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給俺拿袋軟和的餑餑。”一個操著山東口音的老太太站在櫃台外麵,對著周說。

因為還早,營業室裏隻有五六個顧客。蕭紫玉在整理票據。鍾可琴在收拾糖果箱子。隻有周在答理顧客。食品組櫃台外麵除了這個老太太還有一個男人在看香煙。

周拿起一袋餅幹“啪”地扔在了櫃台上,然後靠在櫃台邊上,厭惡地瞅著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

老太太皺巴巴黑乎乎的手在餅幹袋上捏摸了一陣,說:“這個太硬,有沒有軟和的?”

周待理不理地給老太太換了第二袋餅幹。

“不行。這個還硬。”老太太捏完了說。

周又給老太太換了一袋,老太太一搭手還說硬。周來了氣,大幅度地抓起老太太第三次說硬的餅幹扔回餅幹箱內,接著拿另一種餅幹給老太太,可是,沒等老太太捏完她就又給老太太換了一種,就這樣,她一氣給老太太換了十幾種餅幹,有的餅幹老太太根本就沒捏到就被她扔回了箱子。

“還有沒有了閨女?”老太太不明白她為啥不給她拿了,一雙昏花的老眼巴巴地盯著一箱箱的餅幹問完又自顧自地叨咕著:“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吃啥都咬不動,真是活受罪呀!”

男顧客要買煙,周光顧著生氣了沒有聽見,蕭紫玉過去給他拿煙,收完錢她順便拿起一袋素蛋糕放在老太太的手邊。

老太太一點也不客氣,雞爪似的手在包裝精美的蛋糕上抓了抓,然後咧開嘴笑了。“行,這個行。軟和。”說完就叨叨登登地解開偏襟大襖的扣子,老半天才從腋下拽出個髒兮兮的手絹包。

包裏是一小疊紙鈔,麵額最大的是兩角,最小的是一分,老太太鼓搗了半天才把錢給了蕭紫玉。

蕭紫玉一張一張地數,數來數去隻有一元五角三分,可是一袋素蛋糕卻要三元三角。她拿著錢看著老太太。

白汪汪的藍大襖上有許多汙漬,袖口禿了邊兒,左胳膊肘打了塊深藍色補丁,針腳裏出外進。右胳膊上刮了個大三角口子,不過用線褳上了,隻是褳得皺皺巴巴。花白的亂發用一條黑布條在後腦勺上綁了個纓兒,像把使過性的刷子頭。渾濁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蕭紫玉,青筋暴跳的黑手死死地抓著那袋素蛋糕。

蕭紫玉輕輕歎口氣,拍拍蛋糕說:“您拿走吧。”

老太太樂顛顛地捧著蛋糕向門走去,剛轉過大門就撕開了包裝,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蕭紫玉叫過來周,讓她數一遍那疊小錢,然後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元八角給了周。

周收完錢,想了半天才走到蕭紫玉的身邊說:“組長,別說我多事。這個老太太時常來買吃的,每次來都不拿夠錢。給她墊一次兩次都沒關係,要是常墊誰也墊不起呀,她又不是沒兒沒女,咱們犯不著管這閑事,你說對嗎?”

蕭紫玉看了周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也是。唉!人老了難過呀。這樣吧,下次她再來,隻要能拆包的就零著賣給她,可著她的錢稱就是了。能行方便就行行吧,誰都有老的時候。”

周先是**,接著便有點羞愧地笑了。

顧客多了起來,三個人六隻手似乎還不夠用。

一個還沒有櫃台高的小女孩兒,揚著小脖兒看著蕭紫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裏盛著渴望被詢問的影子。

這撥顧客終於走了,周趕緊找了隻凳子坐下。鍾可琴忙著捋錢。蕭紫玉拿著抹布擦櫃台。

“喲,小朋友你想買什麽呀?”蕭紫玉停住手探著頭問著小女孩兒。

“買一塊巧克力和一包蠟燭。”小女孩兒怯生生地說完便把手裏的錢放在了櫃台上。

“好的。給你巧克力,等著我給你拿蠟燭去。”說著去找蠟燭。

“蠟沒了你別找了。”周走過來對蕭紫玉說。

蕭紫玉給小女孩兒找完錢,脫下白大褂扔在一隻酒箱子上。“我去那邊調幾包蠟,你倆看看還缺啥不?”

