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

我麻木的沿著醫院外那條大街往回走去,有出租車在我身後熱情的鳴笛,我連頭也懶得回一下,司機終於失望,呼嘯而去。

又有車在後麵按響喇叭,隻是這一次非常短促,我仍沒有理會,這輛車卻非常耐心,一直跟著我,直到轉角處,我略微回頭,才看見它的全貌。

我停下來,它也跟著停下來。

我直瞪瞪看著車主打開車門,下車,走到我麵前。

“上車好嗎?”

我真的跟著他上了車,坐到副駕駛上,他關上車門,發動。車發出轟鳴聲,加速。

夜幕中路燈發出的柔和光線連成一片,伸開最細小的觸須,融融的在我眼前纖毫畢現。天橋上白日裏看上去灰暗冰冷的鋼精混凝土,此時每一寸都被染上這樣的昏黃,溫暖的,脈脈的,觸手可及的。

可是我隻感覺冷,冷,冷,冷到骨子裏的冰涼,

“你想去哪裏?”駛下天橋,林哲問道。

他的問題我裝作沒有聽到,寒冷終於順著我的喉管爬上來,蜿蜒到每一個字上麵:“林哲,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成雅……”

“夠了!我受夠你了!我好不容易平靜一點,好不容易!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這三年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寢室樓下,我一直哭到幹嘔,最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連多少天,吃個飯都會突然淚流滿麵,大庭廣眾的不能哭出聲,就隻好拚命咳拚命咳,有時候把喉嚨都咳破了,到現在還有人叫我癆病鬼……經常在夢裏,抽噎抽到自己差點窒息,被噩夢魘住,怎麽都醒不過來……這些時候,你都去哪了!啊,你去哪了!現在我終於熬過那段艱難歲月,有勇氣重新開始,你就來惹我!你就來惹我!你到底要做什麽!林哲……你到底……要……”壓抑的情緒全麵爆發出來,說到最後卻語不成句,斷斷續續。

嗬,原來我在哭泣,近乎被逼到絕境的歇斯底裏。

淚眼模糊中,我看見林哲握住方向盤的手,骨節全部凸出來,帶著幾乎是猙獰的力度,卻散發出疼痛到極點的氣息。

我竟然覺得瘋狂的快意,差一點就有尖利的笑聲如斷骨,戳破理智的皮囊血淋淋刺出,你也疼嗎?林哲,是怎麽樣的疼法?告訴我!

是的,這個男人,從前我是愛的,現在隻覺得恨,是熱望著用我的牙齒,一層層穿透他的皮肉鮮血,陷到他的骨頭裏去的恨,三年前也不曾有的恨意,瞬間滔天,湮滅一切。

其實明明是深恨歲月,深恨回憶,深恨這明白其中的無奈,自己卻不得更改。卻隻能轉而對他這和我一樣不得救贖的無辜,刹那就所謂徹骨。

是的,就這樣把你一口口吞下去,才能真正擁有你吧。

我終於明白這樣的感受。

我如何能控製這突如其來的,吸血鬼一般的?我隻能尖銳的叫喊:

“停車!停車!”

他真的猛一個刹車,車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廣場。

隔著車窗,可以看見,不遠處有人在倒著走路,甩著手,一邊和旁邊人談笑風生。

是的,這樣涼風習習的春日夜晚,本就該如此從容安樂。

可是,我卻在這裏,被那些前塵,壓的透不過氣。

伸手去扭車門把手,還沒來及轉動,手臂就被人握住。

我轉頭瞪住這個男人,你要做什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成雅,我們……”

冷笑聲如同有自己的意識般湧上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別的反應。無名業火正燒灼的我疼,從每一個毛孔,透出攻擊的本能。

“我們!哪來的我們?現在我和蕭程在一起,你不要搞錯了,林先生!”

“還有,你有什麽權利對蕭程說三道四!什麽周明宇,你真當你自己是救世主嗎?我們的事,不要你來插手!”

“我拜托你,別再來煩我。你聽見沒有?”

這樣浸滿惡毒的話語,在平日,恐怕就是對一個路人,也不會輕易拋擲,可現在麵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午夜夢回的身影,心中到不可碰觸的部分,卻可以想到什麽,就肆無忌憚地向他刺過去。

現在的我,隻願意傷害他,看到他越來越苦痛的眼神,我就快樂,如魔鬼般快樂,如烈火般瘋狂,同時如亡魂般絕望。

“沒話說了?那麽放開我。”已經有更加冷酷的話溜到唇爆隻等他不肯鬆手,就要如耳光般響亮地打在他臉上。

可是他聽話地放開我,空無一物的手指縮回去,姿態安靜而無助。他在這一時刻,仿佛丟失了所有的語言和表情。

我的牙齒緊密地合進嘴唇裏,轉身擰開車門。

有涼爽的風吹過來,有溫熱的鮮血沿著嘴角滴下來,有車發動的聲音傳來。

那有如受傷猛獸嘶吼般的轟鳴消失之後,我在原地蹲下,在南方三月溫暖的夜晚,劇烈的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