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玉黑天白日地忙活,終於完成了所有的毛活兒(給楊桂英和李勃然每人織了兩件毛衣,給貝寧織了六套)。給貝寧織的六套毛衣褲一套比一套大,最大的一套十五六歲穿著合適。洪清華看得一陣陣發毛,終於忍不住問她為啥要織得一套比一套大?她笑模嘎地說,毛活這東西一織起來就上癮,一撂下就懶得動。趁這會兒愛動,就多織幾件,省得以後織了。洪清華不信,可又找不出理由不信。最後,蕭紫玉又給她織了件背心。

這天早,蕭紫玉把背心拿給洪清華。“媽,試試看合不合身?”

洪清華先是驚訝了一下,接著就樂了。“你累不累呀?給他們織就行啦,咋連我也有分呢!”興奮地接去背心往身上套。

蕭紫玉站在一邊笑吟吟看著婆婆試穿,突然,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奏起了《鈴兒響丁當》。她拿起來看看——是個陌生的號碼,馬上聯想到了平繁梅,惱怒呼地一下就充滿了心間。使勁按動接聽鍵,她態度惡劣地質問:“你還有什麽事?”

洪清華脫了一半的背心頓了下,然後飛快拽下背心,不安地看著蕭紫玉,在心裏罵:這個不要臉的賤貨!真是陰魂不散啦!

電話裏沉默了一下,接著傳來一個半是尷尬半是嗔怪的聲音。“喲,誰惹著俺們小三兒啦?大清早的咋這麽大的火氣啊?”

蕭紫玉微微愣了下,然後欣喜又激動地說:“噢,是小玫子。對不起!剛才失禮了。”

“別,別跟我說對不起!我聽了不舒服。要非得說對不起的話也應該我說。”

“你再說這話我可跟你急了。”

“好好好,不說了。你怎麽回來啦?多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學呀,咋說不念就不念了呢?”

“沒意思。歲數大啦腦筋就笨,學啥啥都學不明白,不好意思在那兒丟人現眼啦。”

“你要是笨我就沒法活啦。你肯定有原因。”

蕭紫玉一陣感觸——不管到了多大歲數,了解你的人還得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別瞎猜了,我說的都是實話。找我什麽事?”

“知我者小三兒也。我還跟小時候一樣沒用,一遇到難事就想到你。希望你不要煩我呦。”

“有啥事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一定義不容辭。”

趙野玫輕輕歎息一聲。“我想見見晨曦,我想他,非常想!有次我偷偷跑去學校看他,見他興高采烈地拉著香澤的手,有說有笑地上車走嘍,我的心就像是給掏空了似的。後來我給陸琛打電話,他卻態度堅決地拒絕了我。我不怪他,隻恨自己當初為啥那麽狠心扔下孩子?現在想見一麵都不行啦。”傳出哭聲,斷斷續續,悲悲戚戚。“我好悔呀!若是現在我一定會把他抱走,就是死我們娘倆也要死在一起。唉!啥都晚了!……一聽說你回來了,就想立即給你打電話來著,又怕你的事情多忙不過來,隻好忍著。這幾天我成宿睡不著覺,我怕我要瘋了。三兒,求求你跟陸琛說說讓我見見孩子吧!哪怕是一次也行。他會聽你的話,請你幫幫我行嗎?……”

蕭紫玉心潮起伏,不等趙野玫說完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可是待手機掛掉後她又覺得自己答應得太快了——萬一陸琛不聽她的可怎麽向趙野玫交代呀?但是,一個母親的請求僅僅讓她的後悔持續了幾秒鍾而已。

洪清華鬆弛地坐在沙發上,邊疊背心邊說:“嚇了我一跳。以為又是那個——”不好意思地笑。

“是趙野玫。媽,我得去一下飯店。您有啥事嗎?”

“沒有。你快去吧。”

走進裝飾一新的聞香爾來,蕭紫玉忽然一陣心酸,緩緩環視一圈然後向吧台走去。

“您好!請問您要用餐嗎?”一位服務員笑盈盈地詢問。

蕭紫玉搖下頭,輕聲問:“我找你們的陸總有事,他在嗎?”

服務員點點頭,“他在二樓桃花廳用餐。”

蕭紫玉想讓服務員去叫陸琛,又怕他吃到一半不好。在底下等吧又擔心他一時半刻不會下來,自己站在這裏又不太好——客人正陸續進來——於是用商量的口吻說:“我自己上去找他可以嗎?”

