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這地下室並未有多深,但謝止礿的尾椎骨還是不可避免地隱隱作痛。

不過比其關心屁股上的疼痛,首要任務還是得應付眼前這個殺人娃娃。

“嘻嘻嘻。”

傀儡娃娃從天而降,還未等謝止礿爬起,便抽出閃光的匕首對著他脖頸來回突刺。

謝止礿左右翻滾,狼狽地躲著眼前的尖利銳器。

那娃娃見刺不中他,立刻騰空躍起,如鑽頭自上而下猛刺,竟是想給他致命一擊。

“叮——”

魂歸與匕首相觸,二力互相抵抗,劇烈抖動間就見那娃娃詭異的臉越貼越近。

兩隻黑漆漆又毫無高光的空洞眼珠就這麽直勾勾地望著他,仿佛要將他吸入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謝止礿將靈力全部聚於手心,魂歸與主人靈力深深共鳴,發出龍吟般的聲響。

劍身爆發出刺目白光,傀儡娃娃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收了匕首就要後翻拉開距離。

但來不及了。

那白光化作一隻大手,將傀儡娃娃整個提起,緊緊攥著它的身軀不讓掙脫。

謝止礿連滾帶爬,食指與中指並攏,指尖血抹於魂歸之上。

“離!”

刹那間,洞穴中狂風四起。謝止礿衣袍飛掀,傀儡娃娃淒厲的慘叫似要將他耳膜震穿。

隨著鍋中熱油爆炸般的一聲巨響,那娃娃的魂被倏地抽走後,頓時四肢垂掛,腦袋也無力地耷拉著。毫無生氣的樣子已與一般的布娃娃無異。

惡魂被強行剝離神偶後又經過魂歸的淨化,已沒有方才磨牙嗜血般的狠戾。

這魂魄與謝似道的前兩魂氣息頗為相似,隻是謝止礿今日未帶魂瓶,無法識別這是否真的是謝似道的殘魂。

他抽出定身符,剛想要將其定住,就見這魂快得好似離弦箭,一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可惜。

謝止礿這麽想著,然後將魂歸收回刀鞘。隻聽“啪嗒”一聲,那傀儡娃娃便掉了下來。

他撿起那娃娃並四下翻找,果真在背後領子處找到了用紅線繡成的小小的“薛”字。

難不成是這薛家困住了師父的殘魂?隻是就憑這薛家替王禮智做的這些事情,似乎也並非是什麽正派人物,那要如何勸說他們幫師父做神偶呢?

難道要關起來打一頓,霸王硬上弓?

謝止礿越想越鬱悶,直到一陣陰涼的風如刀片刮過,他才意識到這裏的陰氣竟如此之重。

地下室的頂做成了棺材形狀,內牆未砌,紅色的蠟燭有序鑲嵌在棕黃色的磚牆上。

他掉下來的地方隻是一處密閉空間,而風卻來自這地下室更深一些的地方。

昏黃的燭光指引著一條小路,越往裏走,陰寒便愈深一層。

謝止礿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他放輕呼吸,耳邊卻有淒淒艾艾的哭聲傳來。

魂歸又跳動著白光,似是催促著他快點前進。

他加快腳步,耳邊的哭聲愈來愈清晰。眼看窄路也即將走到盡頭,燭光散開,前方就是一處寬闊空間。

他深呼吸,即使事先做好準備,也不免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到。

這片區域比方才掉落的那塊更大,怪異的圖騰充斥著整個地麵。

圖騰整體呈暗紅色,卻並非拿塗料直接畫於地上,而是刀刻斧鑿出的凹槽,並用紅色染料塗滿。

他蹲下來摸了摸幹涸染料,又放於鼻尖聞了聞。

好重的血腥味。

謝似道舉行祭祀活動時也會用牲畜血,據說是為了向鬼神證明已將祭品獻祭於他們,希望他們能保佑大梁風調雨順。

但這個血,謝止礿直覺沒有這麽簡單。

這圖騰由藤蔓與山羊頭構成。山羊頭位於整個畫麵的中心,布滿尖刺與葉子的藤蔓緊緊地纏繞在山羊角上。

而位於這圖案中心的,是一架白骨。

白骨的盆骨較寬,但骨頭較細,且腿骨偏短,看樣子生前應當是位瘦小的女子。

他一下便想到了方才攔他的王禮智生母。

那淒淒艾艾的哭聲,應當也是她發出來的,隻是哭聲還在,魂體卻未見著。

謝止礿穿過圖案,又見著角落裏壘著好幾架骷髏。其中有具身體被腐蝕了一半,腐肉間還有蛆在蠕動。這些骷髏身形大小各異,卻皆穿著道袍。

他心裏一陣惡寒,想來這王禮智喊他到這祠堂裏,便是也想將他做成活祭品。而這凹槽裏已幹涸的紅色**,估摸著也不是什麽畜生血,該是這群道士的血。

至於為什麽用道士的血,他猜是因為道士平日與各類魂魄打交道,體質陰寒。且為人誦經超度時難免會沾染邪祟。隻要道士本身的魂魄未淨化幹淨,這些殘存的邪祟之力就能被用來煉化惡魂。

想出這個法子的人實在陰毒。

“老夫人,在下有一事相求,能否出來見一麵?”

