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上)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神情漠然,兩個護士走過來,停在我身邊不遠處,看著我剛剛走出來的病房。

“哎,那不是那個常來的……姓什麽來著,宋,是不是?”

“是啊,這次據說是她哥哥,造孽哦,一家子人都有這個毛病。”

“她哥哥看著眼熟呢。”

“宋雲鵬啊,誰不認識?就是最近要倒閉的那家公司,雲鵬,知不知道?嘿,說起來,我有個親戚還買了他們家的股票,本來以為是暫時的跌落,準備賺一筆,得,這下連女兒的嫁妝都配進去了,家裏正鬧騰呢。”

“哦,他啊,我說呢,這宋成天也不見她有個正經工作,一來這兒,咱們最牛掰的專家再忙都得第一個見她,還住最好的病房,用最貴的藥,原來她哥哥是宋雲鵬。”

“再有錢有什麽用?再有錢,也治不好她,還不是隔幾天就來住一趟,說了,她這個毛病,不能……”聲音低下去,再揚起來:“……你說吧,有錢有什麽用,再說了,也快沒錢了。”

另一個人一臉訝異:“嗬,你看到她那未婚夫沒?多帥一個人,那她這樣,不是苦了他了?”

“誰知道呢?這男人都陪了她三年了,這種事擱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啊,我看八成這男人也有問題……”

我“謔”地站起來,盯著她們:

“你們說什麽!誰有問題!你們才有問題!”

這兩個女人看著我,一時愣住了,沒來及還口。

隔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到底不能在這樣的場合和貌似病人家屬的人大吵,而且是她們先失的言,於是隻能瞪我兩眼,走過去,走的遠一點,其中一個回頭:

“神經病!”

我沒理她,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止不住的。

林哲在我身邊坐下來,動作遲緩地打開煙盒,抽出一支煙。

我說:“醫院不給抽煙。”

他愣了半晌,然後說:“對。”便收回去。

“她好些了?”

“嗯,他沒事,她就放心了。”

“你該去陪她。”

“她不讓,她說要單獨陪她哥哥。”

“哦。”

“……”

“你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太累的時候,抽一支,感覺就好的多。”

“為什麽會累?”

“工作勞碌。”

“還有呢?”

“……”

“林哲,還有多少事是隻有我不知道的?”我轉眼,看住他。

“就這一件。”他望著對麵牆上的畫報,淡然說。

“如果不是今天湊巧,你們還準備瞞我多久?蕭程和你,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

“讓你知道,有什麽好處?”

“至少,三年前……”我沒說下去。至少,三年前,對我,是個公平的選擇。可是,我也覺出這話的毫無意義。

“三年前,什麽都不會變。”他語調仍是那樣平靜:“你知道嗎?三年前雲鵬因為同樣的原因被送來這裏一次,可是那次他是為了救我,一輛急速開來的車,要不是他推開我,我命坐在這裏和你聊天?醫生說,如果沒有這一次強力刺激,他的心疾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作。可是它因為我發作了,雲鵬在他自以為不久於人世時,拉住我和他妹妹的手,囑托我一生照顧這個女孩,你說,如果是你,你有沒有可能拒絕?你有沒有可能?”

我無言以對。

“雲鵬說,他要讓妹妹過上最好的生活,因此誰都勸不住他,辭去工作,入商海打拚,他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他倒下了,也會看著我,將會怎樣對待他妹妹。”

“所以,哪怕這就是一生,我也認了,如果我那時候我抽出手來,我一輩子都會鄙視自己,那麽就算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能怎麽樣。”

說這些話時,他始終看著那張畫報,目不斜視。

那畫上是一個卡通的小醫生,指點著一顆紅通通形狀漂亮的心,告訴大家要保護心髒,有哪些哪些是需要的,有哪些哪些是不要做的。

不要酗酒,不要暴飲暴食,不要熬夜。

可他為什麽沒有說,要讓你的心舒適安穩,就不要去認真的愛一個人。

否則,你難免,會落得,像我這樣,心痛到幾乎麻痹的下場。

痛到你再也無法開口,連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何況是,林、哲、那、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這足足十二個字,哪怕我耗盡心力,也講不完整。

所以我隻能坐著,坐在這空****的走廊裏,盡管你就在身爆卻隻能一遍遍在心底問自己:

是不是我弄錯了什麽?

是不是在回憶中遺漏了什麽?

是不是在時間裏錯失了什麽?

更可怖的是,即便真的如此,又哪裏還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