服務員立即點點頭,“當然可以。您請上二樓。”指指樓梯。

蕭紫玉道了謝,轉身走上二樓的樓梯。

陸琛跟汪建文在喝酒。

忽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陸琛沒吱聲,汪建文聲音不悅的喊:“誰呀?進來。”

門慢慢開了,蕭紫玉笑吟吟站在門口。

陸琛刷的站了起來,本來懶洋洋的眸子立即精光四射,伸著手激動地問:“你怎麽來啦?快快請進!”

汪建文瞥著陸琛,心一翻騰——蕭紫玉何等幸福啊!忙站起來,笑嘻嘻地寒暄,“稀客稀客!今天咋有時間出來啦?”

蕭紫玉輕輕關上門,笑意盎然的眸子分別在兩個人臉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桌子上的酒菜上,用調侃的聲調說:“好啊。下邊呼呼地上人,兩位領導卻在這裏痛飲!想幹啥呀這是?”

陸琛的心嘩地湧上一股柔情之水——認識她二十幾多年,她可從來沒有在他眼前開過玩笑!不由自主地他咧著嘴傻笑,邊笑邊給蕭紫玉拉開一把椅子。“這你不能怪我,都是她攛掇我的。”

汪建文馬上撇著嘴對蕭紫玉投訴,“看看你的這個大經理,一有麻煩就往屬下身上推?大股東,你不給平平理嗎?”

蕭紫玉坐下,伸手請他倆也坐。“涉及到原則問題我會站在對的那邊,要是生活瑣事我隻能當觀眾啦。”

陸琛得意坐下,瞟著汪建文說:“汪經理是一點虧也不吃呀!我自罰一杯算作賠罪好了。”說完倒酒。

汪建文急忙攔住。“說你想喝就是了,幹嗎扯到罰上來了?”說完向門走。

蕭紫玉探身拽著汪建文。“怎麽我一來你就走?是不是怪我掃了你們的興啊?”

汪建文推開蕭紫玉。“掃什麽掃?你不是說呼呼地上人麽?我得去看看,萬一招待不周有人投訴,又正趕上你這個大股東在,我不是等著被炒魷魚嗎?”拉門出去。

陸琛拔高聲音提醒汪建文,“你還是去補補妝吧。”

汪建文呼地推開門瞪了陸琛一眼。“我就這樣下去,最好能嚇死幾個好讓你鬧心。”關上門走了幾步,略一思索又悄悄走了回來,支棱起耳朵偷聽起來。

蕭紫玉指指酒菜。“你吃你的,別管我。”

陸琛拿張紙巾擦擦嘴,然後打開手機吩咐廚房:“給我沏壺毛尖,配幾樣精致小點,送到桃花廳來。”

蕭紫玉心中一熱:他竟還記得自己喜歡毛尖?如此細心的男人真是難得!“謝謝!不用麻煩啦。”

“怎麽叫麻煩呢?難得跟你喝次茶。”端詳她憔悴的臉,“我想再問你一遍,你回來的真正原因到底是啥?真不能告訴我麽?”

蕭紫玉鎮靜地答:“就是那個原因,你怎麽不信我呀?”

陸琛搖搖頭,又輕輕歎息一聲。“我總覺得你有事瞞著我們。”

蕭紫玉也搖搖頭,也輕輕長歎一聲。“真的沒事。別胡思亂想啦。”看了眼汪建文的酒杯,“說說你們吧,看得出來處的不錯。”

陸琛淡淡笑笑。“親戚理道的,再怎麽也得往好裏處,咋的也不能讓外人看笑話,你說是吧?”

蕭紫玉讚許地點點頭。“她是個要強的女人,腦子夠用點子也多,就是沒得到機會發揮,說不定將來她會是你的左膀右臂。”看看清雅的室內,聲音不無遺憾地說下去,“能在一起做事也是一種緣分哪!好好珍惜吧!”

陸琛一直看著她,當她說完珍惜時他突然說:“那麽,你回來,讓我做你的左膀右臂好了。”

蕭紫玉幽幽地看著他,然後慢慢搖搖頭。“能不幹活就可以拿到錢的事我怎麽會放棄呢!”

“回來吧。我保證不會讓你累著,你支支嘴就行。”

蕭紫玉再次搖搖頭,然後轉開話題。“香澤是個好媽媽好妻子,你可一定要善待她呀。”

陸琛皺了下眉。“這話聽著咋這麽別扭呢?好像離別贈言似的,難道你又要走嘍?”