謝止礿朝著空****的空間喊道,回應他的便是那道道回聲。

孤泣聲停了,老婦人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但這魂魄已如風中殘燭,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謝止礿道:“老夫人,您能否告知我其餘神偶被藏至何處?他們被關押太久,這裏邪氣又重,我怕再拖下去,他們變成凶殘惡靈後會禍亂人間。”

老夫人顫巍巍地舉起手,指向西麵。

謝止礿定睛一看,西邊牆麵上確有塊磚與其他顏色不同。於是他摸索著用力按下。

“哢噠。”

一道暗門轉了出來。

老婦人弓著身子在前方帶路。魂歸隨著他的深入也越來越亮,倒是省了點火折子的功夫。

暗室是兩頭窄中間寬的葫蘆形結構,中間最寬的區域裏存放著大大小小的幾十個神偶。

有稻草做的,有桃木做的,也有紙張剪的。這些神偶皆被困於陣法中,一見到謝止礿便發出桀桀地笑。

“……”他跟隨謝似道出去遊曆,多多少少也見過些市麵,如此大規模的神偶聚會也是頭回見識。

荒誕又魔性的場景反複汙染著他的眼睛與耳朵。

謝止礿道:“老夫人,這些神偶都是您魂魄嫁接的嗎?”

“大部分我的,也有姓薛的。”老婦人講話越來越遲緩,謝止礿生怕她講著講著就要魂飛魄散。

他調動著靈力,打算一口氣將這裏的魂魄全部分離淨化。隻是如今他靈力尚淺,隻能專心淨化,再無餘力顧及其他。

白色魂魄如遊蛇般竄出,有些逃了出去,大部分則回到了老婦人的體內。

隻是這暗室承受不住這麽大的陣仗,竟瘋狂地抖了起來,撲簌簌地抖落著碎屑,眼看就要塌成廢墟。

老婦人身形清晰後神誌也清楚了些,隨即哭道:“道長,能否饒了我兒的命啊。他原本是質樸善良之人,隻是被那毒婦搶了去後,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謝止礿不置可否,焦急地尋找出口:“他本性如何咱們出去後便知,隻是您快給我指指路吧,我可不想被埋在這裏。”

宋弇坐於王家正堂的位子上,駕著二郎腿,手裏把玩著滅靈,底下齊刷刷地跪了一群的人。

明明他才是那個登堂入室的,卻坐出了主人般的氣勢。

“李大人。”他漫不經心喊道。

李良抹著汗,趕緊起身回道:“懿王殿下,有何吩咐?”

宋弇道:“根據大梁最新律法,私自迷信鬼怪道法,結交道士之流的,要處什麽刑罰?”

被官兵扣押的王禮智聽到這話猛地抬頭看向宋弇,隻覺這人好生不要臉。

李良道:“回殿下,應當抄家,流放至蠻夷之地。”

“哦?”宋弇笑了笑,又道,“那走私茶葉呢?”

李良心猛地一墜,立刻又跪了下來,拱手道:“應,應當根據走私的量來定罪,最高可判處……死刑。”

沈莘在一旁看著都擦了把汗。

方才宋弇從王府出發時便讓他帶著懿王令牌去找知州,他還以為是宋弇怕王禮智先發製人,卻不曾想到是宋弇打算殺雞儆猴。

宋弇搖搖頭:“咱們王大善人的這個量,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呐,你說是不是啊。”

李良後背濕透,硬著頭皮答:“王爺英明。”

“宋弇你這個無恥小人!你自個兒便是個神棍,有何立場說這種話!”王禮智怒目圓睜,破口大罵,徹底撕碎了自個兒偽善的麵孔。

“你說我是神棍,你有何證據?這些紙錢,草木灰都是你院落裏的,走私茶葉也是你幹的。你不反省一下自個兒,卻在這含血噴人。這世道是怎麽了,這便是我們益州德行最好之人嗎?你說呢,李大人。”

李良此刻隻想狂掐自個兒人中,這宋弇每問一句話就要捎帶上他。今天真真是切實體驗了一把史書上漢宣帝的如芒在背。

他頭昏腦脹,在心裏糾結著措辭,卻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搖晃。

莫非是被懿王這麽一嚇,自個兒心疾又犯了?

不過他很快便察覺到這顯然不是他單獨一人在晃。因宋弇擺在桌上的茶水皆撒了出來,而隨著一陣雷霆般的聲響,前方庭院竟塌出了一個天坑。

“哇,差些就要被埋在底下。”謝止礿掀開頂上的地磚,灰頭土臉地爬出來,剛坐於地上便見到烏壓壓的一群人皆盯著自己。

這密道怎直接通向正堂了。

宋弇麵無表情地與謝止礿四目相對。

謝止礿尷尬地將係於腰後的傀儡娃娃遞給他,討好地笑了笑:“送你的,你可喜歡?”

宋弇看向穿著一身淺灰色道袍的謝止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你可真是慣會拆我台。”

謝止礿迷茫:“?”

宋弇六親不認地拍了拍手:“來人,將這道士拿下!”

謝止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