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公司的職工,老的最高水平是初中,年輕的倒是有兩個大專生,偏偏這兩個大專生卻是通過函授拿到的證書。居於職工三分之二的年輕人裏有高中畢業證的不超過二分之一,這二分之一人當中真正達到高中水平的人還不到二十個,而這二十個高中生中能弄明白財會術語的隻有寥寥幾人而已。

眾人像鴨子聽雷似的聽著張力軍念著一組組數字,什麽應收賬款、管理折舊、成本利潤一概不入耳,當他念到虧損八十萬時整個會場像炸了營的蜂巢,驚詫謾罵聲不絕於耳。田新、韓青、劉小岩等人乘機在人群裏“工作“。張力軍的講話被迫中斷。佟亞楠宣布散會,可是,一百多人在鄭欣欣等人的調唆下卻站著不走。

突然,身穿豬皮大衣,新理的發刮了臉的崔水哲站了出來,他拍了幾下巴掌,然後用雙手攏成喇叭狀喊道:“大家肅靜、肅靜!”

還真管用,喧囂聲立即小了,散在四周的人紛紛圍攏,抻脖子瞪眼睛地看著崔水哲。

崔水哲從容地掏出一張紙,極其鄭重地操著準太監的聲調高八度地宣讀道:“股東決議,見於公司目前經營狀況——注冊資金一百萬,虧損八十萬,資產嚴重流失,現決下如下:一,立刻解散公司董事會和監事會;二,成立以崔水哲為組長,張力軍、鄭欣欣為副組長,武月月、柳妍妍、侯萍萍,胡鳳鳳、許玲玲為組員的八人清產核資領導小組。三,原公司領導班子馬上移交工作。”

決議念完,廠房內有幾秒鍾的寂靜,然後是更大聲的吵嚷和議論聲。

汪建文等人微微愣了一會兒,然後走到鄭欣欣和柳妍妍跟前,義正辭嚴地索要一百多人簽名的股東決議。鄭欣欣和柳妍妍急忙去找崔水哲商量,最後隻給了張複印件,原件連看都不讓看。

董英華等人神色慌亂地進入財務科向姚雪峰匯報。姚雪峰卻一聲不出,隻一個勁地抽煙。

很多人湧進財務科,有人帶頭議論。

“這不是鬧著玩嗎?人家開會他跑出來宣布解散公司,眼睛裏也太沒人了。”

“他啥時候開的股東會?我咋不知道呢?”

“張力軍咋也摻和進去啦?還是副組長呢?”

“你咋還不明白?沒有張力軍摻和哪會有這麽多人簽名啊?就崔水哲那個坑蒙拐騙的東西根本就沒人信他。”

“我聽說他當印刷廠廠長時偷了好幾令白紙,當時周造良沒整他,現在看來是周造良作了孽。”

“張力軍也夠可以的!跟姚頭兒在銅山幹那麽長時間,回來又一起搭班子,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呢?還來個裏應外合,姚頭兒咋對不起他啦?”“……”

汪建文繃著臉進來,她身後是同樣繃著臉的佟亞楠和周芳芳。

“你們看看,真出了鬼了!連死人的名字都簽上了,退了休的也在上麵。”把股東決議摔在桌子上,汪建文氣呼呼地說:“連蒙帶唬的,這裏肯定有水分。”

大家都抻頭去看股東決議。

果然,兩個死了一年多的職工和幾名退休工人的名字雜在黑壓壓的人名之間。有人憤憤地罵這是胡作非為,有**聲地嚷嚷說這是低能欺騙,正亂著,突然,一個女人驚訝大叫起來:“哎呀,這不是我的名字嗎?我沒簽也沒讓人簽哪?誰給我簽的?”

“哎呀也有我?我根本就沒簽,他們這不是瞎整嗎?不行,我得找他們去給我勾了去。”兩個女人氣呼呼大步出去。

大家忽然住了嘴巴,齊刷刷地看著姚雪峰。

籠罩在煙霧裏的姚雪峰可不理會大家的目光,他正在恨海裏掙紮呢,他恨張力軍也恨自己,恨自己沒把軟弱無能的張力軍當盤菜,恨張力軍不念舊情背後打冷棍子。

其實,什麽事都是雙方麵的。當年公司來了一位很討人喜歡的女人,這女人不僅長相秀氣還十分的有女人味,打她一進公司就先後搖動了幾位男人的心,其中包括張力軍和姚雪峰。張力軍是個有點含蓄的男人,他缺乏進攻性,雖然近水樓台機會多多可是他並沒有先得了月,即使他尋找一切機會跟女人接觸,即便是兩人感情進入微妙階段,但是當高大帥氣衝勁十足下山猛虎一般的姚雪峰衝過來之際,張力軍除了慌亂就剩怨恨了。姚雪峰大膽追求,頻繁地請吃請喝,外加這個那個禮物的攻擊,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女人的心就被徹底地俘虜了。這是一筆仇恨,一筆深埋在心裏的仇恨,隻要是個男人都不會忘記。還有在銅山,張力軍活兒幹得多錢卻掙得少,後來在姚雪峰手下不僅沒得到另眼看待,還常常受些窩囊氣。仇上加仇,怎能不抱!張力軍十年磨一劍,一下子就重創了姚雪峰。

