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老四海在碼頭租了一條小船。船夫喊了聲號子,小船就衝出去了。老四海這才注意,船下安裝著發動機,船尾有螺旋槳。小船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他們就穿過大沙島,越過了海中山,沒用多長時間老四海就看見傳說中的鳥島了。船夫說:“上了岸你就得花錢買門票了,你要是隻想看看鳥啊!我可以直接開到沙灘附近,那裏的鳥最多了。”老四海同意了。船夫在身上罩了塊塑料布,之後小船徑直衝向鳥島的沙灘。如今是旅遊淡季,鳥島上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小船離岸邊還有幾百米時,馬達聲便驚起了無數的飛鳥,一片從水麵上驟然而起。老四海看到了巨大的天鵝,幽雅的白鶴,細長細長的鷗。鳥群如雲,呼啦啦的一大片,幾乎把半個天空都鋪滿了。漫天的鳥聲如大海潮鳴,此時陽光幾乎被鳥群斷絕了,湖麵上出現了一大片陰影。老四海從沒見過這等景象,他甚至有點害怕了。船夫說:“你運氣好啊,現在是五月,這個季節的鳥最多了。”到處都是翅膀拍打的啪啪聲,老四海覺得似乎有無數挺機關槍向他們掃射著。

老四海揮著手說:“咱們走吧,不要打擾鳥的生活了。”

船夫哈哈道:“你這麽做就對了,鳥不喜歡人。上回有幾個上海來的遊客,看到這個景色就不願意走了,一個勁地讓我向岸邊靠。結果都被淋了身鳥屎。”

老四海這才明白他頂著塑料布的含義,他笑道:“趕緊走吧。”

二十分鍾後,小船脫離了鳥島的範疇。老四海忽然問道:“哪裏賣的湟魚最好吃啊?”

船夫說:“北湖灣的湟魚最好了,都是五斤以上的大魚,不過價格很貴的!”

老四海說:“走,咱們去北湖灣。”

北湖灣離鳥島有三十多裏水路,小船破浪而行。老四海站在船頭上,像個雁翎隊長。

將近中午時,湖麵上起風了,白水滔天,濁浪滾滾。小船在幾尺到的大浪中顛簸著,似乎隨時都會傾覆。老四海把腦袋縮在船幫裏,一個勁詢問會不會有危險。船夫說:“我們青海湖就像大海一樣,無風三尺浪,何況現在的風也不小。不過你放心,有些年沒聽說翻船的事了。”老四海不會遊泳,隻得在船裏躲著,連風景都懶得看了。大約半個小時後,船夫大叫道:“到啦,你去買魚吧。”

老四海從船艙裏探出頭,五六條肮髒的小船停在岸邊,漁夫們正清理漁網呢。他四下看了幾眼,水麵遼闊,隱隱的卻有著一股腥臭的味道。老四海覺得臭魚爛蝦嗎,漁碼頭的味道都挺難聞的。船夫把小船靠上了一條掛著藍旗的漁船,藍旗上的圖案是塔爾寺的標誌性建築。這條漁船的船老大臉是有塊刀疤,很好認。他大笑著說:“今天我的運氣不錯呀,湟魚是沒打上來幾條來,買賣倒是自己送上門了。”

船夫說:“我的客人想買條大魚,下酒。”

船老大遺憾地說:“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大魚都死光了。你們自己該拖來看看吧。”

船夫怕老四海掉水裏,攙扶著他過去了。老四海往漁船的船艙裏一看,頓時有點泄氣。所謂的青海湖大湟魚不過尺把長短,不過這魚果然沒有鱗片,渾身光溜溜的,那模樣頗是滑稽。船老大慷慨地說:“您自己選吧。”

老四海翻騰了半天,最後選中了兩條最大的,不過是一斤半的。他嘟囔著說:“都說青海湖大惶魚有五斤呢,可這兩條加起來也沒有三斤。”

船老大苦著臉說:“我打過八斤的魚,可這兩個月也不知道怎麽了,難道大魚都遊到深水裏去啦?”

