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幸福的膽小鬼

阿根廷素有“南美巴黎”之稱,因此當地的人們不僅喜食牛肉,更是流連於各式各樣的咖啡店之間。瓦倫蒂娜找了一家名為托爾托尼的咖啡老店,這兒來來往往的顧客很多,但她打算在這開始與安斯年等人彼此間的談話。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有這麽一種說法,咖啡曆史就是阿根廷的曆史。咖啡本是歐洲殖民者的習俗,但它的醇香濃鬱征服了阿根廷人民的味蕾。一杯現磨咖啡,幾隻羊角麵包,這就是當地人一天的開始。”瓦倫蒂娜帶著眾人入座。

她聳了聳肩,輕聲道:“這家店開張於1858年,店內那些塑像都是曾經到過這兒的名人大師,比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寫《霍亂時期的愛情》的那個家夥。你們看過《霍亂時期的愛情》嗎?曾經有個家夥,他一直推薦我看這本書,隻是我一直沒放在心上。最近,我撿起來認認真真讀了一遍,你猜怎麽著?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瓦倫蒂娜靜靜地說,安斯年和鹿圓等人就靜靜地聽。看得出來她積壓了很多心事,四人也識趣地聽她訴說。沒有什麽比目標主動開口來得更好。

“其實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家夥告訴我的。”瓦倫蒂娜扭頭望向窗外,眼神有股化不去的哀傷,“布宜諾斯艾利斯邊上那條河叫拉普拉塔河,拉普拉塔在西班牙語中是白銀的意思。在《霍亂時期的愛情》裏,男主阿裏薩·弗洛倫蒂諾和女主費爾明娜就是順著這條河乘船一路向北,永不歸來。”

“嗯,這書我看過的。年輕的情侶各奔東西,女孩有了自己的丈夫。後來,她的丈夫死了,等了半個多世紀的男孩終於等到了他的女孩。”安斯年用手比劃著,“當年邁的老人再次重墜愛河時,費爾明娜擔心這會引發一起醜聞,阿裏薩便和他的女孩生活在他的船上,並讓船長升起了一麵向代表霍亂流行的黃旗,護送著這自我放逐但永遠不分離的愛情。”

“真好啊。”瓦倫蒂娜看著安斯年感歎了一句,眼神驟然溫柔。

“什麽真好?”

“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那個家夥。”瓦倫蒂娜輕笑一聲,低聲說道。

“嗯?”

如果換作是其他一個場合,瓦倫蒂娜的台詞保準會讓安斯年誤以為對方在搭訕。“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之類的話語在電影和小說裏是被用爛了的搭訕方式,也是最不入流的勾搭方法。但安斯年和在場的其他人都知道,瓦倫蒂娜不是這個意思。

“抱歉,別誤會。”瓦倫蒂娜歉意一笑,“我說的不是樣貌,而是眼神、性格。”

“你說的是阿空加瓜山的失蹤者?”愛麗絲挑了挑眉,直接問道。

“嗯,他叫耶格爾,是一個足球運動員。很拉風的職業,可惜他在我麵前卻總是喪得像一條狗。”瓦倫蒂娜說,“其實我知道那家夥喜歡我的,很早就知道。喜歡這種事是藏不住的,你如果喜歡一個人,眼睛看到她都會笑。那家夥每次看到我的時候都是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可是他的眼睛卻總是潛藏著一股雀躍。”