“我去吧。”周解白大褂的扣子。

蕭紫玉擺擺手。“不用,我還辦點別的事。火柴還有麽?”

“有,還有一箱呢。”鍾可琴答。

蕭紫玉走出櫃台。

“紫玉你等一下。”蕭紫玉已經到了門口,正在貨架後麵刷醬油桶的趙野玫跑出來叫住她。這是蕭紫玉調過來她上趕著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蕭紫玉站住淡淡地望著趙野枚。

“你上那兒邊去?”廢話。

蕭紫玉點點頭。

“麻煩你告訴溫小丹晚上到我家來一趟。”

蕭紫玉又點了點頭。

“沒別的事了。”晃晃手,趙野枚不自然地笑。

蕭紫玉轉身走出門去。

趙野玫看著晃動的門簾想著陸琛的話——你這人太無情,十多年的朋友你說翻臉就翻臉連話都不講了,誰敢和你交往啊?為了陸琛,她強迫自己去跟蕭紫玉說話,即使再不願意。隻要陸琛能改變對她的印象,教她做啥事都行。

蕭紫玉走進陳傑瑞的辦公室,陳傑瑞在打電話。她悄悄坐在一邊等著。

陳傑瑞打完電話,一臉悅色地看著蕭紫玉問:“在那邊還習慣嗎?一定很累,好象瘦了。”

“沒您想的那麽嚴重。”

“等食品組‘正常了’我就把你調回來。”吐了口長氣,陳傑瑞語氣仍是悵然地說:“效益越來越差,商店卻越開越多。個體小店進貨渠道隨便,假貨次貨可以混進正品裏賣。進價低的能用進價高的找補,積壓的貨底子也可以隨便處理。咱們就不行,價格卡得死,什麽都得按規章製度來。昨天公司給各點兒開會下達下半年的利潤指標,我們又是十萬。市場疲軟,買賣難做,上繳的利潤卻一分也不少?這是存心難為人哪!工資不發行嗎?稅不上行嗎?上頭一點兒也不替下邊的著想,就知道定指標搞懲罰,你活你死不管,錢交不上來不行。……”他無所顧忌地發著牢騷。

蕭紫玉一聲不出地聽著:他叫她來絕對不是讓她聽他的牢騷的,她想。

果然,吸完了一支煙後陳傑瑞進入了正題。“讓你來,就想聽聽你對我下一步的打算有啥想法。”

蕭紫玉有點茫然:想法?問她?“經理您太高估我了,我懂什麽呀?”

陳傑瑞搖搖頭,肯定地說:“上次去大石橋進貨,是你堅持進那幾匹紗料,結果回來半個月不到就賣光了。你敢說你什麽也不懂嗎?”

“那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不管咋樣我都要聽聽你的建議。告訴你個秘密,我信任你的程度有時都超過了我自己,所以,你一定要說實話。”

蕭紫玉有點靦腆有點欣慰——能讓一個有頭腦的男人信服真的很爽!

“我想進兩台切麵機,一邊一台。這溝裏的人很愛吃麵條,去年我就注意到了,尤其是到了伏天。”

蕭紫玉輕輕地笑了。“您一向眼光獨到。”

凝視對麵的女孩子陳傑瑞一陣心酸,他一直暗戀這個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捅破那層紙——隻求鏡中觀花水中望月——其實這也是一種境界,不失為明智之舉,當然,隻有聰明理智的男人才會這麽做。

“我要的是建議不是恭維。”搖頭,陳傑瑞眼光有些許的嗔怪。

“我的建議就是要快,以免被別人捷足先登。”

陳傑瑞立刻就笑了,笑得非常明快。“好,就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