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海隨便翻了幾頁,頭發都立起來了。天啊,賢淑從哪兒找來了這麽詳盡的資料啊?她對自己真是太了解了,連鉛筆刀換錢的事她寫出來了,她甚至把老四海在青海湖折騰造紙廠老板的事也弄清楚了。這些消息到底是怎麽走露出去的?老四海是越看越生氣,咬牙切齒地說:“這上麵的事全是假的,我從來就沒幹過,她杜撰。”

老景說:“我現在顧不上你的事,說說賢淑吧。”

老四海解著恨地說:“這女的可壞了,她用處女膜行騙,罪大惡極!”

“這事我們知道,當年她就是因為這事進來的。”

“當年她還騙過一個海南老板呢,她賣了一座爛尾樓,騙走了十萬塊。”老四海想那事就難受,幹脆把事全推到賢淑身上,這口氣就算出來了。

老景眨巴著眼睛:“那事好象是你幹的吧?”

老四海拍著胸脯說:“主意是我出的,我也的確參與了,可錢是被她拿走了。我頂多是未遂。”

老景哈哈笑道:“這麽說,你是被人家耍啦?”

老四海懊喪地跺了跺腳:“我是大意了,信任了別人,結果就是這樣。”

老景笑得更開心了:“你也有失手的時候。“

“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四海憤恨地說:“現在她居然拿我的名義開學校,太缺德了,你們絕不能放過她,社會風氣敗壞就敗壞在他們身上了。”

“還有別的嗎?”

“我聽說她是安徽人,出道的時候盜賣過江西龍虎山的文物。別的我就不知道了。”老四海說的是實話,那些事是賢淑在**告訴他的。

老景點著頭道:“差不多啦,上回判了她六年,這回又夠八年啦。再出來她就是老太太了,再也不能掀起風浪了。”

老四海又找到揶揄他的機會了,笑道:“老太太做起生意來更恨,江蘇那個老太太玩了個集資案,十幾億啊,多少風雲人物跟她一起下地獄啦!誰能相信那是老太太幹的事?多大膽子呀!我要是法官,直接就判她個無期,要不你們將來還得操心,咱們這個和諧社會就總有那麽點不和諧了。”

老景瞥了他一眼:“從來都是人不足蛇吞象,你們這些人就是利欲熏心。”

老四海攤開手道:“我金盆洗手了,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洗了手就沒人追究你啦?”老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回了兩次省城。”

老四海渾身一哆嗦,這家夥省城幹什麽去了?難道他還惦記著把自己抓進去嗎?老四海都覺得有點委屈了,狠狠地說:“我現在是你的線人了,你破的兩個案子都是我幫的忙,你應該保護我才對。”

老景哼了一聲:“那是美國的司法製度,咱們國家的法律條文裏沒有這一條。你就是犯罪嫌疑人,我的職責就是想辦法把你送監獄去。可是我在省城找了兩年多,我居然沒有找到一個受害人,連你那個女同學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因為找不到受害人,所以你才能逍遙法外。”

老四海隻覺得脊梁上一陣一陣地冒涼氣,這個老景真是太陰險了。自己已經決定和他化敵為友了,可這家夥居然背著自己到處找證人。他喃喃地說:“我以為我是好人了呢。”

老景歎息一聲,沒再說什麽。

不一會兒這家夥就從老四海視野中消失了,老四海在健身中心門口站了一會兒,渾身無聊。

花兒失蹤了,她跑哪兒去了?老四海不放心,後來特地給老景打了電話,詢問花兒的情況。原來花兒當年被解救出來以後,先後結過四次婚,都離了。大約八年前,她父母死了,花兒便離開了省城,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老四海在電話裏興奮地說:“最好是去美國了,再也別回來了。”

老景沉吟著道:“對呀,我應該到簽證處去看看。”

老四海直接把電話扔窗外去了。他真是後悔,這不是給人家提供線索嗎?

老四海就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個月,老景依然沒動靜。他斷定,老景在簽證處還是沒有收獲,花兒估計是永遠的失蹤了!

