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海簡直太佩服這個蘇格蘭老頭了。

他的計劃是在北京住一夜,看看北京的變化,順便再探望一下菜仁老兄。可這老家夥精力旺盛,說走就要走。四十分鍾以後老四海又看到了首都機場,他甚至有點泄氣了。不過這次出行老四海省了不少心,理查以聯合國工作人員的名義買了兩張機票。他們上飛機時,連安檢口的程序都免了。老四海心下有些興奮,雖然自己曾經擁有過很多個身份,而這次竟堂堂正正地當上了國際機構的工作人員。雖然是臨時工,但一樣氣派呀。

理查買的機票依然是經濟艙的,兩個大男人挨著坐明顯有點擁擠了,卻正好可以密謀些不法勾當。老四海偷偷地叮囑理查道:“如果需要與各方人士打交道的話,你就說我是你的專職翻譯,是秘書。”

理查點著頭說:“你放心吧,我們要保護信息提供者。如果你不願意公開露麵,幹脆就躲起來吧。”

老四海豪邁地說:“你不怕我又怕什麽呢,反正我也不是青海人。當然了,這個事最好不要通過新聞媒體,上了電視我就麻煩了。”

理查哈哈笑道:“中國人都是很善於保護自己的,你已經算是膽大妄為的了。”

老四海說:“我是自由職業者,沒單位,誰也不會把我怎麽樣。”

路上他們東拉西扯了一會兒,老四海覺得理查的生活狀態頗令人羨慕,這老家夥一輩子沒結婚,一輩子環遊世界,一輩子被人尊敬。老四海興奮地想著:這個事做成了,我也算是摟草打兔子,順便為祖國和人民做了點貢獻。

下午五點多鍾,飛機降落到西寧機場。老四海早晨就是從這兒出發的,現在又回來了,他竟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天之間居然去了趟北京,這個事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他認為理查是快六十歲的人了,應該在西寧休息一晚上。而理查卻執意要去青海湖,而且立刻就要出發。老四海拗不過他,隻得以高價找了輛出租車。夜裏十點鍾,他們終於趕到了那個小鎮子。這回理查也堅持不住了,二人在帳篷賓館住下了,老四海就住在理查隔壁。

這一天是最最折騰的一天,老四海從西寧到北京,從北京又回了西寧,現在居然又到了青海湖了。老四海身心都有些疲憊了,他正準備去衛生間洗澡呢。理查拎著個小皮箱溜了過來,他神秘地說:“你在白天已經拍過照了,咱們現在去小河溝取水樣吧,另外也可以獲取一些晚上的圖片資料。”

老四海小聲驚呼道:“你的身體行嗎?這裏是四千米的高原,外麵冷著呢。”

理查說:“你多穿一件就行了。我們蘇格蘭人冬天還穿裙子呢,我們不怕冷。”

老四海捂著胸口,狠狠地說:“咱們沒有車,十幾裏路呢,怎麽去呀?”

理查的神情裏多出了幾分不屑:“我問過了,賓館可以出租自行車,咱倆騎車去。年輕人,我在你這個歲數時專門去美國參加反戰遊行,可以連續七天不睡,我們硬是把尼克鬆罵出來了。你怎麽不行啊?”

老四海心道:你們這群洋騾子,身體怎麽那麽好啊!他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想睡覺了,隻得說:“我是怕你歲數大了,隻要你不累我就沒問題。”

理查拉著他跑了出來,這個老家夥居然已經把自行車租好了。老四海恨得牙根生疼,理查是個死心眼!居然和菜仁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二人騎上自行車,老四海帶路,兩個小時後便聞到了那股腥臊惡臭的味道。理查在河邊取出一隻應急燈,又拿出幾個試管。他也不嫌髒,沿著小河一路淌水一路取樣,走著走著居然看到了燈火通明的工廠。老四海擔心被人家當成壞蛋,一個勁提醒他不要太接近了,而理查卻頗有點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氣概。他不僅從排汙口取了樣,而且還提議到工廠門前,看一看他們夜間的生產情況。老四海雖然反對,但理查竟自顧自地先去了。他罵了聲娘,隻得跟著。

