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浮世繪 善惡的彼岸

白晝之國的太陽神

照亮著每晚的黑暗

夜晚是夢的白天

光明是夢的黑暗

無知的太陽神

埋葬黑暗燃燒影子

早晚要把自己都燒光

夜晚開花的樹蔭下

是月夜之民的休憩之所

不會讓白天的愚蠢通過

——《紅辣椒》

“前麵好像有東西。”鹿圓忽然停下腳步,眉頭緊緊皺起,“你感覺到什麽沒有?”

“嗯,無形的波動,一陣又一陣向外蔓延。”愛麗絲頷首說道,“每一陣波動都存在一定間隔,像是某種固定頻率的節拍器。”

“去看看。”鹿圓挑了挑眉,率先朝著前方走去。

兩人開始行走,像是漫步在黑夜之中。黑暗是黑色的長廊,喜好幹淨的女孩像亭亭玉立的荷花,搖曳在淤泥之中。

八岐大蛇的內部吞噬一切光亮,尋常照明設備根本就未能盡到它應有的職責。倘若不是愛麗絲腰間的石中劍和湖中劍,兩人行走在內部就宛如盲人摸象。

詭異的是,雖然周遭的環境昏暗得不像話,但鹿圓和愛麗絲即使不借助聖劍,也能看清彼此的麵容。

除此之外,就是一無所得的黑暗了。

這個地方過於汙穢腥臭,也過於漆黑,能見度極低,像是夜幕低垂,漆黑的夜空籠罩大地。兩人走了一會兒,也許是一分鍾,也許是半小時——鬼知道,夢輕易就混淆了時間概念——她們眼中的黑暗夜空終於開始有點點星光顯現。

能在這黑暗空間散發出光亮的必不是凡物,鹿圓和愛麗絲對視了一眼,小心而警惕地朝著遠方那點光亮靠近。

地麵開始輕微震顫,越接近那道光,周遭的環境就越發敞亮。點點微光很快就擴散成一億顆熊熊燃燒的白色太陽,光明驅逐黑暗,甚至吞噬著黑暗,但饒是如此,黑暗仍留有餘地。

鹿圓的影子,愛麗絲的影子……光明滋生黑暗,黑暗潛藏在光明之中,沒有人可以消滅黑暗,縱使是一千億顆太陽,也隻能孕育出更強大的黑暗。

而更令人心驚膽戰的事實是,強光刺激得鹿圓和愛麗絲絲毫睜不開眼,這種光亮不是直麵太陽的那種刺痛淚流,而是一種麵對美好而情不自禁的欲語還休。

愛麗絲取出墨鏡戴上,卻發現無濟於事。好在這刺眼的光是一陣陣的,當它亮到極致的時候,它就開始回縮。

光明到達極點,意味著黑暗就愈發濃烈。

“這是什麽東西?”愛麗絲眯著眼睛說,“雖然這麽說不合適,但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想哭。”

這話從普通人嘴裏說出來可能正常,但這話要說是從愛麗絲這種麵癱冰山臉的傲嬌姑娘嘴裏蹦出,保證驚呆不少人下巴。

“這是善。”鹿圓若有所思地說,“八岐大蛇的怨念核心。”

由於心靈感應的緣故,她的精神遠比愛麗絲更堅定,自然不會受到那道強光的影響。也正是由於心靈感應,她能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強光之中所蘊含的愛和美好。

“怨念核心?”愛麗絲看上去有些困惑。

“嗯,我猜想,八岐大蛇由怨念組成,內部應該有一個類似控製中樞一樣的能量核心。”鹿圓解釋道,“隻要打破怨念核心,我們應該就能出去。”

“這麽說來,這光波一陣一陣的,還真有點心髒跳動的意味在裏麵。”愛麗絲漫不經心地看了鹿圓一眼,沒去問她為何知道那就是善。

“可是,有一點……”她問,“為什麽怨念核心會是什麽善?”

“善隻是我隨便起的稱呼,也可以說是愛。”鹿圓聳了聳肩,“總之就是某些美好的品質吧,我也無法形容。”

愛麗絲愣了一下,喃喃道:“腥臭汙穢的怨念,驅動八岐大蛇的竟然是純粹而美好的愛,這還真是諷刺。”

“或許,怨念本就是在愛裏滋生,就像這光明和黑暗。使我們視而不見的光亮,對於我們就是黑暗。”鹿圓輕聲道,“欲望和對各種事物的愛交織在一起,當人們求而不得或心懷不滿的時候,怨念就誕生了。打個比方,比如說……”

“她為什麽不愛我?那個男的花言巧語,有什麽好的,我為她付出了這麽多,憑什麽這麽對我?”

“我學習如此用功卻總是班裏倒數,同桌天天打鬧,憑什麽總是年段前幾?”

“我喜歡這份工作,我也很努力,憑什麽老板不賞識我,而把升職機會留給他那一無是處的侄子。”

“我是一名小說家,我寫的書引經據典,不乏思想性和想象力,為什麽出版社寧可出版一些庸俗的讀物,也是總是對我不予回複?”