其實當天老四海就挺感慨的,他琢磨著,天下的笑話有多一半是騙子搞出來的。師兄是個愚蠢而膽大包天的騙子,膽敢假冒孫中山;賢淑是個渾身妖氣且邪招不斷的騙子,她先是利用處女膜行騙,現在居然又開起了騙子學校。在這一刻老四海終於想通了一個道理,即使再過十年,自己依然無法擺脫騙子身份,除非是老景死了或者自己死了。

這時方竹來到他身後:“你想什麽呢?”

老四海驚得一跳,馬上道:“我要回家,明天早晨還有個約會呢。”

方竹凶惡地撇了撇嘴。

二人打了一輛出租車,路上老四海跟方竹說:“我準備這幾天就搬家,想找一處條件好些的房子。”方竹鐵青著臉,似乎壓根就沒聽見。

到了家,老四海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在網上查詢出租房子的信息。一直查到後半夜,選中了幾個地方,準備天一亮就去現場洽談。他估計方竹已經睡了,便起身去衛生間刷牙洗臉,可剛剛走到客廳,卻聽到黑影裏傳出一個陰森的聲音:“你真想離開這兒嗎?”

老四海知道那是方竹,她坐在沙發裏,看樣子是等自己呢。他嘿嘿笑著說:“你們家的房子太小了,我想住個帶樓梯的,複式結構的。”

“你有錢,什麽樣的房子都可以住。”方竹的聲音如暗處射來的一串串子彈,老四海想跑卻又不敢。“你趕緊睡覺吧,天亮還要上班呢。”方竹把茶幾上的燈打開了,原來她隻穿了一件睡袍,小腿光溜溜的如一截白玉。“你急著要跑,到底是為了什麽?

老四海不敢看她,胡亂揮著胳膊道:“我為什麽要跑啊?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和你媽又有婚姻關係,我住在這兒是名正言順的。我是想換個條件好一些的環境,人往高處走嗎?你看看你們家周圍,這地方住的全是回遷戶,都是胡同裏的人,素質太低了。這群人家裏過得挺窮的可每家都養狗,全民皆狗了。一出門我就害怕,萬一讓他們咬成狂犬病怎麽辦?”

“你走了,誰給我做飯?誰跟我聊天?誰早晨送我去車站?誰來給我收拾房間呢?”方竹冷冷地說。

“我總不能老是照顧你吧?”

“你還是想卸包袱。”方竹的聲音裏已經有些怒氣了。

“那我總不能跟你過一輩子吧?”

“為什麽不?”方竹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老四海麵前,目光炯炯地盯著。“你難道就不明白嗎?為什麽我媽臨死前讓我叫你爸爸?”

“啊?為什麽?”老四海從來沒琢磨過這個問題,難道方惠除了讓自己照顧方竹以外,還有其他用意?

方竹看出來了,老四海有點暈,便大聲道:“我媽早就看出來了,我對你——我對你是有點兒依賴。她不希望咱們發展成那種關係,一來是輩分不對,二來她還說:你是好人,但你是個特危險的人,誰也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誰也不知道你下一步要幹什麽。所以她讓我叫你爸爸,就是讓我斷了那個心思,也給你設立一道障礙。”

“你——”老四海的舌頭頂在牙縫上,一個“你”字竟然說了十秒鍾,女人的心思真是深哪!他老四海可以把天下男人玩弄於掌心,卻在賢淑、方惠麵前屢屢受挫,真是羞恥。他好不容易才把舌頭的位置重新調理過來。“是你媽親口跟你說的?”

