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周明宇並沒有宰我,結帳時我還沒來及掏出錢包,他已經姿態優雅的把錢遞給了侍者。

“不行不行,說好我請的。”我氣急敗壞地試圖從侍者手裏搶回錢,他為難地看看我,又看看周明宇。

“嗬,吃飯讓女人來付帳,你這不是罵我嗎?”他揮揮手,侍者便拿著錢走了。

“喂!”我衝動地站起來準備去追,被椅子腿絆住了。

周明宇笑起來:

“你慢點,摔在這種地方可不好看。”

“可是……”

“這麽一點小錢,誰付不都一樣?”

小錢?這家叫“玫瑰人生”的西餐廳,最低的套餐價是每人700塊,我們兩個人一頓吃下來,就抵我半個月的血汗錢,平日裏我每每經過都會轉頭瞻仰一下它的招牌,以激勵自己要發奮努力,賺取阿堵物,但也就僅此而已,從來沒有動過光臨的念頭。今天周明宇提議來這裏,我冷汗“噌”的就下來了,因為我就帶了區區不到一千塊,還是事先考慮到請他吃飯剛從ATM裏提的。

所以這頓飯我吃的叫一個忐忑,直到抽空裝作去洗手間,慌裏慌張的拉了一個侍者問清楚這裏可以刷卡之後才多少放心下來,回到桌上才知道大呼上當,原來剛剛由於太不安,糊裏糊塗的把什麽神戶牛肉、七孔鮑之類的隨便吞掉了,之後連什麽時候吃的都忘光光。我哭!這平日可是我這樣的工薪階層不敢問津的,好不容易借公關之名腐敗一回,竟然是這樣食不知味,我的味蕾跟了我還真不是一般的歹命。

“周先生,這怎麽好意思呢?”我保持著去追的姿勢,真的追上去也不是,坐下來也不是。

“不好意思?那簡單,你回請我得了。”他也站起來,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跟著他走出門去,天已經黑了下來。

“你就回請我看電影吧。”周明宇說。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這家餐廳的旁邊就是一家影院,影訊欄裏巨大的海報上,是兩個麵目俊秀的男人交疊的身影,旁邊三個大字“斷臂山”。

這個片子我知道,同誌電影,口碑據說不錯,可和周明宇看,會不會太尷尬,萬一他觸景生情,在電影院哭的唏裏嘩啦,我是不是還要借個肩膀給他?

我還在胡思亂想,他已經走向售票口,我連忙跟了上去。

“兩張。”他對裏麵說,然後轉頭看我,笑著說:

“你付錢。”

我付了30塊錢,這電影都快下片了,所以買一送一,大酬賓。

我捏著這兩張票,這和那頓飯,未免也太不等值了吧?

周明宇卻已經伸手從我手中抽走一張,一邊說:

“嗯,我也沒錢了,我出門不帶什麽現金。”

那麽老大,你結帳的那一疊是什麽東東,刺激人也不帶這樣的吧?

事實證明哭的唏裏嘩啦的不是周明宇,是我。

到最後一幕,看著熒幕上染血的襯衣無聲無息的提醒著一切不可追的逝去時,我的臉頰已經被不停流淌的眼淚浸的開始發幹疼痛,我不斷的揉著眼睛,呼哧呼哧吸著鼻子。

“喂,你不至於吧?”燈亮了,周明宇皺著眉頭看我幾乎腫起來的一張臉,奇怪,他倒是像開完一場工作會議那樣平靜,表情看不見一點起伏。

“看你這張臉,我還以為我旁邊換人了呢!”

是哦,我真夠丟人的,其實也沒有如何感動到骨子裏,但我就是這樣,對煽情的場景毫無招架之力,每次必然中招,哪怕再惡俗的橋段我也可以邊吐邊哭。

但這電影竟然沒有感動周明宇還是讓我挺意外的,這種同性之愛我們隻能表示理解,卻不可能去了解,可是對於周明宇來說,應該還是比較感同身受的吧,雖然社會比之前開放的多,但畢竟他們這個人群,還是會承受許多平常情侶不會受到的非議和磨難。

想到這個,我看著眼前這個柔弱秀美的男人,同情在心裏蔓延開來:

“其實,現在好很多了。”

“嗯?”

“不會像電影裏那樣了,社會對同性之間的感情也能包容,是不是?”

“對,的確。”他的語氣非常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可能他是心裏難受,卻不願示於人前?

“所以……”我有點遲疑,但看著他看起來悶悶的神情,還是決定了勸慰下去:

“所以你也不要為這個難過啊,你比電影裏的他們要幸運的多,不是嗎?”

我們這時走在電影院明亮的大廳裏,周明宇正在喝水,突然“撲哧”一口全嗆了出來,咳了幾聲,轉眼瞪著我:

“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周圍人都向我們看來。

我有些尷尬,可能管太多了,這樣是不是算交淺言深?可他就不知道在公眾場合控製一下自己的言行嘛?今天都第二次因為他被人家行集體注目禮了。

“你不想提,我就不說了。”我低聲說。

“不,不,不,你得說清楚,你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他索性停下腳步。

“啊?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想安慰你一下,可能我我我……”我看他的臉色真的不怎麽好看,不由慌張起來,心裏後悔極了,有沒有可能時光穿梭啊,我要一耳光打在三十秒之前的我臉上,給我閉嘴啦,八婆!

可心裏有一點酸楚的委屈,我的勸慰的確是出於真誠,不是因為八卦,也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客戶,所以,被他這樣瞪,有好心遭雷劈的感覺。

他再次開口,聲音低緩下來:

“剛才的話是誰告訴你的?”

怎麽,這還是個秘密?

“沒誰。”我趕緊說,想想不對,又添上一句:

“我忘了。”

講的我自己汗如雨下,真是夠拙劣的謊言,說了比不說還要糟糕。

周明宇隔了兩秒“哼”了一聲,我不敢抬頭,估計對方的臉都黑了,隻能在心裏慘叫:“完了完了,黃了黃了。”

以至於我聽見他的聲音時,都以為自己聽覺出了毛病,他竟然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的語調,和緩的、有些懶洋洋的、甚至帶了一點笑意的:

“我知道是誰,不過我懶得計較。”

我籲了口氣,也對嘛,不就GAY嗎?何必這樣遮遮掩掩,多累人。

我抬頭,剛擠出一點笑容,卻被他離的極近的一張臉嚇的全消退回去:

“你……”他不會氣憤到想咬我吧?

他臉上的神情很莫測:

“那麽,你是真的想安慰我咯?”

我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想了半天的確算是吧,就輕微的點點頭。

他直起腰,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

“那就好。”

我們走到電影院的門口,我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周明宇說:

“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這裏的公車正好到我家門口。”

“好,那再見。”

“再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