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弇這話說得毫不避諱,又太過直白。

沈莘似是半天才將神識拉回,吞了口唾沫,費盡心思地擠出一句:“啊,二位關係還挺……錯綜複雜。唉,斷袖好,斷袖好啊。”

“其實你若是想不到什麽話,不說也是可以的。”謝止礿誠懇道。

宋弇不依不撓:“謝止礿,你可知我胸口這裏,每逢下雨就疼得厲害。”

謝止礿知道宋弇對自己捅了他一劍的事耿耿於懷,所以方才看到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想跑。現在這件事被宋弇放在明麵上說,心中愧疚便又添了幾分。

宋弇見謝止礿眼神閃躲,又氣又恨,當即拽著他的手將他往自己這邊一帶。

宋弇搭著謝止礿手腕,用靈識探查他,發覺對方體內的靈力竟如此稀薄。

也難怪無法喚回沈氏的魂魄。

謝止礿在宋弇震驚的目光下抽出手,也不敢看那人,隻是抱歉地對沈莘說道:“抱歉,我靈力受損,暫時無法直接將生魂喚回。本來在這裏簡單喚回你姐姐的魂魄就好,現在事情會變得複雜一些,對你來說可能還會有些危險。”

沈莘點點頭:“隻要能救回我姐姐便好,謝公子你盡管說。”

謝止礿長歎氣道:“人之所以會生病,大多數情況是魂魄受了邪祟侵害,用些尋常草藥便能治療。但還有一種情況,便是魂魄脫離肉體,其症狀便是人昏迷不醒或者死去。”

“我姐姐昏迷不醒是因為魂魄脫離肉體的緣故?”

“是的。每個人的靈魂與肉身都是緊密相連的。如果魂魄遲遲未歸,不是肉體無法承載靈魂,便是靈魂被扣住了。”

“肉體無法承載靈魂是何意?”

謝止礿答:“肉身受到損壞或老化。”

沈莘下意識地看向床鋪,口吻悲傷道:“那我姐姐的魂魄便是被扣住了……”

謝止礿安慰道:“你放心,隻要我們將扣住你姐姐魂魄的惡靈消滅了,你姐姐的魂魄自然會回到體內。”

沈莘不敢多問,稀裏糊塗地點頭。

“我將靈力分你一些,你能見著靈,我們方便行事。”謝止礿說著就要分他靈力,卻被一隻瘦長勻稱的手攔了下來。

“你還是省省你這半碗水的靈力吧。”宋弇蜻蜓點水般用食指在沈莘額頭點了下,然後便負著手不言不語。

沈莘感覺有股洶湧澎湃的氣傳了進來,在身體內部到處亂撞,緊接著這股氣便一路直衝眼睛。

他眼睛如火燒,下意識地閉上眼,待不熱後睜開,奇怪地咦了一聲。

宋弇問道:“怎的?”

“為何這房間比方才看著暗了這麽多?”

謝止礿答:“喔,因為這房間裏布滿了陰氣。”

此話一出,丫鬟和沈莘立刻汗毛倒豎,連帶著看哪裏都覺得鬼氣森森。

這時,門外突然又響起“咚咚”的敲門聲。

“開門呀,我來接新娘子啦。”那聲音在夜晚聽著尤為瘮人,口齒模糊,語調怪異,一聽便是動物靈模仿著人類的語調。

滅靈開始瘋狂抖起來,宋弇拎著它貼近門口,離門口越近,這劍便抖得越厲害。

謝止礿將這馬縣令五花大綁,扔在房間一角。然後從懷裏抽出一張黃符,遞給了因驚恐而瞪大雙眼的小丫鬟。

“這是我師父留下來的符,可保一般邪祟不侵入體內。姑娘,此房不可久留,待我們走後你便趕緊走罷。”

小丫鬟緊緊握著符,頭點如搗蒜。

門外的“人”因為得不到回應,停止了敲門,房間內一時又恢複了方才的寂靜。

燭芯被燒得劈啪一聲。

就在沈莘以為對方要放棄時,他看到這房門的門底竟透出隱隱的灰黑色剪影,他吞了口唾沫,就見這灰黑色影子在地上越來越大,看這樣式,竟像是個碩大的鼠頭!