“所以你一直在等,但他一直不敢說。”鹿圓眯起眼睛,一針見血。

“我和他之間,就像小孩子,不,是我一直像一個慪氣的小孩。我故意在他麵前一直提起波索,我就是想刺激他,想逼他攤牌。俗話說,人們總會傷害他所愛的人,其實人們也會愛上他所傷害的人。可是啊,我後悔了。他現在失蹤了,不見了,我卻連說一句喜歡的機會都沒有。”瓦倫蒂娜故作輕鬆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他像《霍亂時期的愛情》一樣,沿著拉普拉塔河一路北上。我們會到達溫暖的赤道,那兒天氣很熱,但陽光很好,太平洋和大西洋在這裏交匯,我可能會穿著比基尼和他一起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你說耶格爾失蹤不見了,你知道他還活著?”愛麗絲眼神一凝,沉聲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一定還存在於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一定。這是我活下去的動力。”瓦倫蒂娜眼神惆悵得像死寂的秋葉,“我相信,重要的東西眼睛是看不到的,就好比花一樣。假如你喜歡某個行星上的一朵花,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時候心情就會很愉快,感覺所有的行星都開滿了花。”

“倘若一個人對一朵花情有獨鍾,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獨一無二的。那麽,他隻要仰望繁星點點就心滿意足了。他會喃喃自語,‘我的花就在星河的某個角落……’可是,這花一旦被羊吃掉了,一瞬間,所有星星都將隨之黯淡無光……那你也認為這不重要嗎?”鹿圓盯著瓦倫蒂娜的眼睛,認真說道。

“我累了,就到這裏吧。”瓦倫蒂娜沒有表態,她站起身,也不管安斯年等人,直接走了出去。

“怎麽回事?”白月光憋了一肚子問題,“你們最後說的是什麽意思?”

“女孩子之間的交鋒,《小王子》裏頭的對話。白月光,你真該多看點書。”安斯年把白月光在機場送他的話稍加改動還給了他。

白月光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她到底是不是?”

“不是,ECHO剛發來基因檢測報告,學院從當時救助瓦倫蒂娜的醫院裏提取到了她的基因,經過對比分析,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鹿圓看了一眼手機,輕聲道,“我嚐試說服她告訴我們一點內情,可她似乎也有些茫然。不知道阿空加瓜山的隊員有沒有發現什麽?。”

愛麗絲點了點頭,分析道:“目前看來,情況就兩種。第一種,阿空加瓜山是一座死火山,裏麵原本就藏了一個異種人甚至是一隻外星生物,借助岩漿的高溫躲過了衛星的熱成像掃描,而當日登山三人組無意間喚醒了這個家夥。”

“第二種,失蹤的波索和耶格爾有一人體內潛藏了祖輩遺傳的外星基因,隻是一直未得機緣覺醒。當日必然發生了什麽,導致這兩人中的一個暴走覺醒。”

“我傾向於第二種,如果是第一種的話,波索和耶格爾的都失蹤了,瓦倫蒂娜很難獨活。”鹿圓思索了片刻,說道,“總之,我們現在就是盯著瓦倫蒂娜,然後等待阿空加瓜山的小隊傳回搜查結果。”

安斯年點了點頭,四人結賬出了咖啡館。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在瓦倫蒂娜家附近重金租下了一棟民宿,四人輪流負責監視瓦倫蒂娜的動靜。其實單單通古斯天賦學院的衛星就可以辦到這件事,但為了以防萬一,適當的人工配合必不可少。

瓦倫蒂娜的行動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沒有區別,隻是她的眼裏始終帶著一種抹不去的哀傷和不為所動的漠然。

一人盯梢,三人鬥地主,安斯年的日子日漸趨於無聊。由於監視瓦倫蒂娜的緣故,他就算心猿意馬想著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大好風光,也不得不自囚於這花花綠綠的民宿當中,安之一隅。

“對三,我隻剩下一張牌了。”愛麗絲是地主,隻是她的牌技不太好,通常都是有啥吃啥,而且都拿最大的壓下去。

“我沒有對……靠你了。”安斯年一臉尷尬地看著自己的手牌,他的運氣很差,一手爛牌。

白月光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也沒有誒。”

“開局四帶二,對三要不起,可以啊,白月光。”安斯年睜大眼睛,抱怨道,“請不要消費……”

