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玉回家已經四個多月了,她放棄了一切應酬和娛樂,整天圍著李勃然轉,不是給他做吃的就是給他置辦穿的,反正不閑著,特別是從北京回來,娘家她一概不去了,楊桂英想她,一個又一個電話打來,她要麽不接要麽極不耐煩地嗬斥她媽,氣得蕭老太太大罵她改常,心裏隻有她的漢子和孩子。

這天,李勃然從外麵回來,剛進旋關他就聽蕭紫玉在大喊大叫:“……你又不是隻生了我一個,幹啥老纏著我?四個孩子當中是我領你去的北京,我給你吃的穿的沒少買,你咋還不知足?我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要照顧,哪有閑心跟你沒完沒了地扯呀?你不是還有一個閨女倆兒子呢麽?有啥事你找他們去,你也生了他們,他們有義務管你。以後別打電話找我啦,你就當我死啦。”喊完用力扣上話筒。

李勃然靠在牆上,半天才挪著發軟的膝蓋進了客廳到了沙發邊。

蕭紫玉見李勃然回來了,立即歡快地過來幫他脫衣服,還振振有詞地說:“人老了真磨唧。我媽指定得了老年癡呆症了,整天無事生非的,真受不了她!”衣服掛好又進了廚房。

李勃然呆呆看著蕭紫玉紅撲撲的臉上近乎燦爛的笑容,他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腿上的疼痛還沒有消失,廚房裏便響起了刀勺的碰撞聲。他困惑,惆悵,黯然地望著那個忙碌的身影,仔細翻著記憶,尋找著高興不起來的原由。

——平二奶徹底地消失了,這都是她的功勞。父母二人開始享受生活了,早起去舞劍,飯後一個去老幹部活動中心,一個不去溜達就是看二人轉。老丈母娘一趟北京仿佛吃了靈丹妙藥,雖然被老閨女氣得夠嗆,卻硬是沒犯心髒病,有時間就看二人轉,興致上來還去扭扭大秧歌。大舅子升為主任。小舅子提了處長。大姨姐成了兩家美容院的老板娘。弟弟當上了工長。妹妹妹夫很能幹,兩家飯店鼓搗得隻盈利不虧損,股東月月分紅利。兒子更是爭氣,上學就戴上了紅領巾,回回考試都拿A。廠子創利又增資,跟日本人合資完又跟韓商合了作。大家小家都在變,人人都往好裏變,怎麽就她卻越變越陌生越難懂了呢?說她變壞了——她孝敬公婆,疼愛兒子,體貼丈夫,從不外出去風。說她變好——她對生母聲色俱厲態度惡劣,對待兄姐不理不睬。她到底哪裏變了呢?她的身體瘦了,她的汗水多了,她的飯量少了。老天!她別是有病了吧?想著他便幾步躥進了廚房,抓住蕭紫玉他驚天動地地問:“你有事瞞著我,你是不是病了?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快點告訴我呀!”

滿臉通紅滿頭大汗的蕭紫玉,快速把鏟刀塞給李勃然並急促地說:“我沒病卻有了尿,再憋一會兒非尿褲子不可了。好好看著,啊。”話音未落她的人已經到了臥室的門口。

她想吃藥已經半天啦,頭痛欲裂,嘔吐感一陣強是一陣,真想躺在地上打滾,呻吟,哭叫……可是,她卻隻能站著,而且還得站得自然——因為他正瞪著大眼珠子在研究她呢,別說躺下呻吟,連回一下頭都不敢哪,更不敢去臥室吃藥啦。正在她急得眼睛發藍痛哭難耐之際他竟然走了過來,於是她得救了,堂而皇之地去臥室拿了藥片,然後進了衛生間。

李勃然手裏的鏟子翻動著鍋裏的菜,臉卻向著衛生間。當洪清華聞著胡味兒跑出來查看時,他還是那個姿勢。

上午開了兩個會,下午陪著上麵的領導各單位轉了轉,快五點了,李勃然才回到家。打開大門,他的臉一下子就撂了下來,吸了好大一口氣才勉強擠出個平和的表情走進旋關。

陸琛一家和唐正旭一家都在,李久成跟洪清華陪著唐正旭和陸琛坐在沙發上。李香澤領著一幫孩子玩得熱火朝天。蕭紫玉和關思琦在廚房忙活。

看見李勃然,蕭紫玉快步過來去接他的皮包,而他卻握住她的手,把皮包給了跟兒媳婦一起走過來的洪清華。

蕭紫玉回了廚房。李香澤過來挑她大哥的理。“李總,幹啥啷鐺著臉哪?嫌我們來了咋的?”

“牙尖嘴利,哪兒都有你,趕上穆桂英啦陣陣少不下。”舉手假裝要打李香澤,卻被趕過來的關思琦攔住。

“三姐夫,如果你非要消氣的話就找我吧,是我叫香澤一起過來的。”

“思琦你怎麽可以把你三姐夫想得這麽狹隘呢?”李勃然沒笑硬擠了個笑。

關思琦進了廚房。唐正旭連忙接著妻子的話說:“來了這麽長時間就看弟妹忙活了,一個人還好,我們還來了一家子。若不是我爸去了東北,今天來的可就是四個人啦。確實有些過意不去呀!”