“找死!”宋弇抽出滅靈,往地上狠狠一插。

隻聽門外傳來尖利的驚叫,地上的影子瘋狂扭動起來,如流水般迅速往外撤。

“追!”宋弇一腳踹開房門,拎上滅靈便追了出去。

謝止礿也緊緊跟隨,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道:“跟上!”

夜深露重,家家戶戶皆熄了燈,唯有三人頂著月光在街上奔走。

地上零落著七七八八的老鼠屍體,幹涸褐色血液鋪了滿地,一看便是宋弇手筆。謝止礿嘖嘖道:“真狠。”

沈莘這輩子未見過堆得像山般的老鼠,驚恐道:“這……外麵怎麽會有如此多的老鼠。”

宋弇淡淡回了句:“這得問你姐夫。”

老鼠嫁女圖除了去除邪祟,其實還有另一層說法。因為老鼠喜繁衍,生育能力強,故老鼠嫁女圖也有著多子的寓意。這馬縣令定是使了什麽有損陰德的招數,卻不想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差點將自己也弄進去。

謝止礿若有所思道:“宋弇,這老鼠又會學人言語,又狡猾如斯,莫非是通了三魂七魄?”

那老鼠確實狡猾,饒是三人腳程不慢,也依舊追著追著便失去了其蹤跡。

滅靈已停止顫動,宋弇將其收回劍鞘,神色不明道:“你與其在這猜測這老鼠是否成精,不如快些搜索沈氏魂靈所在。”

“莫急,等我片刻。”說完便掏出方才從房裏偷偷揪下的沈氏頭發,將其放入一團黃紙之中,三兩下便將黃紙折成了紙鶴模樣。

沈莘好奇道:“有了我姐姐的頭發,便能找到她的魂魄麽?”

“不錯,”謝止礿嘿嘿一笑,“毛發與血液皆是魂魄寄居之處,裏麵會有殘留的神魂,稍微催動些靈力便能指向魂魄本體之處。”

說完便將指尖輕輕一咬,用鮮血點作紙鶴的眼睛。

紙鶴顫了顫,便撲棱棱飛了起來,靈巧地停在謝止礿的肩頭,瞅著像個活物。

沈莘看著紙鶴出神,眼角餘光卻瞥見一身影,待看清輪廓時立刻嚎叫道:“親娘咧,鬼啊!”

宋弇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你若是見到你姐姐的魂魄,也要如此大呼小叫嗎?”

謝止礿看向旁邊,路邊站著的是個老頭的魂魄,顏色發白,毫無攻擊性。於是對沈莘道:“隻是亡者的魂魄於世間逗留,不必驚慌。”

沈莘道:“這老頭我認得,是涪縣西邊鐵匠家的,我記得已死去一月有餘,怎會還停留於此。”

謝止礿看著那老頭遊**的魂魄,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道:“人死後魂魄會於世間停留七七四十九天,這也是為何百姓們會為亡者守七。從頭七到七七,待七七過完後,魂靈便不在此處了。”

生老病死的話題談起來總是有些哀傷。沈莘忍不住問道:“那魂魄去了哪兒,是入了輪回嗎?”

“我師父說,魂歸於天,魄歸於地。應當是與世間融為一體了吧。”謝止礿扯了扯嘴角,卻未笑出來,“咱道家沒有輪回,隻說修煉升仙,隻講現世,沒有來世。”

“謝止礿。”宋弇低聲警告。

謝止礿這番話對沈莘產生了不小的打擊,語氣都有些耷拉:“那,成仙後呢?”

“天地同壽,日月齊光。但世間真有仙人嗎,為何我從未見過?”