正當安斯年說到一半時,一陣刺耳的嗡鳴聲打斷了他的話語。

鹿圓站在窗邊看風景,聲音來自她身上的手機。安斯年熟悉這個聲音,每次這個警報聲一響,就意味著ECHO有了新的發現,而且是類似古時候跑死好幾匹馬也要遞交給皇上的加急快報。

“警報,阿根廷門薩多省西北端,南緯32°39′,西經70°,阿空加瓜山地區,基辛格小隊在火山內部地底一個白色繭中發現沉睡的巨人,請附近的局外人前往支援。警報,阿根廷門薩多省西北端……”

“局外人?是說我們嗎?”安斯年一臉愕然。

“所有加入通古斯天賦學院的異種人又統稱為局外人,意思是不參與各國內政和地球事物,我們隻插手不在這個格局內的相關事物,比如外星生物和異種人。”鹿圓收起手機,解釋道。

“我們就這麽過去?瓦倫蒂娜這邊不管了嗎?”白月光趁機打亂牌局,出聲問道。

“嗯,說得也有道理。”鹿圓愣了一下,隨後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既然這樣,你和愛麗絲留下來監視瓦倫蒂娜,你們可以玩24點。”

“啊?當我沒說行不行?真男人就要正麵硬碰硬!在這打牌都沒意思啊!”白月光哭喪著臉叫屈道。

“愛麗絲你的看法呢?”鹿圓直接無視了他。

“我沒意見,都可以。”愛麗絲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盯著這邊也好,以免瓦倫蒂娜這兒出現什麽變故。”

“既然這樣,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鹿圓笑眯眯地說道,“那我們就先動身了。”

“好吧。”

安斯年幽幽歎了一口氣,其實他覺得留下來打牌也很棒啊,至少不會有任何危險,隻是他又有點擔心鹿圓,畢竟在一線交戰難免發生意外事故。

有話直說,說到做到,那是漩渦鳴人的忍道。安斯年的道理要更簡單一點,他一直都是那個一衝動就熱血上湧的爛好人,所以他想就算前方是斷頭台,也得陪著這個女孩去試試鍘刀是否鋒利。

來的時候是坐汽車,走的時候卻是坐直升飛機。安斯年和鹿圓駕著車出了城,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城外,ECHO利用世俗關係調用了一架UH-60通用直升機接送兩人,俗稱黑鷹直升機。

這下安斯年可是大開眼界了,自從進入通古斯天賦學院以來,他告別了許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直升機,也不過是他寂寥人生裏絲毫不起眼的一筆。

可是當他和鹿圓登上黑鷹的時候,腳下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在他眼裏急速縮小,城市變得袖珍玲瓏起來,鱗次櫛比的建築、川流不息的公路、如同緞帶一般的拉普拉塔河,一切都變得分外可愛。

碧藍如洗的天空,金燦燦的陽光灑在南美洲的大地上,身下是電影《黑鷹墜落》裏的鋼鐵機器,身邊是如畫一般的大長腿女孩,這一幕像是一幅色彩明豔濃烈的潑墨油畫,牢牢烙印在安斯年的腦海裏。

他的人生因此也不再寂寥。

何止顯眼,簡直是閃閃發光的神來一筆。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我要在你平凡無奇的生命裏,做一個閃閃發光的神經病。

“我有點遺憾。”安斯年坐在直升機邊看著下方的壯麗山河,一臉惋惜。

黑鷹直升機左側的艙門拉開,男孩女孩並肩而坐,沒有任何圍欄也沒有任何防護。不知何時他已經克服了這種隨時可能掉下去的恐懼,可能是因為他的異能能讓他擺脫重力的拉扯,也可能是因為身邊坐著一個威風凜凜的女俠,她不會見死不救,而且她的身上有一種令安斯年心悸的足以擺脫地心引力的奇異吸引力。

“遺憾什麽?”少女眯著眼睛享受凜冽寒風的溫柔觸摸。

“首先肯定是我的旅遊攻略沒能得到落實啦!”安斯年咧了咧嘴,“然後就是沒能好好吃上一頓牛肉。”

“牛肉?”

