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活著就是地獄(上)

手。

一隻手。

一隻冰冷的手。

一隻冰冷的手握住安斯年的手腕。

“讓我幫你。”

一道虛弱得近乎虛無的聲音在安斯年的腦海內響起,他愕然回頭望去,驚疑不定地看著冰**的亞特蘭蒂斯人。

他本該早就死去,並且怎麽看他也不像個活人。

人身蛇尾,亞特蘭蒂斯人瞪著大大的雙眼,充滿死寂和空虛的瞳孔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這的的確確就是死人的眼神。

他的眼睛因為死亡多年而渾濁渙散,像是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白色麵紗,模糊一片,對不上焦。

“讓我幫你。”

“你還活著?”安斯年在心裏回應道。

“讓我幫你。”

“讓我幫你。”

那道聲音隻是重複著,不斷地重複著,不摻雜任何情感波動,語調也沒有任何高低起伏,就像一具機器,不停地重複某一段指令。

安斯年不知道,這個亞特蘭蒂斯人的意願是出自生前殘留的某種意識,還是出自任何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但這一切都無所謂。

所以……

他問:“你要怎麽幫我?”

“讓我幫你。”

亞特蘭蒂斯人沒有回答,他繼續重複著,機械性地重複著。

一切如常,洶湧如潮水的活死人大軍依舊無窮無盡,可就在安斯年頗感失望的同時,他卻發現這一切似乎有了些許變化。

那些活死人大軍,不再像是試圖淹沒他的風暴狂潮,而是成了托起木舟的溫暖海洋。

它們靠近,但它們不再麵目猙獰。

它們擁簇著安斯年所在的中心,就像忠誠的臣民擁戴著它們的王。

“這是怎麽回事?”白月光疑惑不解地說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就連安斯年自己也不能。

他不知道亞特蘭蒂斯人做了什麽,但他知道,亞特蘭蒂斯人的確做了什麽。

活死人們扭曲而醜陋的麵容在這一刻得到舒緩,就像迷途的羔羊得到神的指引。

它們前進,卻是匍匐著前進。

它們咆哮,卻是低下頭詠歎。

活死人們的腦袋碰了地板,慘白腐爛的嘴唇親吻大地,像流放多年的囚徒得到了某種特赦。

安斯年忽然明白了,這些活死人不是在跪拜自己,它們在跪拜死去的亞特蘭蒂斯人。

因為注入它們體內的血清提取自這名亞特蘭蒂斯人的基因,湯普森博士利用科學和技術改造人體禁忌,他就像一個不聞不問的蟊賊,一言不發就偷走了亞特蘭蒂斯人的力量,注入這些人類體內。

人類成了活死人,不被人類認可,也不被異種人和外星人認可。

這名死去的亞特蘭蒂斯人原諒了它們,基於某種血脈上的聯係,就像一個沒落的王原諒了那些逼不得已的臣民。

活死人大軍不再進攻,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湯普森博士暴跳如雷。

“進攻!進攻!”他大聲地呼喊著,咆哮著,嘶吼著,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可下一刻,他卻變臉般在一刹那間收斂了自己臉上所有的表情。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猖狂,在這一刻盡數斂去,他的臉再次變得冷冰冰的,像一個精神病人,上一秒還是猛烈噴發的火山,下一秒就是白雪皚皚的雪山。

但他的冷並不是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而是一種寒意肅殺的陰冷。

“我不想殺你們,但現在卻沒了辦法。”湯普森博士歎了一口氣,眼裏卻是陰惻惻的。

他拄杖而立,麵無表情地看著底下的安斯年和白月光。

“我的生命無多,你們兩個有些特殊,是我最後的機會。”湯普森博士平靜地說,“我能用科學的力量破解約櫃,就一定也能破解死去的你們。”

他說著,握著發芽手杖的右手卻高高抬起,隨後往下狠狠一砸。

這一次,卻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電閃雷鳴,狂雷砸下,足足有水桶般那麽粗。

但就在湯普森博士抬起手還未砸下的時候,那些原本匍匐在地的活死人卻陡然高高躍起,像試圖盡上一分力似的。

電光和雷聲先後來到,不計其數的活死人用它們殘缺而不完滿的醜陋生命,替安斯年和白月光擋下了這一擊。

每一次,湯普森博士的手高高抬起。

每一次,活死人就會拚盡全力保護他們。

安斯年站在那些活死人的保護傘下,他抬頭望著那些全身糜爛而令人作嘔的醜陋生物在電光中化為飛灰,可他沒有在它們的臉上看到任何扭曲和痛苦。

它們不再是它們,它字可以換作代表人類的“他”或“她”。

大家都在笑,安斯年抬頭看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點,那是近乎解脫和開心的笑容。

活死人去掉“死”字,在這一刻,他們真真正正地活著。

這些人曾作為死人活著,可現在,他們活了,短暫地活過。

即便是死了,也是作為一個活過的人死去。

活過,真正地活過……或許比活著更重要。

安斯年知道,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些家夥現在的舉動完全是自發性的行為,而非受亞特蘭蒂斯人影響。

因為……

也許沒人想像怪物一樣活著。

可這一切都有盡頭,活死人為他們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而他們必須得在這段時間內找到脫身的方法。

他一次又一次嚐試,用潮汐力,用神槍岡格尼斯,用盡一切手段,也無法拉近約櫃內外的空間距離。

安斯年無法突破這段距離,就意味著無法離開。

他們必須離開約櫃,可是怎麽做?

他沒想到答案,也沒必要再想到答案。

有人給出了答案。

眾人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陣音樂,似乎是某支老牌搖滾樂隊,安斯年殺死了一點腦細胞,終於回憶起這首歌是TheCure樂隊的《TheLastDayOfSummer》,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透過閃耀的雷光和漫天交錯的人影,安斯年在無意中看到了湯普森博士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那道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湯普森博士身後,像一個來自遠古的幽靈,不發出任何聲響,不激起任何一粒塵埃。

他一步步走向湯普森博士,陰影一點一點地散去,光線漸漸暴露他的麵容。

伴隨著音樂登場的,正是哈揚·所羅門安排的那個飛行員,也正是他把安斯年和白月光帶到了51區。

安斯年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裏頭簡直像吊著一塊巨石,糟糕透了。

他想自己大概是哈揚·所羅門設計的圈套了,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名飛行員一指輕輕點出,一道銀白色的絲線便鑽入湯普森博士的體內。

一道又一道,接連四道,封住了湯普森博士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