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碗不久,困倦便湧上來,吃的太飽果然容易大腦缺氧。

本來沒想睡著,可躺回不久,就迷糊過去。

恍惚中我站在路爆看著對麵。

林哲正從出租車上下來,然後伸手扶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他們向我走來,他的神情是如常的雲淡風輕,他身邊的人兒卻麵目模糊,我目光裏抑製不住的尖銳和冷酷,也不曾穿透她臉上的薄霧。

我盡量微笑,微笑,臉扯的生疼,對自己說:

“這很好,她如此美妙。”

………

“小雅,小雅……”

我睜開眼睛,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太好了,是個夢。”

接著就反應過來,不由苦笑。

“媽,幹嗎?”隔了兩秒,我把被子把頭上一蒙:“我困……”

“過不了一會你姨他們就該來了,咱家對聯什麽都沒貼呢,快,起來,陪你爸貼對聯去!”

“哎呀!”我沒辦法,隻能坐起來:“敢情我回來就拿我當小工使喚的!”

“當然了。”她拍拍我:“還有,家裏沒有黃酒了。”

我抱著瓶黃酒,急步往回賺偶爾有出租車呼嘯而過,往往我剛抬起胳膊,它已經離我遙不可及。

“唉……唉……大年三十連出租車司機都趕回家過年啊,我卻被我親生老媽掃地出門,在外麵晃悠,連輛車都打不著。”我愁眉苦臉地看著前路漫漫,這走回去可走到什麽時候哦!

開始我準備到小區的便利店去的,所以連鞋都沒換就跑出來了,結果便利店關門了,我隻好走去街頭的零售商店,沒想到也吃了閉門羹,不由怒火上頭,靠,合起夥來整我不是?我還不信了我!衝動之下攔了輛車直奔全市最大的超市,謝謝主,這裏還維持營業,於是我就穿著雙棉拖在裏麵興致勃勃的逛了幾圈。這偌大的場地隻有寥寥數人,且行色匆忙如同打仗,手中的購物車堆的像座小山,而我悠閑的晃悠來晃悠去,最後隻輕鬆地拎了瓶黃酒。看他們這樣為物質所累,我真的產生了自己是上帝的BT感覺。

可是一經出了門,我才發現妄語報應的雷立刻劈到了頭上。那些在年關進行最後采購的人都把東西往開來的車上一扔,然後瀟灑地絕塵而去,隻有我傻乎乎地抱著黃酒揚著手臂站在那裏,十分鍾過去楞是沒一輛出租車搭理我。

最後我火了,TMD,走回去得了,走回去正趕上吃年夜飯,哈哈,哈哈。

二十分鍾疾走之後我發現我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又累又沮喪,這時看見熟悉的廣場,於是走過去,決定稍事休息。

在長椅上坐下來,我放眼望去,卻隻看見黑色的淤泥,就這麽裸的鋪陳在河,即使在冬季仍散發出腥臭,雖然現在還不算濃烈。

這裏也隻有冬天能坐一坐了,等到春季萬物複蘇之後,那惡臭也會隨之蘇醒過來,方圓幾十米之內,聞者無不掩鼻。

其實這曾綠樹環繞,空氣清新,在這個小城的中心,是鍛煉的老人、熱戀的情侶和放學後無處玩耍的孩子們的心頭愛,甚至在這周圍修剪了草坪,安上一圈長椅,和各種運動器材,晴日裏的黃昏,是這裏最為喧鬧的時刻,每個人的笑臉都被夕陽公平的鍍上暖洋洋的金黃色,正如每個人都平等快樂的分享這美麗的湖,這自然的饋贈物。

曾經我也常背著書包來這裏,夏天時往往會任性地把腳浸入冰冷的湖水中,然後回頭,衝那個皺著眉頭盯著我的清秀臉龐吐舌頭,笑:

“你要不要來試試?好涼快!”

我閉上眼,隻覺冷風颼颼的吹過。

現在那一片淡藍的水域早已不見,它周遍那生氣勃勃的景象,也隨之消失。

不過才五六年的時間啊,生機就這樣轉為死寂。

這時一個人走近我,停下,坐在我身邊。

我吃了一驚,轉眼看去。

有什麽輕微地砰然炸開,從心中傳來,和著遠處突然傳來的煙花的聲音,我輕微地一震。

“林哲?”

“一個人?”