“就是她臨死前說的。”

“那你就應該聽你媽的話呀,咱倆不是一路人,我——”

“我跟你說過,我不能聽他們的,他們的話都是教訓。”方竹急了。“大學的後兩年裏我一直盼著畢業,特想畢業,一旦畢了業我就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了。現在我的工作不錯,我不會拖累你的,我們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說著,方竹勇敢地伸出胳膊,一把就將老四海的脖子摟住了。

老四海感到一個炙熱的侗體貼在身上,刹那間就有股被融化的感覺了。方竹的嘴唇湊了上來,但眼睛是睜著的,目光中全是堅定。老四海哆嗦了幾下,可心裏是清醒的,異常的清醒,他粗暴地將方竹推開,自己也退了一步:“你冷靜點,你給我聽好了,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答應要照顧你們娘倆,可你媽卻病死了。我要是跟了你,我還是人嗎?”

方竹鏗鏘有力地說:“是我要跟著你。”

“那也不行。”老四海舉著一根手指漫天揮舞,激動得好久都說不出話來,最後他一掌拍在大腿上。“這叫什麽事啊?”

“在你心裏,我永遠隻是個黃毛丫頭,對不對?你就是希望趕緊讓我自立,然後再去做你的浪人,對不對?你是個怯懦的男人,你腦子裏全是傳統的垃圾,你根本就不敢麵對自己的心靈,你長點兒出息好不好,老四海同誌。”方竹是步步緊逼,最後硬是將老四海逼進了牆角。

老四海這叫個氣呀,“長出息”是他一直用來激勵方竹的話,如今她卻用在自己身上了。方竹逼得很近,口中呼出的熱氣,一股股地噴在老四海脖子上。他知道,不能再退縮了,再退縮下去就沒有挽回的餘地啦,脖子已經癢癢了。於是老四海一彎腰,從方竹身邊溜了過去,他輕巧地跑到門口,回頭指著方竹道:“方竹,你不許過來。我是你的長輩,我不能幹這種事,你別管我是怎麽想的,反正我是不能幹。”

方竹的情態與《黑客帝國》中的崔尼基十分近似,她咬牙切齒地說:“你說過要帶我去流浪,你要帶我去魔鬼城,我不會讓你逃走的。你是個騙子,可你現在騙不了我。”

“胡說,你才是騙子呢?”老四海一激動,已經語無倫次了。

方竹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底細,你的全部細節我都知道。當年為了給我媽治病,我想拿著學生會的經費去做集資,我就是想挪用公款,我就是想犯法,你明白了嗎?後來我就碰上了假冒孫中山那事,你沒忘吧?”

“難道你和那個騙子見麵啦?”老四海的心已經碎了,碎成了無數小肉塊,似乎一使勁就會從肛門裏噴出來。

“可我沒敢完全相信他,後來就找你商量,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你說他是騙子,我當然要信你的了。不過我很憤怒,後來那個家夥找上門來了,希望我繼續集資。我就把他的底細揭穿了,一不留神還說出了你的名字。”方竹惟恐他聽不清,一字一字地說得很慢。

“這個狗東西,他保證沒說我的好話。”老四海狠狠地罵,法庭應該判師兄三十年,槍斃了他都不解恨。

“人家一聽說我是你的侄女,一個勁地道歉,說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這一點是老四海沒想到的,師兄居然還是有情有義的人嗎?他歪著嘴道:“那小子沒罵我?”

“人家說你是他的師弟,是騙子界的傳奇人物。他假冒孫中山的計策也是多虧了你的指點,否則他的行騙生涯就要走到終點了。”方竹忽然笑了,笑得異常燦爛。“我一直就認為你是名人,我以為你是作家呢,可沒想到你是天下著名的大騙子!”

老四海張皇地向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許胡說,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我知道你到北京後就不幹了,可你不抹殺以前的事跡呀?”方竹朝他挑了下眉毛。

“你什麽意思?”老四海緊張地握住了門把手。

方竹低頭想了想:“在我心目中,男人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你自己行騙卻養活了你們全家,你有責任心。你踏遍大江南北,整治了無數壞人,你的成就比六個作家都高。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同意,我不能對不起你父母。”

“我們一起生活,你對我好就是對得起他們。”

“你這是歪理。”老四海又急了。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公安局告發你。”方竹哼了一聲。

這回老四海可不怕了,他微笑著說:“那你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