“你們再聊下去,你姐姐怕是凶多吉少了。”宋弇提溜著謝止礿的領子,令其遠離沈莘,“你與一般人說這麽多作甚,我怎不知你還有好為人師的一麵。”

謝止礿啊了一下:“是我唐突了,該打。”

宋弇看著謝止礿,忍不住道:“做人該留幾分心眼。我也知道你因兩年前的事……”

“宋弇,”謝止礿收了嬉皮笑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不要說了。”

“……”宋弇深深地看著他。

謝止礿將符紙做成的紙鶴放於手掌,然後輕輕一吹,那紙鶴便自動循著沈氏的魂魄,從而引出條道來。

宋弇提起腳步,就聽謝止礿在後麵低聲道:“我隻是覺得他有些像小師弟。”

帶著霜寒的風吹起二人的衣袍,疏影橫斜,皓月千裏。

宋弇無聲歎息。

三人沿著紙鶴指引的痕跡踏入一處商業街區。在白天,涪縣商業街門庭若市,人聲鼎沸。但現在是深夜,門戶緊閉,寂寥無聲。

紙鶴揮動翅膀,往屠戶商攤旁的一條小巷飛去,三人穿過小巷,卻又看到了來時的屠戶商攤。

“這,莫非是鬼打牆?”沈莘立刻便想到了上次茶樓說書先生杜撰的鬼打牆——將人困進一處,似迷宮般怎麽走也無法走出。

夏日炎炎時,往茶樓一坐,聽說書先生講這些神鬼誌異,再熱的天氣便會寒涼幾分。

現在是沈莘親身經曆這些陰陽鬼怪,便是從腳底往頭頂都能灌上一層陰風。

“是幻境。”謝止礿答。

這時,從遠處隱隱傳來樂曲聲,那聲音由遠及近,仔細聽辨好似還是嫁人時會吹奏的曲調。

隻是尋常嫁娶皆在青天白日時進行,往往會放著鞭炮,路旁擠滿熱熱鬧鬧伸長脖子觀看的人群。

而如今,寂靜幽深的街道憑空出現這一送親隊伍,平日聽著再為喜慶的樂曲,此時也顯得陰森空靈。

謝止礿聽著敲鑼打鼓聲愈來愈響,將紙鶴收了回來,停在肩上。沈莘弱弱地聲音響起:“謝公子,你身後的行囊……在發光。”

“當真?”謝止礿趕緊將行囊解開,露出裏麵形狀奇特的瓷瓶。

這瓷器瓶口收窄,肚圓,並未刻有尋常的山水鳥圖,而是刻著鳳凰的紋樣,似乎是描繪著鳳凰磐涅的故事。

宋弇一眼便看出裏麵什麽門道,明知故問道:“這是誰的魂瓶?”

“師父的。”謝止礿將魂瓶再次包好背於身後,“師父的二魂就在此處幻境。”

“你靈力耗盡便是強留師父一魂的緣故?”宋弇聲音帶了些怒氣。

“對。”

“謝止礿,你想逆轉陰陽五行,讓師父起死回生?”

“師父陽壽未盡,如何算是逆轉陰陽?”謝止礿率從懷裏抽出張符,以指尖血點符,“天機觀五十多條人命,便是翻了這天地,我也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一道吼聲震天的虎嘯憑空而出,黃符變作猛虎朝著送親的鼠群猛撲。宋弇亦如乘著疾風,眨眼便飛至迎親隊前。

宋弇右手食指與中指點著滅靈劍,周身靈力暴漲,頭發皆飄了起來,氣沉丹田:“破!”

迎親鼠群眨眼間煙消雲散。

謝止礿遺憾道:“假的,這一隊是障眼法。”

沈莘看呆:“懿王殿下竟也如此神勇。”

謝止礿看向周身彌漫著黑氣的宋弇,微微笑了笑:“人人都知謝國師擅長招魂固魂,祭祀祈福,卻不知他還會殺魂破魂之術。”

謝止礿悠悠歎道:“這殺魂破魂之術,他可是一點都未傳授於我,全教給宋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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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禮記·郊特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