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造良氣得在椅子上動來動去,臉蛋子都黑了,一副大發雷霆的摸樣但卻極力忍耐著,隻聲音怪怪地說:“既然這樣我這就去總廠匯報了,你們等我的電話吧。總廠若是同意,你們就馬上起草另一份協議。”

誰都沒吱聲,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周造良呼呼啦啦走了出去。可是等門一關上,在座的人便開始說話。

“他咋這麽大膽呢?私下就簽了字。吃著咱們喝著咱們拿著咱們,心思卻不向著咱們,到底安的什麽心呢?”

“咱們不問那三萬五可能就私吞啦,那可是咱們大家的錢哪?就是搶也得讓咱們看個影兒不是?”“……”

崔水哲翻了半天眼皮,忽然站了起來揮動短粗的手指,用高八度的準太監嗓音喊:“我一直主張改製可你們說啥也不支持我。怎麽樣,三萬五被人支走了吧?這個損失誰負?這不是資產流失是啥?這要是改了製,資產重組化成幾塊,都變成獨立法人,任何人也沒權結算。他周造良想不通過咱們直接從工廠支錢門兒都沒有啊!同誌們,改製是好事呀!改了製公司就活了,外債能躲內債承擔,多好哇!你們怎麽就想不通呢?”抖著手,一副對牛彈琴的模樣。

“現在研究的是協議書不是改製的事呀崔廠長?”關思琦抻著脖子對崔水哲喊。

“要是改製哪有今天的事呀?”崔水哲也抻著脖子衝著關思琦喊。“你們這些——讓我說什麽好呢?”沮喪得不行。

汪建文指著崔水哲嚴肅地說:“你別叫喚了。想辦法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就改製,你說咋改就咋改。”

崔水哲立即坐在沙發上,用睿智的口吻接著說:“拿咱們的錢去給他們解封我不同意。反正他們欠咱們的錢,就讓他們劃一筆過去還給雲方不就行啦。”

汪建文使勁剜了他一眼,冷著臉挖苦,“你剛才咋不說?讓周造良把這意思帶給工廠多好!淨做事後諸葛,你是比俺們強?”

崔水哲眨巴眨巴眼睛。“現在說也不遲,章不是還沒蓋嗎?”

“我同意小崔的說法,拿咱們的錢給他們解封真是錢多了燒的!”姚雪峰站起來表明態度。“關於改製——個人意見——支持。說支錢就支錢,說開戶就開戶,還把咱們當半膘子?改製也許比這麽胡鬧強。以前就算了,以後絕對不行,整出啥事來我可不給他擔著。”

“實行股份製我個人認為合理。但怎麽改得去谘詢,需要什麽材料定啥條款都得形成會議決議才行。”張力軍大聲扯起了改製。

“怎麽又整到改製上去啦?不是研究協議書嗎?”周芳芳問。

“都有病。一提起改製各個犯病。”安巧玲罵。

崔水哲又站了起來,從這邊走到那邊。“哎,我還有件事。”

董英華笑罵。“真是瞎子鬧眼睛沒治啦。”

“小崔有事坐下說,別走來走去的,鬧不鬧得慌啊?”申麗果態度厭惡的喊。

崔水哲翻了翻眼皮沒理她,擺著兩隻短粗的手尖著嗓子叫:“都聽著,在改製之前,為了防止資產流失,我建議——凡是超過五百元的支出至少要兩名以上經理簽字才能生效。兩位經理,請你們把腰杆子挺起來,為財務作主,為公司做一麵擋風的牆吧!再有,凡是大事一律得例會研究決定,個人私自決定的事一律無效。大家看看這樣行嗎?”

佟亞楠站起來表態。“隻要你們經理像小崔說的做了,你們不簽字,我們就不作票不付款。”

“就這麽定了。小崔抓緊時間把今天的會議內容整理出來,我和汪經理有個態度,全體通過以後他不同意咱們也這麽做。”姚雪峰大手一揮結束了會議。

周造良去總廠匯報一去就沒了影兒,家裏卻把會議決議打印了出來,並下發到各位副總、各個科室和各個單位,連周造良的辦公桌上也放了一份。

周造良聽到風就來了,一進辦公室的門就看見了會議決議,怒火蹭地就躥了上來,抓起決議僅僅看了兩眼就嘁嚓哢嚓撕了個粉碎,轉身出去召集全體管理人員開會。

“昨天去總廠匯報說了大家的意思總廠說那事不辦啦。”沒等大家坐好,周造良就沉著臉講起了話。“欠雲方的錢總廠代還,我明後天就帶著錢去北涼。總廠給了三萬五我退了回去,我本打算懇求他們給留下點,因為公司太缺錢啦。工人半年多沒開資啦,誰都得吃飯不是?可是,我聽說我不在時大家開了會,還形成了決議?我很生氣!很難過!就沒要錢。我是總經理,隻有我才有召集開會的權力,我不召集開會形成了任何會議決議都不生效,都是一張廢紙。這個,啊,半年快過去啦,財務該著手審計了,例會分析經營狀況。大京那塊到底是盈還是虧?若是虧,薛小妹再報票子一律不給報,盈了就另當別論。總廠指示馬上改成股份製,必須拿掉江林倆字。公司以大劃小改成三個小塊——修造廠、印刷廠和大京維修隊,三個單位都是獨立法人,都自負盈虧。修造廠由姚經理抓,印刷廠由小崔抓,維修隊薛小妹抓。老太太又上訴啦,仲裁已經受理,三十號開庭,黃主任給我來電話了。小周準備一下開庭材料。審計的事要重視起來,就由汪經理抓抓吧。再重複一遍,我不參加會議,經理辦公室形不成任何文件。我是總經理,我不在怎麽能形成會議決議呢?真是開國際玩笑!……”

董英華安巧玲看著姚雪峰,佟亞楠張力軍看著汪建文。兩位經理都三緘其口,前者望著天棚,後者摳著指甲。昨天信誓旦旦,今天卻默不作聲,別說抗議,連個反對的眼神都沒有!