“而實際上,每一個問題我都能找到答案。”

我愛的人不愛我,那就不要自怨自艾,感情從來不是苦苦求來的施舍。你覺得她好的時候,她比世界上任何一個異性都來得好看,笑起來似乎都會發光,而你覺得她不好的時候,她就失去了光芒,正是你我之中普普通通的一人。你一直留戀的,終究隻是那個追逐她的自己。”

“學習比別人用功卻不如別人,如果不是別人私底下努力學習,那就隻有一個原因,他是天才而自己是庸才,這世界本來就有的人腦子比較好,而有的人天生笨拙。”

“老板不把升職機會留給你而留給親戚,因為即使是地位再高的人總要被人情世故束縛,當然,通常來說這樣的公司走不太遠。”

“小說寫得好卻得不到欣賞,那就再正常不過了,曆史上有名的畫家、作家、詩人在生前都是窮困潦倒、朝不保夕,詩人誕生於死後,隻有到那時候他才會被當作一個詩人來欣賞。當然,一個人生前受到的冷漠對待,在死後是無法彌補的。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本身天賦不足,文學想象的最大錯誤在於認為別人和我們一樣,並且必定和我們有著一樣的感覺。每個人都隻是自己,隻有天才才被賦予成為別人的能力。”

鹿圓攤了攤手,平靜地說:“所以,就是這樣的,這就是現實。人類的怨念大體相似,不過是欲望無法得到滿足的求而不得,而事實上欲望本身是永遠得不到滿足的,永遠會有新的渴望誕生,就像一條不歸路。”

她說這話時,臉色漠然至極,仿佛一個掌握人類情感的女神。而實際上,她知道這些,不是因為少女故作老成,而是她從小到大,實實在在接收到了不少人的心聲。

早些時候,少女還不足以稱為少女,而是小女孩,那時候她雖然還沒辦法自如控製異能,但她喜歡讀取別人內心的想法,因為這能給女孩帶來一絲新奇感和刺激感。

可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開始對這一切感到厭煩。

人類的本質是複讀機,幾乎每一個人內心的想法都大同小異,無非就是換湯不換藥而已。這一切使她心生厭倦,如果世間要將人類的想法進行歸類,那她一定是這方麵的大師。

於是,當鹿圓能完全控製住自己的異能,不再被動傾聽之時,她開始自閉,不是心理學上那隻自閉,而是抹除那種無時無刻傾聽他人想法的想法。

眼下,她將以前聽到的想法複述出來,自然不是特意解釋給愛麗絲聽。她在說給怨念核心聽,她能感覺到,那個核心裏麵存在一個意識,一個純粹而美好的善良意識。

要知道,出於愛所做的事情,總是發生在善惡的彼岸。意識在沉睡,她那不勝枚舉的論證,隻是想設法喚醒那個意識。

因為她知道,那個模糊的意識身陷泥潭,那是自身執念構成的泥潭,執念若是放不下,便是怨念了。

可惜的是,意識並未醒轉,光明與黑暗的交替更快了一些,就像人從沉睡轉入將醒未醒的狀態時心跳會加速,可將醒未醒終究是沒能醒來。

除了光芒來得更快,也去得更快之外,一切都無變化。

愛麗絲詫異莫名地看了一眼鹿圓,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動手吧,嚐試暴力,把核心挖出來。”鹿圓歎了一口氣,她抽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同愛麗絲一起向著光明原點靠近。

那是一顆類似心髒一樣的不規則物體,表麵是和實質化怨念沒什麽兩樣的泥狀物。黑泥包裹著某種物體,卻又無法完全擋住那樣物體散發出的刺眼光亮。

黑色的心髒有規律地脈動著,像台強勁有力的永動機,為八岐大蛇提供無窮無盡的能源。鹿圓和愛麗絲對視了一眼,開始動手剔除覆蓋在光亮物體表麵的黑泥。

每一刀剜下去,都將令整個空間帶來一陣劇烈的搖晃,似乎外麵那隻八岐大蛇在為之痛楚。

“這是……”愛麗絲趁著光明消退的時候,看了一眼漸漸顯現的物體,卻不由得愣了一下。

“風間玄月。”鹿圓吐出這四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

“可是,她怎麽在這裏?”愛麗絲不解道。

眼前的風間玄月是年輕時候的動人模樣她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巫女服靜靜沉睡,和學院情報提供的照片一模一樣。

先前在蓬萊軒,風間玄月解釋過,自己可以在夢裏麵隨意改變年齡,愛麗絲倒是可以肯定這就是她。

“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鹿圓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八岐大蛇出現之時,風間玄月也很快出現,她在我們旁邊,就必然不可能成為怨念核心。”

“你的意思是……”

“如果躺在這裏的是風間玄月,那外麵那個是誰?”鹿圓反問道。

不待愛麗絲回答,她又自問自答道:“外麵那個也是風間玄月,她的善同她的惡由於某種原因被玻璃,如果善的一麵在這沉睡,那麽外麵的她就是惡的化身。”

“你是說,我們被困在這裏,是因為先前那個風間玄月。”愛麗絲說道。

“恐怕就是如此。”鹿圓點了點頭,“來吧,不管怎麽樣,要想離開,我們得先把眼前這個風間玄月救出來。”

“好。”

兩人再次動手,她們的小刀再次與黑泥接觸。

光明與黑暗的交替愈發迅速,就在鹿圓的匕首落在怨念黑泥之上時,沉睡中的善與愛倏地睜開了她的雙眼。

耀眼的光芒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