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中發生了很多大事,老四海也逐漸地融入其中了,有時歡喜有時憂,甚至都學會發牢騷了。

對了,這段時間裏他還經曆了幾次無疾而終的戀情,對象大多是與健身中心的女客戶。來健身中心的女客戶往往是時尚而獨立的,但交往了幾個之後他才知道,這些姑娘來健身中心,純粹是來找王老五的。

2004年夏天的一個晚上,老四海給方竹準備好了晚飯,然後要動身去健身中心。他習慣性地從陽台上往下看了一眼,卻看見一輛嶄新的帕薩特停在樓下,方竹和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了。二人相互道別,那男的居然還表現出一些戀戀不舍的神態。老四海微笑了一下,心道:這丫頭交了男朋友居然不告訴我一聲,看我一會兒怎麽挖苦你。

其實方竹除非是求他辦事,平時是從來不叫幹爹的,至於“爸爸”那兩字就更是休想了。老四海沒心思當人家的爸爸,不叫更省心。其實他和方竹的關係更像是兄妹,屬於狼狽為奸那一類的。方竹身邊出了點兒事,回家就會嘰嘰嘎嘎地說個不停,老四海往往能替他出些壞主意。老四海要是碰上為難事,方竹也會挺身而出。有一次老四海被女客戶糾纏得跑不掉了,方竹便冒充他的正選女友,上去就上幾個嘴巴,硬是把人家打跑了。

方竹進門了,老四海將米飯端到她麵前,陰陽怪氣地說:“健身中心的生意不大好,我最近手裏特緊張,你這一段時間可千萬別幹讓我花錢的事。”

方竹不滿地說:“我現在有收入。”

老四海說:“給人家出份子,我總不能向你借吧?”

方竹翻著眼睛說:“我沒發現你有什麽特別要好的朋友啊。”

“給你呀,給你出份子少說也得五千塊錢吧?你要是一瞪眼,我就得花出個一萬兩萬的。”老四海滿臉壞笑地說。

方竹向門外看了一眼,欣慰地說:“你看見什麽了?”

“我看見一條小狗在你後麵緊追,還一個勁搖尾巴。”老四海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渾身都繃上勁了。

沒想到方竹卻淡淡地說:“有人追總比沒人理強吧,他是我們公司的副總,挺討厭的,是個青蛙!”

“青蛙!”老四海撓著頭皮,想了好一會兒才琢磨過來,這是句著名的網絡語言,大意是麵瓜菜鳥。他苦笑著說:“你這人真是沒良心,人家大老遠的把你送回來,你卻說人家是青蛙。天下最毒婦人心!”

方竹瞪了他一眼,埋頭吃飯。老四海討了個沒趣,隻得也跟著吃。不一會兒他就吃完了,站起身道:“你來收拾桌子,我去一趟健身中心,我想寫一本關於健身中心的小說。”

方竹突然沉下臉,厲聲道:“坐下,我問你,你是不是急著要把我嫁出去,你盼著趕緊把包袱卸掉,對不對?”

老四海雙手的中指從兩個方向指著太陽穴:“天地良心,你這丫頭怎麽能胡說呢?你現在花不著我的錢,也用不著我照顧,怎麽能說是卸包袱呢?再說了,把你嫁出去能有我什麽好處?我還得出去買房子。”

方竹冷笑著說:“你當然盼著出去買房子了,買了房子你就能和你那個果兒啊、你那個蔥兒啊隨便私混了,也不用擔心被我碰上了,對不對?”老四海險些把剛吃下去的米飯吐出來,果兒和蔥兒都是他在健身中心認識的女人,方竹怎麽全知道啦?上回求她幫忙隻是因為“蒜兒”的事,這些事她是從哪兒知道的?方竹看出了他的難堪,繼續聲討道:“按說你的事用不著我來管,可你曾經向我媽、我爸發過誓,你難道忘了嗎?”

老四海難堪地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總不應該反對你結婚吧。”他下一句沒說出口,我就是結了婚也不算違反誓言啊。

“你不要多管,我要是看上了誰,會讓你做參謀的。如果我沒把那小子帶回來,就說明我沒興趣,沒瞧上。”方竹口氣雖然霸道,但說話的內容卻條理分明,層次清晰。

老四海忽然想起她那個同性戀夥伴來,心有餘悸地說:“你找男朋友總得有個標準吧?”

“當然有。”方竹幹脆把碗筷全放下了,振振有辭地說:“我要找的男朋友,首先應該是成熟的男人,成熟就意味著一定的年齡和閱曆,所以我那些同學、朋友都不夠資格。其次他還要有一定成就,最好是在文化方麵的,有成就的人自然就不會太窮。另外他還要學貫東西,才高八鬥,在曆史知識上最少應該知道孫中山是哪年死的,在地理方麵應該知道魔鬼城的具體位置。而且他還應該是個美食家,一定要滿足我的口腹之欲,當然了這些都是最起碼的要求。最好他還應該了解我的心事,在我犯傻的時候能及時提醒我懸崖勒馬。至於模樣嗎,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和你差不多就行。這人還得有幽默感,有責任心……”

老四海隻得坐下了,喃喃地說:“這種人都進化成熊貓了。”

方竹哈哈笑著給了他一巴掌:“不許胡說,這種人肯定有,我保證能找到。咱倆打賭嗎?”

“我不打賭。”老四海在自己身上拍打了幾把,似乎要拍走渾身的晦氣:“我得去健身中心了,咱們回頭再說吧。”

老四海出門打了輛出租,腦子裏卻亂成了一鍋粥。他是智力超常的人,自然聽得出方竹的弦外之音,方竹的意思是:就是你啦。他知道方竹這孩子一直任性,敢想敢幹,這孩子不會是真的對自己用心了吧?想到這兒,他在臉上胡**了一把,還好,臉皮上一點皺紋都沒有。是啊,這些年來,老四海很注重保養,而且睡覺時一直是**的,所以看起頂多像三十出頭的人。

老四海不塌實,扭臉問出租司機:“師傅,您看我有多大歲數了?”