李勃然請唐正旭坐下,遞煙又倒茶。“紫玉把思琦當妹妹,我和你的交情也十多年啦。以後想來就來吧,愛啥時來就來,兄弟一律歡迎。”無奈言之,說完又後悔。

“好啊,那我們可就不客氣了。”唐正旭樂嗬嗬地答。

“對了,平白無故的老爺子怎麽回東北啦?”

“我老姑不行了,回去見她最後一麵。”

“哦,什麽病啊?”

“肝癌。”

李勃然驀地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側頭望了望廚房,待收回目光他的眼中竟然汪著哀傷。

唐正旭會錯了意,以為他在為他的老姑悲傷,忙勸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誰都難免。好在老姑她是個很會生活的人,雖然活不過六十歲卻也沒有啥遺憾的了!”

李勃然恍惚地點點頭,忽然看見和心蕊下象棋的男孩兒,衝口問:“那孩子——怎麽回事?”

“卓文過來。”唐正旭衝著男孩兒招手。

李勃然剛要伸手製止,高高瘦瘦的卓文已走了過來。

“卓文,這位就是爸爸說的李叔叔。”唐正旭拉住男孩兒介紹。

“李叔叔好!”卓文彬彬有禮又有點拘謹地說。

“乖!想吃什麽就跟你蕭阿姨說。去玩吧。”

卓文點點頭,回去繼續和心蕊下棋。

唐正旭敘說因為生母再嫁而執意要回到他身邊兒子的事。

席間,蕭紫玉借故去臥室吃了次藥,在送客人走後頭又開始痛,她急忙又往臥室走,可是李勃然卻緊緊跟了上來,情急之下她一頭紮進了衛生間。七葷八素亂吐一氣,剛剛直起身李勃然就進來啦,急得她一頭**嘩嘩流動的水管下麵。

李勃然怔怔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快速把她拉過去,拽過一條毛巾給她擦頭。“深更半夜的,這麽涼的水你是不是想生病啊?”

“我熱。”有氣無力倚在他身上。

“發燒嗎?”趕緊摸摸她的額頭,又摸自己的,“不熱啊。”接著惡聲惡氣地抱怨:“一定是累的。不行,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啦,我豁出去得罪他們了。”

“一個是你的妹夫,一個是你的好友,即使你想得罪他們我也不許呀。”強顏扮嬌,“你把我抱進臥室好嗎?”

李勃然立刻抱起她進了臥室,在放下她後她又撒著嬌請求:“我想喝杯牛奶。”

李勃然馬上轉身出去。

蕭紫玉驀地跳下地,撲到化妝台前,稀裏嘩啦打開化妝盒抓了幾片藥塞進嘴裏,剛剛蓋上化妝盒蓋,李勃然的腳步聲就到了門外,抽身上床還沒等蓋上被子他便走了進來。嘴裏巴苦,臉上掛笑,接過牛奶杯她咕嘟咕嘟幹了。

李勃然看著她像餓了幾天似的樣子呆呆出神。

“幹嗎兩眼發直?把衣服給我脫了,我好困。”說著慢慢躺下閉上眼,手指鬆鬆地握著杯子,仿佛困得不行了。

李勃然取走杯子,然後慢慢解她的衣扣,當他的手無意中碰到她支棱老高的鎖骨時,他的心倏地一哆嗦,手也有些無力。

蕭紫玉悄然離去,古可征好似一個跛腳的人突然被大力地推倒了,當他爬起來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追問蘇典航——蕭紫玉為什麽退學?蘇典航情緒低落地回答說他也不太清楚,是校長答應的。於是他又去追問校長。校長沒有告訴他實情,但卻說蕭紫玉會回來的,最多一年。仿佛一陣狂風卷走了蕭蕭落葉,古可征的心也隨著那落葉離開了他的胸膛,飄向了遠方的平城。

在以後的幾個月裏,古可征都是在悵然若失和深深追悔中度過的。這個英俊的男人,不僅博學還相當的癡情。十五年前,他新婚妻子突然病逝,他的感情之門便就此關閉。在漫長的十五年間,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來叩響他的心門可他都無動於衷,直到蕭紫玉出現。她那近乎病態的膚色(其實她已經病了),漆黑的眸子,蒼白的雙唇,單薄的雙肩,瘦削的身子,纖細的手指……他莫名的震撼,卻又欣喜若狂,汩汩酸楚之情瘋狂地撞擊著心扉:她竟然跟她如此相像!難道陰陽相隔十五年的妻子重生了?枯萎的愛之樹發芽啦並飛快地瘋長,不幾天就已婆娑起舞成了一棵參天大樹!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發現複活的“妻子”竟然名花有了主?霎那間天崩地裂,愛之大樹轟然倒下,而且連根拔起。既然成不了心心相印的情侶,那就默默凝望吧!偏偏老天連這麽點奢望都要剝奪!他矛盾又懷疑——她是不是為了躲避自己才逃跑的?他懊惱又悔恨——自己幹嗎要那麽早坦露情懷呢?他消沉又痛苦——今生怕是再也見不到她啦!夜不成眠,暗然神傷,萬念俱灰!終於病倒,以致不得不去醫院就醫。

看完了病,順道又去看了看大學同學腦科專家。兩個人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他的學校,專家突然問:“知不知道一個叫蕭紫玉的學生?”

他先是愣了下,接著說:“認識。她就是我的學生。”

專家立即焦急地說:“她還在學校嗎?”

他恐慌地回答:“她退學了。怎麽啦?”

“她腦子裏長了顆腫瘤,非常危險。再不手術,隻能活半年啦。”

他呼地站起,抽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