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這殺魂破魂之術,謝止礿便羨慕得很。

他們這一行,世人大多稱呼他們為道士或方士。但魚目混珠、渾水摸魚之輩層出不窮,大多數人連門都未找到,卻如方才的老道士那般四處行騙,反正死人又不會說話。

少數人掌握著真正的道法,巔峰造極便是如謝似道這樣,被皇帝封為座上賓。

但要真正進入這行,得靠天資。換句話說,這行甚少有體係,也無整合書籍,全靠師父帶徒弟,口口相授。若是根骨不行,連師父的道袍邊都摸不著。

例如謝止礿因著天生便是極陰體質,即使沒學這道法,也能窺得萬物之靈,也就是民間所說的“陰陽眼”。於是在他還是繈褓嬰兒時便被謝似道撿了回去,當作正經接班人培養。

謝止礿對沈莘語重心長道:“你得罪了我沒關係,可千萬別得罪宋弇。我隻能招魂固魂,他可是生魂可破,亡魂可滅。”

謝止礿的極陰體質與魂魄極為融洽,學起招魂固魂等有助於魂靈的事來如魚得水。但要做到破魂殺魂便難於上青天,就好比,滴水亦能穿石,但水遇上水隻能成為一體。

沈莘對謝止礿的叮囑定是牢牢記在心上的。但還是忍不住琢磨著,懿王殿下這身份地位擺在這,即使不學這破滅魂魄之術,全天下也無幾人敢得罪他罷。

謝止礿見遠處的宋弇蹲下身,手指輕輕觸碰地麵,露出半邊的高鼻深目,於是拉過沈莘在一旁八卦道:“看見沒,咱們王爺這相貌,據說他生母是羌族第一美人呢。”

但謝止礿未說完的是,宋弇生母據說還是羌族的巫師,因先帝特別喜好這類鬼怪通靈之術,羌族便投其所好,將公主派來和親。隻可惜,巫師體質純陰,而帝王之氣純陽,陰陽衝撞下,宋弇一出生便神魂不穩,竟是顛倒之相。而他生母在生下他後不久也香消玉殞。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沈莘自然也很好奇宋弇為何會這殺魂之術,於是偷偷看著宋弇道:“那王爺為何學習了這殺魂之術呢?”

“先帝將他養到七歲,覺得他體弱多病,實在難養,便把他扔給我師父了。”謝止礿這會兒早已忘了宋弇剛被送來的樣子,隻依稀記得是個粉雕玉琢卻鬼氣森森的陰沉小孩兒。

羌族巫師據說還有一稱呼,他們的語言叫“扣扒”,譯成漢語便是“殺魂師”。所以謝似道便讓宋弇學習殺魂之術,也算繼承祖業。

謝止礿喃喃自語:“殺魂之術實在瀟灑得緊,我若是神魂顛倒能否也……”

“說什麽呢?”宋弇不知何時提了劍到了二人麵前。

做賊心虛的沈莘被他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謝公子說,他對您的殺魂之術神魂顛倒。”

謝止礿:“……”

宋弇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是麽。”

謝止礿深知宋弇這人性格似貓,耳根又軟,隻能哄,忤逆他的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於是他由衷誇讚道:“我在誇你豐神俊秀,玉樹臨風。”

“哼,”宋弇冷笑,“輕浮。”

宋弇嘴上這麽說,但眉目見著已比方才舒展許多。

謝止礿輕輕鬆了口氣。

不過宋弇並未沉浸在謝止礿的馬屁中多久,隻聽他嚴肅道:“我方才查探了一下此幻境,有些怪異。”

“何意?”

宋弇皺眉:“惡靈若想將生魂困住,便會設下幻境。可這幻境除了我們三個外,還有四個完整魂魄的氣息。”

一個是那老鼠的魂魄,另一個是沈氏的,那還有兩個是誰?

謝止礿心中有個猜想,於是問沈莘:“那馬縣令有幾位小妾?”

