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旗漁夫無奈地搖著頭說:“水臭了,沒魚了,我們出去了一上午,是一條魚都沒打上來。前幾天還能碰上幾條呢,現在倒好!”

老四海更加想不明白了,水臭了?難道水體被汙染了嗎?但青海湖是世界知名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誰敢汙染青海湖的水?而且老四海已經來了好幾天了,他並沒有看到湖區周圍有什麽龐大的工業設施,據說國家早就禁止在自然保護區建工廠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老四海當機立斷,希望藍旗漁夫能帶他到經常打魚的水域去看一看。藍旗漁夫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立即答應了。

漁船出了碼頭,麵前是一大片開闊的水域。漁船行進著,漁夫不好意思地說:十天前也有遊客吃他們的魚吃壞了,告到旅遊管理處去了。管理處狠狠批評了他們,可他覺得更冤枉。老四海說:“看看吧,沒準咱們還能找出原因呢。”漁夫說:“那是最好不過了。”此時漁船饒過一個小半島,鑽進了個麵積不大的湖灣裏。漁夫介紹說:“這是他們平常打漁的場所,叫被湖灣。”

湟魚的習性是喜歡生活在相對閉塞的湖灣裏,據說那裏餌料豐富。

他們進了湖灣,行了沒有多遠,青綠的湖水便逐漸發黑了。不久老四海竟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像是正在發酵的大便味道。

老四海捏著鼻子說:“什麽味啊?”

漁夫說:“這幾月來總有這股子味搗,最近水的味道好象越來越臭了,湟魚也越來越小了。這兩天幹脆就沒有魚了。”

老四海問:“臭水是從哪來的呢?”

漁夫說:“流入湖彎隻有有一條小河溝,河口已經讓人封死了,過不去了。”老四海提議去河口看看。漁夫為難地說:“就怕出不來。”但老四海再三堅持,漁夫也隻得答應了。

湖水渾濁了,漁船的螺旋槳越來越慢了。漁夫擔心船漿絞不動湖水,隻好將發動機開到了最底檔。小船好不容易才來到小河溝的入口處。老四海頓覺一股觸目驚心啊,天呀!河溝裏全是黑湯子,就像石油一樣,臭味就是從黑湯子裏發出來的。黑湯子汩汩地流入湖灣,還一個勁冒泡呢。河口上立起了鐵架子,小河溝的入湖口全被封上了,漁船開過不去了。漁夫說:“不能再走了,就到這兒了。”老四海看明白了,這個湖灣已經被工業廢水汙染了,河溝的上遊保證建有大型工業設施。他詢問上遊是不是有工廠。漁夫說:“上遊原來有一家麵粉廠,麵粉廠也有廢水,但那時的水沒什麽味道,湖灣裏的魚也照樣活蹦亂跳的。”

回到碼頭,老四海用人民幣遣散了自己的手下,然後叮囑藍旗漁夫:不要再提這事了。漁夫自然求隻不得。

從碼頭到小鎮子大約有兩裏多路,老四海是溜達回來的。

路上他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天衣無縫的騙局,現在的問題是麵粉廠裏到底住著哪路神仙。

後來他覺得那個醫生是個有些良知的人,於是到了鎮上便偷偷溜回醫院了。

醫生見到他頗是奇怪,以為這小子又犯病了。老四海把他拉到一個安靜的所在,開口便詢問小河溝的上遊到底是一家什麽廠子。醫生戒備地問:“你跑到那裏去做什麽?”老四海說:“我這個人天生就喜歡刨根問底,即使你不告訴我,別人也會告訴我的。你把實情告訴我,我可以給你一百塊錢!”醫生凶惡地瞪了他一眼,哼哼了兩聲道:“河溝上遊原來是家麵粉廠,可我聽說麵粉廠的效益不好,已經合資了,現在已經改成造紙廠了。”老四海一拍巴掌:“怪不得!造紙廠的汙染非常厲害,內地的很多河流都被造紙廠汙染成死水了。我們吃的魚就是這麽中的毒,我們也中毒了。”醫生看看周圍沒人,小聲道:“我也曾經想過這個事,可誰能管得了啊。再說了,具體情況你能搞得清嗎?算了,反正你是旅遊的,回去吧。”老四海冷冷地譏諷道:“你盼著天下人都來洗胃吧?多來幾個病人你還多掙幾個錢呢。”醫生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有心要動手:“醫院是公家的,我掙的是死工資,病人少我還不受累呢。”老四海依舊是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等造紙廠把青海湖汙染成死水了,這地方的人也就都走光了,你們的醫院也可以關門大吉了。”醫生甩開他的手:“你到底要做什麽呀?”老四海逼視著他的眼睛,醫生不得不把目光移開了。老四海居高臨下地說:“你幫我問問,那個廠子到底有什麽背景,規模有多大。”醫生思索了一會兒:“你是記者吧?哪個報的?”老四海神秘地說:“如果你不幫忙,我一樣能打聽出來。不過呢,我會讓你的後半生都生活在良心的譴責中,你的兒子也會認為你是個懦夫。”醫生的喉結上下跳動了幾下,眼珠子都變成藍的了。