公司癱了,正在生產的鐵角子也被迫停止,臨時工都來朝姚雪峰索要當月的工資。姚雪峰說我沒錢,生產是崔水哲他們八大金剛給停的,你們應該找八大金剛要錢去。臨時工就去找八大金剛。八大金剛說他們不交代工作,哪有錢給你們?你們還得去找他們要錢。臨時工們又來找姚雪峰。姚雪峰一聽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先安撫了臨時工,然後操起話筒給所有外欠單位打電話。崔水哲宣布解散公司的當天,外欠單位的人就蹭蹭地往公司上,都來索要公司欠他們的貨款證明單。姚雪峰大筆一揮——同意打證明。於是,張力軍便一張張地寫證明,周芳芳便一次次蓋大印。拿到證明的債權人回去就起訴,半個月不到,整間工房裏所有的機床都貼上了法院的封條。

崔水哲天天帶著八大金剛來圍攻姚雪峰逼他交權,有的金剛為達目的啥話難聽說啥,譏諷謾罵摔東打西,態度惡劣之極,而脾氣暴躁說一不二的姚總哪受得了這種待遇?一惱一恨之間他沒有跟一直維護他的管理人員商量就交了權,把本來不合法的清產小組推到了合法的位置上。

服務公司終於落在了一直躍躍欲試要大展身手的崔水哲的手裏,僅僅兩個月,他就把公司的家底低價變賣殆盡。服務公司就此煙消雲散,慘淡收場。

公司沒了,人人都忙著出去找活兒幹,汪建文卻穩穩當當地做起了家庭主婦,一日三餐洗洗涮涮忙得似乎不亦樂乎,可是她憔悴了,晚上翻身的次數也多了。

李浩然看著心疼,可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她。美朵也懂事多了,每天放學一撂下書包就圍著媽媽唧唧呱呱地說著學校的趣聞,哄得媽媽一陣陣發笑一陣陣心酸——當初知道自己生了個女孩那個氣呀!現在看來生女孩對了,女兒真是媽媽的小棉襖啊!

星期天,美朵玩去了。汪建文和李浩然坐在沙發上,前者在看電視劇,後者在擺弄漁具。電視畫麵很精彩,劇情也很生活,可惜,看電視的人竟然沒有看懂?兩眼茫茫無焦點。擺弄漁具的人也把魚線整得找不到頭嘍。

“你還是出去找點事做吧,再這麽呆下去非呆出病來不可了。”

汪建文淡淡笑笑。“你看我能幹啥吧?這麽多年一直在機關,一無特長二無技能,哪有適合我的工作呀?”

李浩然輕輕吸了口長氣。“要不去飯店吧,反正飯店也是自家人開的。”

汪建文搖搖頭。“我一分錢也沒投入,就你那點股份!拉倒吧,我可不幹二皮臉的事。”

“自打你們公司嚷嚷要黃起,陸琛就說了讓你過去幫他。當時我心思你們還沒移交工作就說等等,現在啥都利索了,去吧。”

“光他一人說了?你媽和你大嫂沒說?”

李浩然忽然想知道她跟母親的關係到底咋樣,於是搖搖頭。

汪建文立即撂下了臉子,在心裏激憤大罵:洪清華,我悶在家裏兩個月你竟然不聞不問?看來你對我的好全是假的!蕭紫玉,你真行啊!公司黃了整個福水區都知道,你卻消停地眯著,一個同情的電話也不打,我明白你這是在報當年我擠對你的仇啊!你們想看著我巴巴地去懇求你們給我個活兒幹是嗎?哼,休想!汪建文再不濟也不會低三下四地祈求嗟來之食。

輕蔑地笑笑,汪建文用不屑的口氣說:“總經理還不得聽大股東的,大股東不說話,我去了不是給他添堵麽?算啦,咱不去揩人家的油啦。等我歇夠了也去給韓國人當保姆,張真淑一天幹兩家,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呢。”

“那怎麽叫揩油呢?憑你的才能那是給他們抓錢去啦。”

“抓錢的人人家不缺,咱還是少往人家跟前湊的好。人窮得窮出點誌氣,別眉眼高低看不出來討人厭啦!”

“唉!看你說哪兒去了。好啦,不逗你了,實話告訴你得了。沒等陸琛說大嫂和媽就說了,媽說‘快讓建文離開那個破公司吧,十個月沒見到錢還讓這個告那個告的。讓她去幫陸琛,不管咋的飯店也是咱們老李家的買賣。’大嫂說‘陸琛一人管理兩家飯店太累,建文聰明能幹指定能給他獨當一麵,讓她快過去吧。’看看,大股東早就發話了,是我想讓你好好歇歇才沒告訴你的。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看你就去吧。有能力咱得給自家人使呀老婆。這些年你可沒少給公司出力,到頭來你撈到啥啦?”

汪建文早就同意了,隻是架子得好好端端方能顯示出能人難請。等李浩然又說了一陣她才勉強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