老四海覺得無聊,向船夫揮了揮手,二人回船了。老四海說:“回鎮子吧,找個飯館修理一下。”

船夫笑著說:“我弟弟開了個小飯館。”

老四海爽快地說:“好,肥水不留外人田,趕緊去吧。”

他們又在船上顛簸了一個小時,回到鎮子上已經是下午了。

船夫弟弟的飯館實際上就是路邊的小吃攤,由於老四海能看到烹調的全過程,倒是不用擔心衛生問題。他要了瓶當地白酒,又點了兩個蔬菜,然後拉著船夫喝了起來。船夫本來有點不好意思,但老四海興致頗高,拉著人家不撒手,船夫也就跟著湊了個熱鬧。

二人推杯換盞,轉眼半瓶白酒就下去了。此時紅燒湟魚做好了,老四海先嚐了一口,肉質鬆嫩,口感油滑,但仔細一回味竟有骨子土腥味兒。老四海暗自歎息,看來青海人吃魚的品位一般。他吃遍了大江南北,這種魚如果生在江南之地隻能算是普通貨色,絕不會成為一地特產的。船夫也吃了一口,回頭衝著他兄弟喊道:“不地道啊!你的手藝是不是都忘了。”兄弟苦笑道:“到我攤位上吃飯的,一般是不拿湟魚來的。”老四海覺得無非是一口吃食而已,傷了兄弟感情就不好了。於是他大笑著說:“魚不錯啊,能在青海吃上這樣的魚絕對是天上美味啦!”說著,他舉起筷子,吃了一大口。

他們一直喝到太陽西墜,老四海喝得頭有點暈了,提出要回賓館。船夫特地給他叫了一輛三輪摩托。到了賓館,他倒頭便睡,但睡到十二點就提著褲子往廁所跑,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出來。

老四海急得都快哭了,肚子裏像生著個轉輪,腸子都快給絞起來了。他蹲了一會兒,肚子似乎好了些,老四海便準備出來。可他剛剛擦完屁股,肚子又開始疼了,老四海隻得又蹲下。如是往複了七八次,最後他幹脆坐在馬桶上不起來了。就這樣他居然在廁所裏坐了半夜,老四海這叫氣呀。保證是小攤上做的東西不幹淨,把肚子吃壞了。缺德的船夫,看我明天不找你算帳?

他本想忍一忍就過去了。可眼看天都快亮了,老四海竟覺得喉頭發甜,眼前一片昏黃,腿上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他清楚這是即將虛脫的前兆,再不去醫院就麻煩了。

老四海勉強穿上褲子,歪歪斜斜地撞開廁所門,靠在門框上大聲呼喊服務員。幸好有值夜班的服務員,她們以為老四海要死呢,嚇得當時就哭了起來。老四海聲音嘶啞地說:“醫院,快送我去醫院。”

被送進急診室的時候,老四海已經開始輸液了。不一會兒他精神便好了些,一扭臉竟發現急診室的**還躺著一位呢。老四海往前湊了湊,仔細一看,氣得鼻孔險些翻到腦門上去。那個家夥居然是船夫!船夫早就看見老四海了,他咧著嘴說:“難道是我兄弟的毛病?吃壞啦?”老四海哼哼了幾聲,沒搭理他。

一個小時後,醫生為他們倆做了徹底的檢查,結論是食物中毒,應該馬上洗胃。老四海從送進治療室,他眼看著一根塑料管從自己嘴裏插了進去,頓時產生了一股被強奸的感覺。十分鍾後,他吐出了一大盆腥臭的黑色的粘稠**,熏得老四海的腦子就像開了鍋一樣。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自己肚子裏居然裝著這麽多的髒東西啊!

早晨老四海緩了過來了,他揪著船夫的領子說:“我本來要找個衛生條件好的飯館,你非要推薦你兄弟的小攤,吃壞了吧?現在怎麽辦?”

船夫難過得都快哭了:“我們平時都是這麽吃的,從來沒有吃壞過肚子。”

醫生冷冷地說:“誰說沒有吃壞的呀?最近這一個多月以來,你們這樣的病人我都收了七十個多個了。我們醫院自開院以來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我估計下午還會有人來的,還得洗胃。”

老四海惱怒地說:“街邊的小攤太髒了,吃不壞才怪呢。”

“路邊的小攤雖然不大衛生,可你是能看著他們炒菜的,應該不會有髒東西。”醫生若有所思地在他們床前轉了兩圈:“奇怪!連各大賓館裏也送來過不少人呢,我覺得應該與小攤衛生條件沒關係。”

老四海也覺得這事有點兒蹊蹺,他當時的確是看著船夫的兄弟做菜的,不應該呀。“如果不是小攤的毛病,那還能是什麽原因呢?”

醫生問:“你們吃過什麽呀?”

船夫掰著手指頭說:“花生米,泡菜和湟魚啊!湟魚不應該有什麽毛病?咱們從小就吃啊!”

