那就是——”主任一下子噎著了,白眼竟轉進了腦門子。他趕緊喝了杯酒:“那就是一千億人民幣呀,咱們全漢中砸鍋賣鐵,把人都賣了也不值這麽錢呀?”

老四海讚許道:“差不多,一座中等城市的財富不過如此啦。”

小秘書的腦筋比較塊:“可打撈阿波丸與加入WTO有什麽關係?”

老四海冷笑道:“一旦外資進來怎麽辦?是否允許外資介入?是否應該給外資企業國民待遇?一旦入了WTO,弄不好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弄不好日本人也會跟著湊熱鬧。所以必須得趕緊打撈,以免節外生枝。我告訴你們吧,之所以要在你們縣裏找三十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我就是想把他們培養成潛水員。由於他們是山區人,能吃苦,與外界聯絡比較少,走漏消息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主任大叫道:“怪不得一個月給兩千塊呢,值!值啊!”

老四海道:“離開你們縣,我還要去青海,高原和山區的人,在缺氧條件下生存能力比較強。”

秘書和主任玩了命的點頭,而老張臉上卻出現了一絲輕蔑,他聲音低沉地說:“尼克鬆是72年來的,都二十六七年了,怎麽才想起打撈來?為什麽要以民間的方式進行呢?”

老四海托著下巴,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不屑:“您怎麽知道沒有打撈過呢?八十年代就已經打撈過一次了,前後打撈了四年,而且是由海軍主持的。但是當時我們的技術條件有限,阿波丸的船體又太大,沉沒的水域又太深,所以就沒撈上來。但是僅僅工業橡膠就打撈出上千噸,價值五千萬美圓。”

“那得有多深?”主任問。

“58米,已經超過了當時人類重裝潛水的極限。之所以這次由民間出麵,道理也很簡單,我們國家有錢了,不太需要阿波丸的財富了。但是北京人的頭蓋骨必須要找回來,萬一落入別人手裏就要後悔死了。說是民間組織,實際上還是由我們控製的,隻不過分給大家一些紅利而已。”

在座眾人都不說話了,此時經理手托一個兩尺見圓的大盤子,吆喝著衝了進來:“仙鶴來啦,仙鶴飛來,吉祥滿堂!”

老四海定睛望去,托盤中果然是一隻碩大的肉鳥,鳥腿足足有手腕子那麽粗,由於鳥脖子太長,不得不盤在一根筷子上,如一灘完整的大便。老四海心道:這東西就是仙鶴,是黑頸鶴還是丹頂鶴呢?

老張舉起筷子:“老同誌,來,嚐嚐我們山裏的特產。”說著,他把鳥腿塞進老四海的盤子。

老四海淡淡地說:“吃仙鶴應該吃鶴脖子,脖子是它最靈活的部位,也是活動最頻繁的地方,肉質最鮮美。”

老張看看他盤裏的肉腿,苦笑道:“我們的確是縣裏人,就知道吃肉,您是食不厭精啊!”

之後大家繼續喝酒聊天,話題大多是圍繞阿波丸的。主任曾經問老四海:“入股是怎麽會事。”

老四海說:“我們有一個打撈基金會,以二十萬一股,三年後紅利返60%,連同本金一並返還。”

主任搖著頭道:“我沒有二十萬,我要是有了二十萬,我就入了。對了,用單位的錢行嗎?”

老四海道:“股份證明是要經過公證的,單位的錢是公家的,有嫌疑。一旦調查出來,你們就完了,我們也要跟著倒黴。”

主任隻好說:“我沒這個福氣,眼看著的錢到不了手啊。”

老四海道:“可以理解,你們這裏是貧困地區,出點兒勞力,掙點勞務費就可以啦。這個股東人選啊,主要是來自東部沿海。”

秘書說:“我們呀,想當勞力都當不了,我們身體不行啊。”

老張瞪了他一眼:“你也想去?”

秘書低下頭,嘴裏嘟囔著:“一個月兩千塊呢,誰不想去啊?”

老四海在心裏笑了,這個小秘書真是年輕啊,看看,又把領導得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