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服誰?

回去的路上,我對紀文涵說:

“說好了,沒下次了。”

他說:“怎麽,我家人給你印象很惡劣?”

“不是,你父母,人真的不錯,這麽有錢,卻還能這麽平和。”

他笑起來:“你知道剛改革開放的時候,我爸最開始做什麽生意的?”

“什麽?”

“賣廢紙。”?!賣廢紙賣出那樣一間公司?

“真的?”

“嗯,那時候是原始積累階段,然後慢慢做大一點,開了個小的包裝公司,一步一步,做到今天,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

“了不起。”

“所以,”他淡淡地微笑,“他們知道,財富又不是你天賦的權力,沒道理就因此不可一世。”

我點頭,同時困惑,這麽明事理的父母怎麽會教育出周明宇那樣的怪胎?

“對了,還有我弟弟呢?”

“……還、還行。”

“這孩子有時候是皮一點,不過他不是壞人。”他的語氣,雖然盡量輕描淡寫,卻包含著掩不住的寵溺。

我在心裏說,靠,那樣還不是壞人啊,再壞,估計得進局子了。

想了想,還是說出來:“如果不說,真的看不出來你們是兄弟倆,你跟你弟弟,長的也不像,性格……好象也不一樣。”

他頓了頓,隔了一會才開口說:

“知道我秘係的人的確很少,我們連姓都不一樣呢。我和明宇,不是親兄弟。你看到的我母親,是我的繼母,我十歲的時候她我爸遇見她,她那時候是一個廠裏的會計,算不錯的工作,為了我爸,她辭了,一心一意幫他,既做賢內助,又做合夥人。現在的涵宇,可以說是他們兩個打下來的。”

“你很尊敬她是嗎?”

“是,她對我,有時候比對明宇還要好,我沒見過我親媽,所以她就是整個兒的。”

可能我被他話語裏的感情打動,這句話不知怎麽就溜了出來:

“可是,你還沒完全諒解你爸,對不對?”

他不語,我有點後悔,這話好象太唐突了。

“對不起啊。”

“不,沒什麽,其實你說的對。我為什麽一直都不願意進涵宇,我想,是因為無論我跟他怎麽努力,試圖像以前一樣親密,在我內心深處,始終有一根刺梗在那裏。就算對它視而不見,它也不會消失。”

我看看他俊秀的側臉,那上麵卻隻有光影的明滅,看不出什麽情緒。

“真的,紀文涵,聽我一句,往事不可追,別再繼續。”

“我當然明白。”他淡然說:“明白是明白的,努力也努力過。”

“結果還是一樣?”

他沒回答,我真是多此一問,如果不是一樣,我今天和他回家,是做什麽的?

“其實有的時候,有些事情我們無可奈何,除了忘掉,什麽都做不了,你說,有什麽辦法?”忽然的,我感到深切的疲倦,說服不了他嗬,能說服自己嗎?

他靜默幾秒種,才緩緩開口:“可是,成雅,如果我對你說,我明知道這世上有美好如春江花月夜,卻偏偏隻喜歡獨釣寒江雪,你說,又有什麽辦法?”

我怔住,心中一片惘然。

他也不再說什麽,車裏,隻能聽見音響裏的樂聲如流水般漸漸填滿這突如其來的沉默。

是啊,有什麽辦法。

我若知道,早可以喜悅安然。

“大哥,我如果知道,我早就拿諾貝爾和平獎了,對不對?”隻能仰起臉,笑著說一說《玻璃之城》裏的台詞。

他也笑一笑:“成雅,謝謝你。”

我正要說話,手機響起來。

“喂,蕭程?……正要回家呢……嗯,是上次說的那個……沒事啊,有什麽可擔心……好,沒問題的……再見,哎,等會兒,我這兩天都沒去醫院看雲鵬師兄,他沒再發作吧?他……哦,那他公司……唉,我明白……好的,那就這樣,拜。”

放下手機,才發現早開過我家路口幾百米遠。

“哎!紀文涵,你開過了!”我喊一聲。

他沒什麽反應,我轉臉看他,他雙眼正直直地看著前方,看上去在專心致誌地開車,但明顯的,心思不知道飄到什麽地方。

我嚇一跳,這樣的走神,你想害死我和你自己啊。

伸手推他一把,他才突然醒過來似的:“什麽事?你剛說什麽?”

“你已經開過我家路口了。”

“哦,哦。”他開到下一個路口,轉動方向盤,轉個彎往回開。

“你剛才怎麽了?”我問他。

他遲疑片刻:“我不適意聽你講電話。”

“啊?沒事。”

“可我有點事想問你。”

“你說。”

“你說的雲鵬師兄,是不是宋雲鵬?雲鵬公司的宋雲鵬。”他慢慢地說。

我有些吃驚,他也認識他嗎?不過想想,那麽知名的人物,這也不奇怪。

“是的。”

“他怎麽了?”

“……”我這才想起來,蕭程說雲鵬公司已經從各方麵全麵封鎖了宋雲鵬入院的消息,雖然這種事不可能封鎖太久,但能瞞一天是一天,否則對已經危機四伏的雲鵬來說,無異於更添一重人心動亂的負擔。

可惜我沒這方麵的,所以一時想到,就問了出來。

“沒怎麽,感冒了。”

“你不信任我?”

我有些慌亂,同時深恨自己的失言:“不是。”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你的語氣,不是在關心一個感冒的人,雲鵬麵臨危機我是知道的,但到底到了什麽程度,還有,他本人又受到什麽關聯?”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真的,是不能。可是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大約最多兩天,瞞不住的,你等著看報紙就能知道,所以,別問我了,別讓我為難,行不行?”

他果然沒再問下去:“好的,不好意思。”

“沒什麽。”

車在我家小區的門口停穩下來,我推開車門,回頭想對他說點什麽,卻實在想不到。現在我思緒混亂,頭腦昏沉,實在沒什麽金玉良言,可用來幫助他人。

“再見。”我隻能下了車,對他揚一揚手。

他隔著車窗對我笑笑,接著便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我在原地呆立兩秒,才轉身走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