醫生一言不發地坐下來,他慢條斯理地隨手寫了幾個藥方,但眉頭一直鎖在一起。老四海估計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湊了上去。“你能告訴我原因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萬一我要是死了,總不能做個糊塗鬼吧。”

醫生笑著說:“沒有那麽嚴重,一兩天後毒素就排出去了。但有一事我也想不明白,湟魚是青海湖的特產,從來沒有發生過問題,可最近食物中毒的人都吃過湟魚,這事怪了。”

老四海想起來了,昨天吃湟魚的時候果然覺得有股子怪怪的味道,沒準湟魚已經變質了?他惱怒地說:“看來漁民的良心大大地壞啦!良民的不是!他們敢用臭魚毒害我們外鄉人!等出了院,我就找他們算帳去。”

醫生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沒說話。他可能認為老四海不過快樂一下嘴,出了院就忘了。

兩天後,老四海和船夫同時出院了。他覺得自己是上當受騙了,決心報複那些騙子漁民。在醫院門口,老四海戴上墨鏡,拉著船夫說:“你住院花了多少錢?”

船夫滿臉的皺紋都裂開了。“一百多塊呢,我一個月也掙不了這麽多呀!”

老四海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找他們算帳去。你幫我找幾個小弟兄來,隻要去了每人給五十塊錢。”說著,他先拿出五十塊,塞到船夫手裏。

船夫不解地問:“要做什麽呢?”

老四海說:“咱們找漁民去啊,讓他們賠!不賠錢就動手,動了手我就給一百塊,不動手的話每人一樣給五十。”

船夫興奮得一拍大腿:“好,我跟你去,我再找幾個兄弟來,饒不了他們。”

一個小時之後,船夫果然帶著七八個小夥子來了。大家手裏拎著榔頭、鐵鍁和二十幾重斤的管鉗子,渾身**漾著不好惹,從街上走來一律橫著膀子。老四海一打聽,原來這些人都是船夫的親戚,什麽大舅子、小舅子,表弟、表哥之類的。老四海心道:不錯,殺敵親兄弟!隻要一人被打了,其他人都會玩命的!他當下要求大家一切行動聽從自己的指揮,步調一致才能爭取到最大利益。當然了,萬一動了手,也千萬不能打出人命來。眾人諾諾稱是。之後,大家上了小船,氣勢洶洶地殺向漁碼頭。

已經是中午了,不少漁船依然在碼頭上晃悠呢,其中就包括那條插了藍旗的漁船。老四海站在船頭張望著,隻見幾個渾身爛泥的漁夫正在岸上打牌呢。小船靠岸,老四海招呼著大家,呼啦一下就把漁夫們圍住了,所有的家夥都在漁夫頭頂上轉悠著。老四海手指藍旗漁夫,怒氣衝衝道:“好小子啊你!你敢用死了好幾天的臭魚來糊弄我們。我們都中毒了,差點死在醫院,你是謀財害命!”

老四海相貌偉岸,身邊一堆豺狼,又操著一口當地少見的普通話。藍旗漁夫立刻就把他認出來了,他驚慌地指著天空說:“我以我爸爸我爺爺的名義發誓,那兩條魚絕不是臭魚,是我們當天打上來的新鮮魚。”

老四海倒是不敢怠慢了,嚴肅地問:“你爸爸是做什麽的?”

藍旗漁夫指著另外幾個同夥道:“我們這幾條船上的兄弟世世代代都是漁民,我爸爸是漁民啊。”

老四海回眼看了看船夫,船夫點著頭說:“對,他們就是本地人。我們家剛搬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兒打漁呢。可那你們也不應該賣臭魚啊,那不是害人嗎?老天爺不能答應你們,我們也不答應。”

藍旗漁夫滿臉悲憤地舉起一隻手,發誓般地說:“我以日月山和塔爾寺的名義發誓!就是當天打上來的鮮魚!”

船夫依舊不大相信,當下就要招呼親戚們動手,老四海趕緊把他們製止了。一來,他記起了日月山那個藏民老板的叮囑,據說青海當地人大多是不會騙人的,漁夫就是當地人!其二這個漁民明顯是信教的,船上的藍旗上是塔爾寺的標誌。老四海認為,信教的人總比沒有信仰的人要樸實,他倒是相信漁夫沒說瞎話。可如果他沒有騙人,這個事就難以解釋了。此時,連頭腦高度發達的老四海也想不通其中關節了,吃鮮魚為什麽會中毒呢?烹飪沒問題,魚沒問題,難道是人的肚子有問題了?他四下裏看了幾眼,好奇地問:“大白天的你們不去湖裏打魚?玩撲克?錢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