將熊熊一窩。當官的不肯做出頭的椽子,當兵的也隻能低下頭彎下腰。周造良訓斥完畢,姚雪峰帶頭,十個人蔫頭耷腦的出了總經理室。

北國之春悄然來到了凍僵的北方大地,隻幾天的功夫,山青了,樹綠了,花開了。就在萬物生命走向蓬勃之際,有的人生命之樹卻走向了枯萎。

古可征夾著講義走進教室,在黑板上寫下這節課要講的題目,然後坐下翻開講義。

教室內鴉鵲無聲,幾十平米的空間內隻湧動著教授有些寂寞黯然的聲音。突然,教授停止了講解,慢慢起立,接著衝下了講台。

滿室驚訝的目光跟隨著古可征到了蕭紫玉的跟前。

“蕭同學,蕭紫玉。”古可征聲音不穩的叫著,同時敲著她的桌子。

蕭紫玉眉頭緊皺,嘴唇泛青,額頭鬢角布滿汗珠,趴在桌上似乎睡著了。

同學呼啦一下圍上來,有人推動蕭紫玉的手臂,有人輕輕拍打她的臉頰,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搖晃,有人忽然驚叫:“她暈過去啦!”

“是不是中暑啦?”

“才五月份怎麽會中暑?”

“趕快去醫院吧。看這樣子像是病了。”

“看,她醒過來啦。”

古可征慢慢退後,笨笨拙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麵無血色了美男子似乎隻有出氣沒有了進氣,失神的雙眼呆呆地盯在緩緩睜開眼睛的蕭紫玉的臉上。

爬起來,摸摸臉,蕭紫玉愣愣地看看四周的同學,煞白的臉忽然變成了粉紅色。正了正身子,她不無尷尬地低語:“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古可征站起來朝講台走去。

“你不是睡著了,是昏過去啦。嚇死我們了!”

“不舒服就去看醫生,幹嗎硬挺著?”

“你行不行啊?要麽回去休息。反正你的成績好,一兩節課不上沒關係。……”

蕭紫玉一陣茫然一陣驚悚,卻急忙換上笑臉,用歉疚的聲調對默默看著她的古可征說:“古教授,請您繼續講課吧。我沒事啦。”暈過去?多麽嚴重的三個字!單單的頭痛怎麽會暈過去?我病了,剛才那陣尖銳的疼痛肯定不是好事。老天爺!你折磨完我的心靈,現在又來折磨我的了!我前世真的是罪孽深重嗎?……

古可征繼續講課,後半節課他又是照著講義念下來的。下了課,他踱到蕭紫玉桌前,凝視她鎮靜卻依然蒼白的臉他輕聲說:“你的氣色不好。去醫院看看吧。”

蕭紫玉點點頭。“謝謝您!我會去的。”語氣輕柔,說完朝他嫣然一笑。

古可征暗自一震,微微愣下神,慢慢轉身大步走去。

第二天蕭紫玉沒有去上課,等同室都走了她才出了宿舍,在校門口打了車直奔三院而去。

走進三院的大門蕭紫玉忽然覺得很委屈——自小瘦弱卻連感冒都很少患上的人,長大後竟然一次次地住院,而且一次比一次要命,難道說這也是上天的安排嗎?

腦科專家聽了蕭紫玉的敘述什麽話也沒說,隻她開張磁共振的單子讓她去做。

躺在碩大的儀器下麵,死亡的陰影如漲潮的海水從四周包圍上來——真的要死了嗎?我的兒子還小,我的母親還在呀!

在長廊裏發了半個小時的呆,然後她提心吊膽地拿著膠片去見專家。

專家認真研究了半天那張黑乎乎的片子,然後請她坐下,瞥著她驚慌的雙眼和胸口的大學校徽他禁不住深深一歎。“同學,你是哪裏人?家人出來可方便?”

“我是平城人。家人都很忙。專家先生,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

“好吧。在你的大腦裏,靠近中樞神經的地方長了顆腫瘤。你得住院治療。”

仿佛眼前陡然塌陷了,蕭紫玉一頭栽了下去,等她能正常視物時卻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潔白的**,床邊站著專家和一名護士。

她掙紮著爬了起來,對幫助她的護士感激地笑——如果這也叫笑的話——了下,然後有氣無力地問專家:“我又暈倒啦?”

專家沒回答她卻反問道:“來這兒之前你曾暈倒過?”

“是的。否則我就不會來您這兒。”

專家坐回桌邊,聲音鄭重地說:“你必須馬上住院,越快越好。然後我們好製定治療方案,把那個東西弄出來還你健康。”

蕭紫玉茫然地看了會兒專家,然後下床坐到他的桌邊。“請您告訴我,如果做了手術我有幾層希望?不做手術我還會活多久?我要聽實話。”

“你的問題我很難回答,我不說沒把握的話。”專家沉思一會兒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腫瘤長的很不是地方。不做切片誰都無法知道它是良性還是惡性,所以你還是盡早入院吧。”

蕭紫玉站了起來。“謝謝您!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的。”平靜地說完,平靜離去。在大門口打車她直駛著名的腫瘤醫院——這回她要找權威而非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