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好人,壞人和死人(上)

在字典裏查“魔幻現實主義”,它的釋義是將一種將幻想和神秘元素,加入到現實主義小說中的文學形式。

南美洲的哥倫比亞是魔幻現實主義的發源地,在那裏,怪異的事情和無法解釋的現象緊密結合,但就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那樣,古怪的事情總會在某個關鍵時候突然爆發,在一切即將改變之時。

第二天早上,一個平凡而又甜蜜的周末,碧空如洗,惠風和暢,庭院裏的楓樹在秋意盎然的魔術手下,渲染成一抹抹明豔的紅。

庫珀夫人早早起了床,她下樓開始準備食材,而庫珀先生也幫忙搭建燒烤架,一時之間倒也其樂融融。

和妮姬不同,羅森·庫珀向來是不在意外人的眼光的。他孤僻而帶著些自矜,從來都不喜歡也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事實是,他寫書從不在意市場的反響,他隻追隨自己的靈魂而寫作。

今天是庫珀母親的一周年忌日,他停筆了半年,構思了半年,終於在這個周末,他打算放下心中的悲傷,重新動筆。

“不必謝我,羅森。”妮姬曾醉醺醺地對他說,“不管發生什麽,我永遠都是第一讀者。”

庫珀現在也算是個成功人士了,他有尋常人住不起的豪宅、開不起的豪車,還有足夠揮霍大半輩子的金錢,可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

他擁有的很多,但他在意的很少。

他在意家人——母親,還有妻子。

所以他打算下午的時候,坐在窗邊嚐試動筆寫個開頭,然後把這個開頭像獻寶似的獻給他的庫珀夫人。

因為她說,她永遠會是他的第一讀者。

他喜歡妮姬說這句話時候的表情,她說這話的時候全無醉意,她的眼睛明亮而狡黠,帶著些小驕傲和小欣喜,像蓋烏拉·尤裏烏斯·愷撒站在小亞細亞的土地上,說出了那句簡短有力的勝利宣言:我來,我看,我征服。

庫珀大概就是那時候被征服的。

所以他現在對妮姬毫無怨言,無論她抱怨什麽,庫珀也總是願意一再退讓。

“親愛的,我最喜歡的那瓶野格利口酒被你放在在哪裏了?”庫珀來來回回在廚房和庭院之間,像隻忙碌的工蟻。

“自己找一下。”妮姬回問道,“現在幾點了?”

庫珀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大聲說道:“七點五十二分。”

“等一下把桌椅搬出來吧。”

“好!”

兩人再次投入到各自的準備工作之中,這是一個忙碌而充實的早晨,直到分針指向十二,而時針跳向八。

瑪德琳夫人在八點鍾準時推開了庫珀家的大門,她孤身一人,臉上掛著一分淺顯的猶豫不決和九分若無其事的平靜。

她比約定好的時間整整提早了一個小時。

“庫珀夫人。”瑪德琳夫人走到庫珀夫人身後。

起初,庫珀夫人並未注意到瑪德琳夫人的到來,她嘴裏哼著音樂,耳朵裏不知何時塞上了耳機。

“妮姬。”瑪德琳夫人又喊了一遍,她輕輕拍了拍庫珀夫人的肩膀。

“瑪德琳?”庫珀夫人摘下耳機,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麽這麽早?先坐下吧,你是客人,就不要幫忙了,免得弄髒手。”

“對不起,妮姬,但我來是想叫你不需要準備這些了。”瑪德琳夫人歎了一口氣,輕聲道,“路易莎昨晚去同學家,很晚才回來,她想多睡一會兒,可能沒法來了。”

“怎麽會呢?我了解路易莎,她可不是什麽愛睡懶覺的孩子。”庫珀夫人勉強笑道,“我還記得以前第一次家庭燒烤的時候,路易莎就是聞到香味跑過來的,那孩子很喜歡吃烤雞翅,這次我還為她特意準備了不少。”

瑪德琳夫人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隻是平靜地看著庫珀夫人,沒有說話。

“路易莎不來,那你留著和我們一起吧。”庫珀夫人哀求似的看向瑪德琳夫人,“你喜歡吃的東西我也有準備,你看,這些,這些,都是你喜歡的。”

庫珀夫人胡亂從一堆蔬菜中抓住幾根,像獻寶一樣遞到瑪德琳夫人眼前。

“抱歉,庫珀夫人,我能留下,路易莎醒來之後,我得提前為她準備午餐。”瑪德琳夫人搖了搖頭,眼裏流露出些許歉意和憐憫。

當然,歉意和憐憫隻是基於表麵形式的情緒,庫珀夫人從瑪德琳的眼裏看到了一抹隱藏極深的厭惡。

“好吧,我明白了。”庫珀夫人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冷淡道,“是因為外麵報道的事是吧?你也相信那些謠言?”

“那不是謠言,庫珀夫人。”瑪德琳搖了搖頭,輕聲道,“一家媒體的報道是謠言,可十家媒體的報道還是謠言嗎?”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前些日子,當初為庫珀母親進行確診的醫生出來辟謠了吧?”庫珀夫人淡淡道。

“那麽想必你們花了不少錢吧?可是那個醫生說得太過離奇,沒有哪家醫院會鬧出這麽大的烏龍,那耽誤的可是人命。”瑪德琳夫人撕下了最後一絲溫情的麵具,“你知道路易莎去上學的時候,同學圍著她問她什麽嗎?他們向她打聽庫珀先生,隻因為大家都知道你們是我們家的鄰居。”

“大家知道是因為庫珀聲名如日中天的時候,你去參加家長會的時候向別的家長吹噓吧?”庫珀夫人露出一抹極為嘲諷的笑容。

“或許是這樣,我很抱歉。”瑪德琳夫人後退幾步,平靜道,“但請從現在開始,不要再接近我女兒,我隻是想保護她。”

“我明白了,你問過路易莎的意見沒有?”庫珀夫人眼神冷淡地看著她。

“她年紀還小,還不懂,這種事我來替她做決定就好。”

“那麽,瑪德琳,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稱呼你。”妮姬·庫珀冷冷地說,“離開我的家,以後不準再踏進來。”

瑪德琳夫人深深看了妮姬一眼,她轉身離開,毫不拖泥帶水,似乎近幾年相處下來的情分都在這一刻一掃而空。

妮姬看著瑪德琳夫人離去,發了很久很久的呆。她像一灘爛泥一般靠著牆壁癱坐在地上,仿佛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頭。

她明白了,在這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羅森·庫珀這一次是徹底陷入泥沼,而自己是絕對無法撈他起來的。自己當不了偉大作家背後的女人,而自己的丈夫也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人稱道的作家,她的生存價值,她的存在以意義,在這一刻,全部被剝奪了。

瑪德琳夫人就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