“兩個……”

那剩餘的魂魄,很有可能便是那兩個妾室的。想來也是,正房的魂魄都被那馬縣令抵了去,毋論是妾室的了。

倘若不是忌憚著沈氏的娘家,估計這馬縣令就連那神棍也不會請,怕是等人氣息斷絕後便會另納新婦。

敲鑼打鼓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卻並非是單一方向。謝止礿聽辨著方位,似乎東西北三個方位,都有密集的鑼鼓聲響起。

紙鶴再次被謝止礿催動,然後撲棱著向東邊飛去。

三人趕往東邊,眼前之景卻與方才的商業街道毫不相幹,竟是硬生生開辟拉扯出的一塊區域。兩旁再無民房民居,取而代之的是片竹林,地上鋪滿了枯黃的落葉。

而竹林正中央則停著一頂孤零零的紅色轎子,四周也看不到送親老鼠的身影。

紙鶴扇動著翅膀,停在轎子的頂上便不動了。

月亮掛在樹梢,竹林中微風吹動,樹葉便也嘩啦啦地響著。

謝止礿踩在地上,每走一步,枯黃的落葉便發出喀嚓的聲音。他屏著呼吸,用靈識探查轎子裏的氣息。

裏麵似有靈力波動,確實是有真人魂魄在裏麵。

宋弇用拇指將滅靈劍柄頂離刀鞘一截。

沈莘則吞了口唾沫,半邊身子躲藏在宋弇背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著這紅得詭異的轎子。

謝止礿離轎子隻有一寸距離,右手摸著腰間的黃符,左手便將轎簾狠狠一掀!

轎子裏是一位身著嫁衣,泫然欲泣的女子。

眾人放下心來。

“姐……”

沈莘這聲叫喊還未落下,沈氏麵容卻突然變做老鼠模樣,朝著他們咧嘴一笑。接著,一隻碩大的,足有人頭大小的老鼠齜著牙從轎子裏蹦出來,前爪似刀子,閃著晶亮的光朝謝止礿麵門奔來。

“噫嘻嘻嘻嘻!”

謝止礿慌亂退後兩步,將黃符拍於大老鼠腦門。老鼠身後的轎子卻像長了腿似的在竹林間奔跑。

刹那間,竹林開始旋轉,老鼠們紛紛從地麵上一躍而起,吱吱吱地亂叫。

地動山搖,落葉紛飛。

周圍景色飛速旋轉,一會兒便讓沈莘頭暈目眩,心下竟泛起惡心。

“閉眼。”

滅靈應聲而出,“噌”地一聲,劍身燃起藍色大火。

如果是外界,宋弇自當大施拳腳,用滅靈之火將這些鼠群燒得一幹二淨。但此處是幻境,沈氏魂魄又受困於此,滅靈之火燒起來不分敵我,傷及無辜便不好了。

於是他隻能砍瓜切菜地將老鼠一個個砍盡。奈何幻境裏的老鼠猶如燒不盡吹又生的勁草,砍掉一批又接二連三出現另一批。

宋弇隻覺自己的耐心要消失殆盡。

與此同時,謝止礿正單獨應對著這身形大小堪比肥貓的老鼠。倘若他處於靈力鼎盛時期,莫說是這老鼠,便是這幻境,他都能直接以摧枯拉朽之勢強行破解。

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他連符咒的威力都隻能發揮百分之一。就說剛才的定身符,僅僅維持了一秒,那老鼠便又能行動自如。

如今被打得抱頭鼠竄的倒更像是謝止礿。

那老鼠自有一套攻擊路數,尖利的爪子專盯著謝止礿的臉頰攻擊。招數帶著勁風,敏捷又尖銳。

隻見老鼠一躍而上,勢如破竹,大張著嘴就要朝謝止礿咬來。謝止礿立刻抱頭下蹲,狼狽往前翻滾。

躲過這一擊,下一擊便不這麽好躲了。

謝止礿剛回身,就見這老鼠拖著條長尾巴,如離弦箭般朝自己衝來。電光火石間,謝止礿懷中抽出隻毛筆,將毛筆橫著飛出,直插老鼠大張的嘴裏。

“唰——”老鼠也未反應過來哪裏飛來的一支毛筆,嘴便如蚌殼般被滑稽地支撐著。

謝止礿挑眉,但未得意多久,便見這老鼠竟“咯吱咯吱”地硬生生將毛筆咬斷,眼睛通紅,似是徹底被謝止礿激怒。

“!”謝止礿節節後退,卻還是晚了一步,那老鼠的尖牙堪堪擦過手臂,身上的毛卻是結結實實撞了上來。

與尋常老鼠的毛完全不同,這老鼠的毛似剛刃,謝止礿手臂頓時像被掀翻層皮,火辣辣地疼。

他心中懊悔不已,方才將猛虎符草草施展了。如今靈力即將虧空,竟然連隻大老鼠都打不過。被師父知曉了定會狠狠數落他一番,首徒被個小小的鼠靈打得如此狼狽,天機觀從此名譽掃地。