工廠大門周圍居然比白天還熱鬧呢,一輛輛大卡車井然有序地進出著,車上裝滿了蘆葦和大捆的紙卷。由於門口有保安巡邏,他們隻得在大門附近的幾塊大石頭後麵蹲下了,理查鬼頭鬼腦地又從皮箱裏拿出個照相機來。老四海實在弄不清他到底帶了多少東西,無奈地說:“這是晚上,你什麽也拍不到的。”

理查小孩似的笑了起來:“這台照相機有紅外線夜視裝置。我在日本時,用這東西在陽台上拍到過日本人在家裏的照片,非常刺激。”

老四海哼了一聲,這老家夥居然還肚子花花腸子呢。理查的拍攝工作持續了二十分鍾,後來這家夥終於同意是回賓館了,老四海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們趕到賓館時,已經是早晨五點了。老四海也顧不得渾身的汙水和臭味,倒頭大睡。這一天真是太疲憊了,理查是個工作狂人!怪不得他連老婆都找不到呢,誰嫁給他誰倒黴。

十點多了老四海才睜開眼,他渾身酸疼,便在**臥了一會兒。後來女服務員來打掃房間了,老四海隻得勉強穿上了衣服。服務員在房間裏幹活,老四海懶洋洋地要去衛生間洗臉。女服務員忽然疑惑地問道;“那個白頭發的外國人是不是和你一起來的?”老四海點頭承認。服務員皺著眉說:“那老頭是個怪人吧?”老四海便問那怪人在做什麽呢。女服務員說:“那老頭子在房間裏擺弄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好象在研究東西,可屋裏又特別臭!”

老四海對理查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即便是給聯合國打工也不至於這麽拚命吧!他眼珠子一轉,小聲道:“你知道嗎?那個老頭是聯合國的人,到這兒來是專門調查造紙廠的。”

服務員一驚:“造紙廠怎麽了?”

老四海心道:看來知道造紙廠的人不少啊。他神秘地說:“造紙廠向湖裏排放汙水,把青海湖都汙染了。那個老頭說他是聯合國的,已經拿到證據了,造紙廠要完蛋了。”

服務員似乎不大明白,問道:“聯合國的人那得是多大官啊,那老頭子不像個當官的!”

老四海似笑非笑地說:“當官的什麽樣啊?”

服務員說:“反正不是你們這個樣子,我不信。”

老四海幹笑了幾聲說:“我們知道,北湖灣北麵的麵粉廠就是造紙廠。嘿嘿,要完蛋了,青海湖要上聯合國的日程了。你們這地方快出大名了。”

服務員仔細看了看他的臉,沒說什麽便走了。

洗淑完畢,老四海敲開了理查的房門。果然如服務員所說的,房間已經被理查毀得不成樣子了。屋裏擺滿了瓶瓶罐罐和不知名的儀器,理查蹲在雜物堆裏,正舉著兩張試紙觀察顏色呢。老四海有點習慣了,無可無不可地問道:“你測出什麽結果啦?”理查皺著眉說:“PU值已經到極限了。這個水相當與你們國家地表水標準的五級水,已經非常嚴重了。”老四海說:“這些標準我不懂。”理查搖頭晃腦地說:“跟毒藥差不多,人喝了就得死。你吃了那種魚,不中毒才怪呢。可惜呀有些數據,我隻能回北京才能檢測出來,手頭沒有儀器。”老四海又想起那個醫生了,得意地說:“我在醫院裏有個朋友,咱們可以去找他幫忙。”理查興奮地拉著他的手,使勁晃了幾把:“你的神通很廣大呀!青海湖的動物,你國家的人民都會感謝你的。”老四海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從小就時刻牢記著,要為人民服務。”

二人離開賓館前,老四海特意提醒理查道:“咱們一定不能暴露了行蹤,讓別人知道咱們來青海湖的目的,這事就麻煩了。”理查也覺得應該防患於未然,臨行前找了頂帽子,帽簷連眉毛都壓住了。老四海覺得很可笑,他那個模樣太顯眼了,即使戴上帽子別人也照樣能看得出。果然,二人走在街上時,理查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到了醫院,老四海將理查介紹給醫生,二人是半個同行,頓覺親近了。醫生沒想到老四海是聯合國的人,立刻對他另眼相看了。

寒暄完畢,醫生偷偷拉著理查偷偷鑽到醫院後麵的病理研究室去了。老四海知道他們要做化驗,便以不懂科學為由留在外麵望風。實驗總是需要時間的,他閑來無事,幹脆跑到醫院門口抽煙去了。

老四海依在大門上剛剛抽了兩口,看門的老大爺從傳達室探出腦袋來:“小夥子,剛才那個白臉的是不是外國人呀?”