司機在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您,退休了吧?”老四海猛然間咳嗽起來,震得胸口直疼。司機趕緊道:“歲數大了就別激動,你到底多大歲數?”

老四海伸著大指道:“好眼力,好眼力,差不多。”

司機很是高興:“我這人眼力向來不錯,估計別人的歲數,上下絕對差不了三歲,您家的孩子上班了嗎?”

老四海冷冷地說:“我兒子已經不小了,現在開上出租了。”

司機聽說他兒子也是開出租的立刻來了興趣,當下就把老四海當成了半個同行,一路上胡說八道,大多是罵他們經理的。車到健身中心時,司機還特地跑下來給“老爺子”開門。

老四海不願意親自打理生意,他聘請了一位職業經理,利潤三七分成,自己則當上了太上皇。他來健身中心一般不是督察的,而是親自健身的。老四海往往一練就是一兩個鍾頭,眼前發黑了才住手,所以淘金的姑娘們經常把他當成無聊的白領。經理見東家來了,回頭看了看日曆,正好是月底。他馬上把老四海請到辦公室,取出這月的財務報表請東家過目。老四海對他是比較信任的,隨便翻了翻也就過去了。

經理建議道:“去年的對咱們影響挺大的,營業額一直居高不下,我的建議是再開一家分部。”

老四海眯著眼睛說:“咱們中國人從來都是記吃不記打的,健身不過是一陣風而已。一旦分部開張這陣風也就過去了,剩下的還是原來那些人。”

經理恍然大悟:“還真是這麽回事。您不像個商人,您像個哲學家。”

老四海大言不慚地說:“很多商人之所以不得善終,就是因為他們不懂哲學。”說著他又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我問你個事,你要說實話,我是不是看著特別顯老啊?”

經理“啊”了一聲,詫異地說:“您——您——?”

“說實話。”老四海有點兒不耐煩。

“說實話,您的身體、精神、反應都像個年輕人,可就是眼神特別顯老。我也說不出是怎麽回事,好象您經曆過無數次饑荒似的。”

老四海笑了笑,站起來:“我去健身。”

老四海來到健身房,健身的人並不多。但他驚奇地看到方竹正在跑步機上晃悠呢,他衝上去道:“你怎麽來了?”

方竹優哉遊哉地說:“我一是來健身,二是監視你的行為,我擔心你再做出些不檢點的事來。”

老四海氣得原地轉了個圈兒,這孩子簡直不可理喻,他嗬嗬笑著道:“好,您慢慢練吧。”說完,他走到角落裏,狠狠地將舉重器的砝碼加到了最高。隻練了一會兒,老四海的手機就響了,是短信。內容是:我在門外等你,趕緊出來。老四海估計是某位女客戶想自己了,他緊張地看了眼方竹。然後撕了幾條衛生紙,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門外不是女人,是警察,是老景。

老四海看見他就渾身不自在,忿忿地說:“我以為你早就光榮犧牲了呢,可在英模名單裏就是找不到你的影子。原來還活著呢?”

老景麵目陰沉地說:“我想起你來就惡心,本來是不想見你的。可今天偏巧有正事,我問問你,認識賢淑嗎?”

老四海左右看了幾眼,斷定周圍沒人。他趕緊把老景拉到角落裏,低聲道:“她不是已經讓你們抓起來了嗎?”

老景甩開他,在袖子上撣了一把:“她沒有那麽大罪過,總共才判了幾年,到時候人家就能出來了。這麽說你們認識了?”

老四海心虛地說:“認識倒是認識,可我們快十年沒見麵了。她的一切違法活動與我無關。”

老景冷笑著說:“你沒把人家放在心上,可人家還惦記著你呢。無關?要是真無關我能來找你嗎?”

老四海有點害怕了,他很少想起賢淑來,主要是覺得自己太丟人了。難道她犯了別的事,把自己咬出來啦?老四海豁出去了,該死頭朝下,他窮凶極惡地說:“不要賣關子,有話決來。”

“她開了家騙子學校,專門教人行騙技巧,還編寫了騙子教材,目的從中收取學費。她當年是在省城落網的,所以這個消息就傳到我這兒來了。”老景抱著胳膊,明明是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騙子學校?在哪兒?”老四海差點笑出來,賢淑真是有兩下子,居然想出這麽個新鮮主意。

“洛陽。”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賢淑宣揚說,她是國際名騙葫蘆王老四海的獨門傳人,教材也是老四海親自編寫的,很多小騙子是衝著你的名聲去的。你小子都有名人效應了。”老景審視著他的表情,想笑卻又憋住了。

老四海狠狠一拍大腿,舉著手道:“我早就把這個葫蘆做下去了!這個賢淑,下輩子她是做不成人了。我告訴你,這事與我無關,我根本就不知道,我都沒聽說過,我——我金盆洗手啦。”

“我知道你這兩年沒有離開北京,我也檢查了你郵箱,並且查看了你所有的往來信件,沒想到你這幾年真是挺老實的。嘿嘿,不老實你也混不到今天了。”老景表情嚴峻起來,威嚴地說:“我是應省城警界朋友的委托,一是來核實情況,二是摸摸她的底細。這女人辦騙子學校!明目張膽,氣焰囂張,一定要嚴辦。你說吧,以前她還幹過什麽?隻要你告訴我們,我們就能審出來,不牽連你。嘿嘿,你的事還真不少呢。”說著,老景把一本小冊子遞給老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