第二天老四海帶上了相機,然後找了輛出租車。他先是來到了小河溝的入湖口,在各個角度進行了拍照。然後他回到車上,命令司機沿河而上。司機說:“路不好走。”老四海扔過去五十塊錢,這家夥立刻就不說話了。全是泥濘的路,出租車幾次都差一點陷到泥裏。大約行了五六裏,河邊果然出現了一家工廠。工廠的大門在另一麵,出租車基本上是停在後來了。老四海下車觀察,隻見廠房高大,車間的排水口正好對著小河,一股股黑色粘稠的**汩汩而流,似乎永無休止。老四海連同廠房和排汙口都攝入自己的鏡頭了。後來出租車開到廠大門,老四海一看就笑了,工廠的牌子依然是麵粉廠的,但進進出出的大卡車上全是成捆的紙卷。老四海心滿意足了,他躲在車裏又照了幾張。

回鎮子的路上,司機不懷好意地問:“您是北京來的吧?”老四海塞給他一百塊錢,司機竟沒敢伸手去接。

老四海說:“你放心吧,我不是壞人。”

司機瞪著他說:“我弟媳婦在那廠長上班呢,廠子關了她就活了。我弟弟保證會罵你祖宗的。”

老四海煞有介事地說:“我是代表聯合國來的。”

司機說:“那我弟弟就罵聯合國的祖宗。”

晚上,老四海把醫生堵在醫院門口。醫生則小心翼翼地把他拉進一個小胡同:“我打聽過了。我有個親戚在環保局,局裏的一個頭頭跟造紙廠的胡總有些關係,明著是麵粉廠,實際上,嘿嘿!”老四海又追問他們是什麽關係。醫生苦笑著說:“就算是合夥吧,頭頭在廠子有股份。濕股,就是不出錢的股份。”

老四海說:“我明白了,所以環保局的人睜隻眼閉隻眼,對不對?”

醫生說:“聽說那廠子一年能上徼三百萬的稅收呢,據說帶動了我們當地經濟的發展。造紙原料是蘆葦,青海湖四周到處都是。他們花錢收購蘆葦,湖西一帶專門有群農民,專門割蘆葦過日子,都脫貧了。”

老四海笑著說:“對,湖水都汙染了,蘆葦也割幹淨了,自然保護區也就沒有了,廠子就搬走了,這地方就徹底清淨了。”

醫生歎息著說:“可咱們有什麽辦法呢?先汙染後治理,全世界都是這樣發展起來的。實現跨越式發展?說得好聽,可誰也跳不過去。”

老四海覺得醫生的話有道理,理論上成立的事,在現實中大多是妄想。但他要擺出一副義士的姿態來,不滿地說:“難道你就看著大家都中了毒?”

醫生攤開手:“我一個大夫,會治病不會別的”

老四海揪著耳朵琢磨了一會兒,腦子飛快地計算出幾百個問題來。最後他笑著說:“如果我有辦法,你願意積極配合嗎?”

醫生回手指了指醫院:“我頂多是能提供一些設備,別的忙我也幫不上。”

老四海微笑著說:“你算是有良心的,我以聯合國和世界人民的名義向你表示感謝。”

醫生以為他是開玩笑呢,也哈哈地笑了起來:“你這個人啊,真有意思!不過你要小心了,造紙廠的老總可不是一般人物。聽說人家是中國第一批闖**非洲回來的,當年靠買賣假鑽石發了財。後來又開始玩真鑽石,人家有錢了,就琢磨著幹實業了。”

老四海說:“這麽說他是黑白兩道通吃了?”

醫生說:“反正那老板勢力很大。這家夥在造紙廠項目上花了大錢,不會輕易放手的,即使吐了血!”