一名服務員端著擺著茶點的托盤上來。

汪建文趕緊離開,經過服務員身邊時她掃了眼托盤裏精致的點心再次在心底慨歎:蕭紫玉真幸福!

茶水入盞,清馨的香氣不一會兒就彌漫了整間屋子。

陸琛用公筷每樣點心夾了一塊,放在一隻小碟裏,然後端給蕭紫玉,“嚐嚐。新請來的閩南糕點師的手藝。很不錯!”

盛意拳拳,蕭紫玉怎能拒絕。輕輕捏起一塊梅花狀的點心她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兩個人一起用餐無數次,卻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得又遠,如此近距離地看著她優雅斯文的吃相,他竟然不知不覺看得癡了。

吃了一塊點心,拿過一邊的紙巾擦擦嘴角,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水,然後,蕭紫玉半是嗔怪半是責備地抗議,“哪有這麽看著人家吃東西的?”

陸琛忽然一陣心疼,卻用玩笑的口吻說:“看你吃東西簡直是一種藝術享受!”

“好啊。打明兒個起我天天來吃,讓你看個夠。”也開玩笑。

“那敢情好啦。求之不得呀!”憂傷地笑。

蕭紫玉也笑了,又喝了口茶水後她接著剛才的話鄭重地說:“我哪兒都不去了,這裏有我的家,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再也不會離開。”

——親人,朋友,不知自己是前者還是後者?“對了,我揍了李勃然,你不會怪我吧?”

“他該揍。你揍得好!”笑著說,眼內卻湧上了痛苦的影子。

陸琛長歎一聲。“那個女人不是個善茬兒,她肯定會糾纏下去。香澤把她的臉撓花了她都不怕,我真擔心她黔驢技窮之後會找上你呀!”

蕭紫玉淡淡笑了。“她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了。不過她不會再出現啦,因為前幾天我已經把她打發了。”

陸琛半是驚訝半是欽佩地看著她,半天才問:“你怎麽打發的?那可是個連臉都不要的女人哪。”

於是,蕭紫玉學了一遍跟平繁梅約她談判之事。

“李勃然前生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善事,所以今生才能娶到你。他真是太幸福啦!”

蕭紫玉出聲地笑了,小手翹成蘭花擋在潔白細密的牙齒前。“難道你不幸福麽?香澤不是個好妻子嗎?”

陸琛搖搖頭。“感情和愛情怎麽可以同日而語呢!”目光憂鬱而感傷,語聲沉痛而絕望。

蕭紫玉也是一陣心痛,卻隻能無言以對。端起茶杯,她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茶水。

“你沒事不會來這兒。說吧,不管什麽事我都會答應你。”

蕭紫玉撂下空了的茶杯,看著陸琛給她斟茶。“好吧,我就不拐彎抹角啦。趙野玫想見見晨曦,你——”

“不行。”不等她說完,他急促地打斷她。“當年她把一個月的孩子扔下就走,心該有多狠哪!這麽冷酷的女人不配有孩子。我兒子有媽媽,一個非常好的媽媽。她想得真美?孩子長大了才想見,不覺得太晚了嗎?”

“雖然養育之恩大過生育之恩,但是,就是再過一百年也抹不去晨曦是她生的事實。你就不怕將來孩子長大了怪罪你剝奪了他與生母相認的權利嗎?”

“不怕。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啊!前半生是我造成了你的痛苦,後半生我不能讓你為了兒子的事再受煎熬。”

陸琛呆呆的凝視著對麵臉色忽然紅潤起來的女人,心中驀然震撼:原來自己在她心裏如此沉重!陸琛,今生即使不能擁有她你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啦!不是嗎?

“當年她做得是有些過分,移位思考你替她想想,自己是怎麽對她的,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那麽做。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都是一個情字鬧的。這個情字不僅害了你也害了她,就別再殃及無辜的孩子啦。讓他們見見,哪怕一麵也好。就算給我個麵子行嗎?”

相識二十多年,跟他說話她可從來沒有如此低聲下氣過。他的心立即軟了。“可是,我已經告訴晨曦說他親媽在生他的時候死啦。這是趙野玫讓我這麽說的。”

蕭紫玉點點頭。“孩子還小,不能出爾反爾。要不這樣,讓她以遠房姨媽或姑媽的身份跟晨曦見麵,等晨曦長大成人再告訴他實情,到那時讓他自己決定是否該認下這個媽,你說行嗎?”

陸琛隻能點頭,即便她說雞蛋是樹上接的他也會同意,何況她說的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