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我忍不住輕歎出聲,回憶裏那被寵的沒了邊的孩子啊,你那時怎麽會知道,這份關愛,其實什麽允諾都不包括,有一天,說變了,你就連挽留的餘地都沒有。
“為什麽歎氣?”
我不答,他立刻明白了:
“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什麽,是我不知道怎麽答。”
“我明白。”
我點點頭,才發現身體完全僵住了,於是微微一動,他緊張起來:
“就要走麽?”
我不該,也不能點頭,隻能垂下眼睛,伸手揉了揉腿,側臉看見身邊這個男人正呆呆地看住我,眼神和姿勢都是完全的疲倦而不設防。
“成雅,我很累,累極了,所以,能不能先別走開?”連聲音也是這樣低沉困苦。
回憶中的少年嗬,我以為這麽多年的歲月早就完全把脆弱從你身上剝除,你於我,總是個穩定而有力的存在,可你今天這樣的姿態,你要我怎麽辦?你要我拿你怎麽辦?
我的舌根發苦,隔了兩秒才反應緩慢地說:
“為了什麽?”
“許多事。”他把視線略略轉開去。
“哦。”我這一聲如同歎息,其實“比如呢?”三個字已經在喉嚨裏,但我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了,好像在引誘他說下去,說什麽呢?他女朋友的是非?心底那最純潔的地方,怎能容得這樣不堪的踐踏?
他果然沒有說下去,而且恐怕我問,他也未必真會說出來,我們的驕傲都彼此相似。
“天氣冷了嗬!”我隻能說這一句。
他看向我:“是的,冷極了。”
我苦笑一下,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我們就這麽坐著,像兩條終究不能相濡以沫的魚,等在這裏,靜候時光的潮水把我們衝入江湖,從此兩兩相忘。
直到手機突然尖銳的響起,他接了起來:
“喂?是的,我就回去了,你和我家裏人先吃著吧。”
我才發現已是暮色四合,有鞭炮聲嘩啦啦的響起,是吃年夜飯的時候了。
“我該走了。”等他放下電話,我說。
“我送你。”
“不用了。”
“順路而已。”
“……好。”
林哲走在馬路外側,我屈起的左臂彎不斷的輕輕蹭到他的右臂上。隔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我們卻幾乎再沒有任何交流,就這麽默默趕路,如苦行者。
前麵有人在點炮竹,林哲停下來,幾乎是習慣性地擋在我身前:
“我們等會。”
“不。”我說:“我很急。”
他回頭看我:
“我記得你最害怕這個。”
我笑:“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他沉默著點頭,我們便往前走去,隻聽見“轟”一聲,一道光直衝上去,在半空炸開。
我說:“長大之後,我隻覺得這無趣,這樣一聲響之後,更寂寞。”
他不說話,我也沒再開口。
在我家小區門口,他停下來:
“你進去吧。”
“嗯,謝謝你。”
“沒關係,並不遠。”
我剛要轉身,隻聽他說:
“對了,我聽我父母說,蕭程對你父親提了。”
我說:“是。”
“恭喜你。”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也聽說你的事,同喜同喜。”
同喜同喜,彼此彼此。
他說:“謝謝,時間到了而已。”
我皺眉,他的語氣讓這句,聽起來像是壽終正寢,新年說這樣的話,太喪氣,這樣不好。
“應該說,時機到了而已。”
“時機。”他重複我的話:“時機,不對,不是時機,機緣於我,總是陌路。”
我微笑:“別開玩笑,多少人會為你這話羞愧的抬不起頭來呢……我走了!”
“成雅!”他短促的叫我一聲。
“嗯?”
“你是真的愛蕭程,對嗎?”
這一句其實已不必回答,但我還是回頭,笑容一如七年前在那黃昏的湖畔:
“是,我愛他,非常愛。”
還沒進門,有人喊起來:
“成雅!成雅回來了!”
我媽跑出來,臉上的神色是恨不得給我一耳光:
“你這孩子跑哪去了啊?手機也不帶,大過年你想把大家急到哪兒是不是?”
我無言以對,爸爸走出來,攬住我媽,又拉住我:
“好了好了,沒事就好,黃酒也買了?不錯不錯,老婆,你這女兒真厲害。”
老媽餘怒未消:“都是你慣的!”
我爸笑:“好了,她都這麽大了,再說年三十的,別計較了,下次注意啊!”
我用力點頭,隻覺得一線滾燙沿著臉頰滾落下來。
我媽倒吃了一驚:“怎麽了這是?受什麽委屈了?”
我哽咽著:“沒什麽,沒什麽,媽,你進去吧,我馬上就來。”
我媽還想說什麽,我爸已經把她推著轉了身:
“去吧,大家都等著你的拿手菜呢!”
她走了兩步,回頭不放心的看看我:
“成雅,有什麽事跟媽媽說啊!”
“好,媽。”
她和我爸交換了一下目光,歎口氣走了進去,我爸轉臉看我,笑起來:
“小姑娘,擦擦眼淚,跟爸爸進屋吃好吃的!”
我的眼淚嘩就流下來,擦都擦不幹淨。
“哎怎麽了,怎麽了?誰敢給我的小公主氣受了?跟爸爸說,啊!大過年的也不能輕饒嘍!”我爸奮臂出袖,作憤怒狀,我不由破涕為笑:
“爸!我沒事,一點小破事,沒關係,待會兒就好了。”
“嗯,沒事就好,不過有個人有事,你最好打電話給他哄一哄。”
“啊?”
“蕭程啊,都快把我家電話打爆了,你再不回來我估計他該衝過來了都。”
“……”
“孩子啊,答應爸爸,無論如何,都別委屈自己,好嗎?”我爸摸摸我的頭發,看著我說。
我的眼睛酸的不行了:“知道,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