“阿根廷每年人均食用的牛肉量為全球最高,是美國的兩倍。據說潘帕斯草原上的小肥牛們肉質鮮美,口感極佳,而且當地人對牛的每一部分,都珍而重之統統入饌。他們采用最傳統最地道的煮法,隻是簡單地將整隻牛架在鐵架上,圍在特大炭爐表慢慢烤熟。除了牛肉之外,就算是雞、羊甚至是兔,都以炭火慢烤,讓油脂慢慢滴下,保留肉汁鮮美。”

“安斯年。”鹿圓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嗯?”

“白月光有句話隻說對了一半。”女孩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什麽?”男孩一臉茫然。

“你不僅適合當個旅遊博主,你還適合當個美食博主。”鹿圓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個腦瓜崩,“如果你想吃的話,任務結束後我們可以在這邊滯留幾天,到時候我陪你啊。”

“真的?!”安斯年一臉驚喜,趕忙伸出小拇指,“一言為定。”

“騙你幹嘛?到時候可以叫上愛麗絲和白月光,他們不呆我們就逼著他們留下。”鹿圓伸出小拇指,“來,拉勾上吊”

“一百年不許變。”安斯年趕緊接道。

“騙人是小狗。”女孩一臉認真,一如安斯年夢中所見。

真好!他再也不是那隻暴風雨之夜的小狗了!

安斯年你可真是個幸福的膽小鬼!

“人們總說,騙人是小狗,可是我這小狗騙人怎麽辦呐?”真真正正的小狗登場,它的聲音在安斯年耳邊響起,“你看嘛,查理·布朗,我再怎麽騙人,也還是我,我就是小狗。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就可以隨便騙人。”

“不行,至少別騙我,也別在我美滋滋的時候打斷我。”安斯年在心裏果斷拒絕了它。

“你的生活步入正軌了,你有自己的朋友了,也變得人模狗樣了。怎麽,你要把我拋在那個漆黑的暴風雨之夜嗎?”小狗以一種委屈巴巴的意象出現在他的眼裏。

“少來,同樣的招數第二次對我就無效了。你不也用你的狗爪子和她拉過勾嗎?她不也是你的朋友。”

“那可真是遺憾,單方麵的拉勾不算拉勾,她當時並看不到我。”小狗一臉可惜,它縱身一躍,躺在雲層之上,像個無賴一般打著滾兒。

它像是世間最神奇最精妙的指揮家,星星、太陽、月亮,萬物都聽它指揮。日月當空,繁星點綴,潔白綿軟的雲塊被它的狗爪子一陣揉捏,塑造成史努比的形象。

自由的史努比,四條腿著地,脖子被套上了一個項圈和一條牽引繩。孤獨的查理·布朗牽著那條繩子,可他也同樣四肢著地,脖子上的物件與史努比如出一轍,區別在於繩子並不是隻有一條,牽引這個項圈的繩子很多很多。

每一條牽引繩的末端都隱藏在雲裏霧裏,像一副未能完成的奇妙作畫。

安斯年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體內怪物影響自己大腦產生的幻象,可他還是忍不住心神震撼。

“朋友,你已經被物質奴役了。你得先放棄一切,你必須沒有恐懼,麵對事實吧。隻有在失去一切之後,你才能獲得做任何事的自由。”小狗狡黠一笑,身形消失不見。

天空恢複如初,一切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像一塊橡皮擦,擦去了滿紙的素描和畫像。

可是,我們失去的東西也會難過地想要找回我們嗎?

安斯年轉頭,女孩就這樣靜靜坐在他的身邊,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她一臉迷離地看著外頭的美景,那裏是最狂的風,和最靜的海。

她笑得很幹淨,如空山新雨後一般清新。

安斯年忽然想到了顧城的一首詩,其中就有這麽一句:

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