老四海說:“是英國人。”

老頭的好奇心頗重:“他不去湖上看鳥去,跑到鎮子上幹什麽來啦?是不是能給咱們鎮投點資啊?”

老四海特地壓低了聲調:“這一片有人要倒黴了。那個老頭是聯合國的人,專門來調查造紙廠排放汙水的。”

老頭驚道:“麵粉廠那家吧?嘿!我早就知道要出事我就是不說,沒錯吧!那幫家夥也是活該!我兒子在那廠子裏幹呢,累死累活一個月才給二百多塊錢,老板使喚人跟使喚牲口一樣。唉?不對呀。”

他一把拉住老四海,疑惑地問:“你剛才說他是英國人,怎麽又成聯合國的人了?”

老四海說:“他後來去了聯合國了,現在入了聯合國的國籍了。”

老頭點著頭,滿懷憧憬地說:“聯合國可厲害呀!要倒黴啦,要倒黴啦!”

兩個小時後,老四海像評書演員似的,把理查到來的消息逐個傳達給六個好奇的當地人。好奇心重的人嘴也麻利,老四海估摸著,用不了多長時間造紙廠和環保局就會得到消息了。

後來理查和醫生的實驗工作結束了,醫生看著老四海說:“你吃的那條魚中毒不深,要不你就完了。”老四海詢問實驗結果,理查痛惜地說:“汙水沒有經過任何處理,我們在水裏發現了七種有毒物質,驚人呀。”老四海嚇得伸了伸舌頭,再也沒敢說什麽。

後來醫生私下裏告訴他們,這幾天他打聽到了不少造紙廠的事。據說廠子裏有一千多工人,都是附近農民的子弟。農民子弟從來都是無法無天的,你們一定當心,千萬不能暴露了行蹤。老四海則大義凜然地說:“為了青海湖,為了老百姓,我個人的安危不算什麽。”醫生一動不地盯著他,那樣子似乎是默哀。

如意依照理查的計劃,檢測結果一出來他們就應該立刻趕回北京,把消息通報給環保總局。老四海則冷嘲熱諷地說:“原來你們蘇格蘭人也喜歡敷衍了事啊。”他已經把這老頭摸清楚,在理查麵前痛罵英國人是帝國主義者,老頭絕不會生氣,他甚至會與你一起咒罵英國女王不是東西。可你一旦說蘇格蘭人的品格有問題,理查立刻就會與你爭出個甲乙丙丁來。果然老理查橫眉立目地叫了起來:“我們蘇格蘭人是世界上最認真的民族,我們做事從不敷衍。”老四海一點都不著急,笑著說:“可你連具體的排放量都沒有弄清楚,為什麽要急著回北京呢?難道你盼著提升成總幹事嗎?”

理查在中國呆了六年了,當下就嘁了一聲。“那是你們的觀念。”他為難地轉了一圈:“如果估算排放量必須要觀察上幾天,我是怕你有危險。”

老四海冷笑了幾聲,這家夥自持是外國人就以為別人不敢把他怎麽樣了,你就等著吧。老四海接著說:“排放量是最重要的數據之一,必須要估算出來。我不用你擔心,如果我是為了自己的話,我就不應該去北京找你了。”

理查對這個中國人的印象一直不錯,聽他這麽一說當下就開始欽佩了。他感慨地說:“你們有句俗話叫各掃門前雪。可你是另類,你是世界公民。還是那個醫生,你們都是好樣的。”

老四海得意地哈哈笑起來,心裏琢磨的卻是另一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