老四海笑道:“嘿嘿,好吧,這回他我就讓他吐點血,等著吧。”

二人分手了,老四海直接去了西寧。在西寧他把照片衝出來了,然後便坐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

飛機起飛時老四海忽然有點緊張,自己有將近十年沒去北京了,現在的京城又是什麽樣子呢。對了,那個大麵瓜菜仁也在北京呢,不知道那幾隻泥馬他收到了沒有,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應該去看看這個家夥。

首都機場正在進行大規模擴建呢,到處都是飛揚的塵土。剛從出站口出來,老四海就吃了一嘴的土,放眼望去,機場幾乎就坐落在工地裏。他趕緊叫一了輛出租車,上車就拿出大哥大來,正在播號時。司機卻瞪著眼說:“我靠,我什麽時候能混上一大哥大呀,看著就提氣。”

當時大哥大剛剛流行,還不叫手機。為了業務方便,也是為了烘托氣象,老四海在廣州時買的一台,花掉了一萬四塊,據說這東西在北京價錢更貴。老四海觸到了一絲優越感,笑著說:“你別著急呀,出不了三年大家就全用上了。”

出租司機的舌頭在嘴唇上轉了一圈,好象是剛剛聽了一段評書。“你就說吧,這東西北京賣一萬七呢,不是大款您隻能幹瞪眼。”

老四海說:“三年後,沒準就賣三千了。”

司機瞥了他一眼,那神情是你小子就別放屁了!老四海不願意與他廢話了,對這樣的北京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也許是中國社會是停滯得太長久了,人們對世界的看法往往也是靜態的,所以一般中國人都是鼠目寸光。老四海在車上給理查打了電話,理查正在等他呢。

實際上老四海在西寧就已經打過電話了,他通告訴理查說,自己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環保事件,有人在自然保護區裏開造紙廠。理查歎著氣說:“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趕緊來吧,咱們麵談。機票和其他費用我給你報銷。”

老四海在平房去裏轉了半天,最後發現聯合國的環境規劃署的辦事處居然設在東城區的一個普通的四合院裏。大門口掛著個不起眼的小牌子,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幾乎就錯過去了。

院子裏隻有三間正房和西廂房,理查的辦公室就在西廂房裏。白發老頭正在辦公室裏等他呢,老四海一見麵就抱怨道:“我找了一個多小時,這個地方真不容易找啊。農村的一個鎮政府都比這裏氣派多了,你們好歹也是代表聯合國的,為什麽不找個闊氣些的地方呢?”

理查從文件堆裏找出把椅子,放到老四海屁股下麵。“我們聯合國經費太緊張了,闊氣的地方租金也不便宜啊。我們被派出之前,總幹事再三提醒我們:咱們花的是世界人民的血汗錢,不要讓各國人民說咱們是些敗家子。”老四海覺得這話太刺耳了,可不好說什麽了。

坐定之後,老四海在辦公室裏環視了幾眼。理查的辦公室太亂了,到處都擺著民間工藝品,從南美洲的圖騰,印度的佛像到雲南的鬼臉,應有盡有,看來理查這家夥喜歡收藏啊。

此時理查端來一杯咖啡,老四海便把自己在青海湖的遭遇詳細闡述了一遍。聽到後來,理查竟有些不信了:“青海湖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早就明文規定不許建工廠了,他們怎麽敢建造紙廠呢?”

老四海解釋說:“中國的造紙廠大多建在中部地區,所有中部的河流全被汙染了。西部的廠子特別少,主要是缺乏工業用水。可一旦建起來就特別賺錢。可是汙染嚴重啊,已經有七十多人中毒了,好在還沒有出人命呢。”說著,他把自己拍攝的照片全都拿了出來。

理查一張一張地看著,白臉逐漸變成紅臉了。最後他把照片摔在桌子,用英語叫道:“你太不專業了!很多應該拍攝的細節都被忽略了。”說著他飛快地衝進裏屋。從房間裏拎出個大背包來。那背包足可以裝下一個孩子,理查把背包往肩膀上一挎,向老四海一招大手:“GO!”老四海詫異地說:“去哪兒啊?”理查說:“青海湖。現在就去!”老四海坐在那兒沒動地方,不滿地說:“我很久沒有來過北京了,我想在北京住一夜,順便看看朋友。”理查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另一手把老四海的背包也拎起來:“住一夜?住了一夜幾十噸的汙水就要流進青海湖了,咱們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