“是,出來買東西。”我答,晃晃手中的黃酒。

“這麽冷的天,不該穿這麽少。”

“嗯,又降溫了呢。”

一片沉默,我們都盯著眼前這一片泥沼,仿佛它又回到澄澈清明的時代,有那樣令人迷醉的美麗,讓人的視線被它吸引,久久轉不開來。

可它是死了,無可挽回的死了。

我的眼底濕起來,聲音有些不受控製:

“這裏,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過度的利用,源頭又被切斷。”

我默然,嗬,忘情的揮霍,卻沒有補充而一點點幹涸,多像某樣事物,

我若早知道,早該開源節流,可以理智的,冷然的,斤斤計較的使用我這寶貴的水。

可惜的是它逝無可擋,而可笑的是我連擋的念頭都沒有過,直到三年前那個冷夜。

“記得最後一次來這裏,是我高考之後。”林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不出什麽情緒。

“嗯。”七年之前,難為他還記得。

“是七月,還是八月?”

“八月。”我接道:“你的錄取通知剛來。”

“是的。”他微笑起來,我聽見他氣息流動的聲音,如一陣小小的風暴,在心底狂亂的卷起。

“我記得太陽沒那麽烈了,卻仍是很熱。”

一九九九年八月的驕陽穿過七年的時光,照射在我身上,那被汗打的透濕的內衣緊緊粘著皮膚,讓我恨不得像路邊的小狗一樣伸出舌頭喘氣的感覺,在這樣的隆冬裏,鮮明的浮現出來。

十八歲的林哲正試圖把一盒冰淇淋塞到對方手上:

“熱也不用這麽繃著臉吧?”

我看見十五歲的自己,臭著一張小臉,手縮到背後,拒絕乖乖合作。

“快拿著,快化了。”他拉過她的手,把冰淇淋放在上麵,笑容溫和:“我都幫你打開了,吃吧。”

這個任性的小姑娘啊,還恨恨的瞪他一眼,然後低頭把那甜蜜的東西當作敵人,大勺大勺的舀進嘴裏。

“好了,乖,我們回家。”

“我不要!”嘴角還殘留著冰淇淋,這隻髒兮兮的小貓鼓起腮幫。

“成叔叔和阿姨該著急了。”少年的語氣不變,墨一般的黑色眼睛裏都是笑意。

“不管不管!”

少年的笑容無奈了:“那你要怎麽辦?”

“我要……”女孩環顧四周,是耍賴的表情:“我要去遊泳!”

“啊?不可能!”

“我要嘛!”

“今天不行成雅,改天我再帶你來,好不好?”

“可是……可是改天你就要走了。”低下頭去,女孩年輕的臉開始被真實的感情占據,這感情叫做不舍和惶恐。

“還有幾天呢。”少年的聲音低柔下來:“會有機會的,成雅,我保證。”

“不會的,你會忙啊忙啊,然後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就會走掉,然後就把我忘光了。”

我伸出手去,隔著記憶試圖撫摸十五歲的我,別哭啊,別哭。

可少年已搶先一步,他扶住女孩纖弱的肩膀,輕輕搖晃:

“怎麽哭了?成雅,哎,成雅。”

“然……然後……你就……”對方已經抽噎的說不清楚,偏偏還不肯停下。

“成雅,我答應你,不會忘掉你,我會給你寫信,放假的時候我會回來,還帶你來這裏,傻瓜,我怎麽會忘掉你?別哭了,別哭。”

“誰……誰哭了,我沒……沒哭。”

“好好,是小狗哭的。”

“你才小狗,你小小狗。”

“行,行,小小狗,現在我們回家。”

女孩笑起來,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口頭便宜又被占回去了。

“那,我想去泡一下腳,我熱死了!”

“哎!”少年的眉頭皺起來。

“就一下,就一下,我保證!”

少年隻能跟著她走到湖爆看著她蹬掉涼鞋,坐在岸沿上,把雙腳浸入冰冷的湖水裏,發出一聲小小的滿足的歎息:

“好涼快。”接著就沉默下來。

正是血色的夕陽將沉未沉時,清冷的月亮已出現在另一半天上,這是夏天獨特的美麗景象,這兩個細心的孩子都注意到了,看著這奇異而短暫的風景,女孩子回頭,笑容燦爛:

“林哲,三年後,我也會考S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