猛虎不奢求,如若有隻大狸花貓便好了。

正這麽想著,謝止礿靈機一動。

隻聽混亂戰鬥的竹林間,突然冒出一聲粗獷地“喵”。

老鼠們攻擊皆停滯幾秒,也不知是因貓叫條件反射害怕,還是被這聲不倫不類的貓叫震驚得忘了動作。

謝止礿見動靜停了下來,立刻又興奮地補了聲貓叫。

宋弇覺得丟人都能丟到蜀郡,以手掩麵,隻想裝做不認識那人。

一直緊閉著雙眼的沈莘,臉轉向貓叫聲源處,好奇道:“咦,哪裏來的小貓?”

宋弇:“……”

不過臉麵對於謝止礿來說向來不是什麽要緊事,他趁著麵前這隻大鼠怔愣分神的片刻,將火符團成個紙團,精準地彈射到大鼠嘴裏。然後催動靈力,口中念訣:“燒!”

那大鼠扭動著身體,前爪瘋狂撓著肚皮,似是疼癢難耐。隻聽轟隆隆一陣聲響,從內部爆起個火球,大鼠當場便被炸了個稀爛。

宋弇這邊拖著個拖油瓶,正與群鼠戰得難舍難分。謝止礿隻猶豫了一瞬,便選擇追趕那載著沈氏魂魄的轎子。

一來,他將沈氏魂魄引開,還方便宋弇發揮滅靈殘暴的法力。二來,自己是純陰體質,那鼠靈即使抓住他,也奈何不了他。

於是他便火速追趕著那紅色的轎子。那轎子似乘著風,無老鼠抬著卻也跑得飛快,東躥西逃的模樣與陰溝裏的老鼠如出一轍。

幻境無甚規律可言,他在竹林間追著轎子,一頓七拐八拐後,等回過神,場景已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轎子最終在一個溶洞前停下。謝止礿將轎簾掀開,裏麵果真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麽沈氏的痕跡。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又將包裹著沈氏頭發的紙鶴放出來,那紙鶴便又晃晃悠悠地往溶洞飛去。

人生一世,有諸多無奈,總是得做些明知不可為的事。有時知曉前方是陷阱,還是得心甘情願往裏跳。

例如他知曉這足有二人高的洞穴是老鼠洞。例如他知道這幻境的惡靈就在這前方,而自己毫無把握能打贏他。

謝止礿點了個火折子踏進洞穴,發覺這陰森潮濕的地方竟比自己想象得更為複雜。怪不得民間總將老鼠洞傳得神乎玄乎,果真大有乾坤。

光是一次麵對的分岔洞便有二至三個,幾次下來,不知走完這洞穴要耗費多少時間。而且這紙鶴自進入這洞穴後便再無反應,正焉巴巴地躺在他手上。

謝止礿再次回到了方才做標記的地方,於是用褚石給中間洞穴旁的石塊也畫了個鮮紅的叉。

現在右邊洞穴與中間洞穴皆被他打了個叉。

正當他準備踏入最左側洞穴時,忽然一陣妖風襲來,火折子被風吹滅,隻餘下淡淡的煙味。

視線一片漆黑後,其餘的感官便會無限放到最大。

例如他聽見遠處有水滴落至石頭上的滴答聲,有聽見洞穴裏嘩嘩的風聲,有聞到一股陰暗潮濕的黴味和動物的腥臭體味,甚至還有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不過最為明顯的,還是背後之物的喘氣聲與如茅坑般的臭味。

謝止礿轉身猛踢背後一腳,卻被柔軟滑彈之物彈了回來,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米袋似的以頭朝下的姿勢被扛在半空。

隻聽扛他那物嘿嘿奸笑道:“好哦,最後一個新娘子。”

謝止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