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間(三)

“將軍,將士疲憊,不可再進了。”?

當衛黃再次撲了空,正欲向第三座山頭攻去之時,身旁副將苦苦勸道。?

衛黃看了看左右,在他身側的將士不過千餘人,其餘都散布在周圍,有些累得無法再動的已經就地坐下休息。想起自早晨出擊到現在將士們都是水米未進,衛黃也覺得又累又餓起來。?

“看來隻得先放過柳光老賊了。”此刻衛黃仍不曾覺察自己是被柳光牽著鼻子走,反道是柳光的埋伏被自己擊破後狼狽逃竄。正當他欲下令整隊回軍之時,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再次響了起來。?

“殺,殺!”?

成千上萬的陳國將士自埋伏處衝了出來,原先埋伏的山穀之中出現的士兵倒並不多,更多的是在衛黃追擊柳光經過的幾座山頭旁邊。洪國軍隊隨著衛黃奔走,騎兵大多在平地之上待命,而鐵甲步兵則在第一座山頭處便已力盡休息,隨在衛黃身側的千餘士兵大多都是士卒。如今陳國將士猝然攻來,而洪國士兵則分散零亂,又是長時奔波之後精疲力竭,根本無力阻擋養精蓄銳的陳國大軍。陳國將士綠色的軍服與山林之色原本就接近,他們的呐喊聲震得山都似乎顫抖不止,令洪國士兵難以分辨究竟有多少敵人攻來。?

“死吧!”柳光帳下勇將崔紹林左手銅鐧格開一員敵將的兵刃,右手鐧橫掃過去,將對方連頭帶盔都砸扁之後,猱身又避開斜地裏刺出的長矛,飛腳踹了出去。那矛的主人被他一腳踢中小腹,內腑被他靈力震得寸寸碎開,噴著血霧倒飛了丈餘遠才倒地身亡。?

“敵將納命來!”崔紹林大叫著向山頭奔了過去,僅是這片刻間,洪國軍隊便已經散亂不堪,少數依著山頭拚命防守,大多數都已丟盔棄甲開始逃走。平地驛道上的騎兵急急衝過來,但衝到林邊便止住了前進步伐,畢竟要這些利於平地衝鋒的騎兵上山,是以已之短攻人所長。而此刻他們又得不到主將衛黃的命令,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僅是這些騎兵,因為衛黃被崔紹林困在那座山頭之上自顧不暇,其餘洪國士兵都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兵不知將在何處,將不知兵在何方。放眼向四周望去,處處都是綠乎乎一片,也不知有多少陳國將士殺了過來,因此那敗逃之勢迅速蔓延開來,很快便成了不可逆轉的崩潰。?

衛黃一麵咒罵著一麵自山頭衝下,與崔紹林正迎在一起。崔紹林善使雙鐧,原本就是馬上步下都可用的兵器,而衛黃最拿手的卻是大刀,此刻用腰刀與崔紹林交戰,此消彼長之下,很快便落在下風。?

“前將軍衛黃敗死,赤嶺關已失,中行國國君沈宏民被俘,十萬大軍全軍盡墨。”?

得到這個消息之時,砰一聲,錢涉燁手中的玉盞摔在地上,半晌無法作聲。?

“這……這麽快?這當如何是好?”?

他原本正在把酒祭廟,告知列祖列宗自己要禦駕親征,就在此時前方敗北的消息傳來。雖然赤嶺關洪國守軍號稱十萬而不過六萬,但六萬人僅十日不到便全軍盡墨,這讓錢涉燁對自己禦駕親征的結果懷疑起來。?

“傳旨,將衛黃全家收監,待朕得勝歸來再作處置。”錢涉燁定了定神,如今滿朝文武都被這消息震得心驚膽戰,自己方才失態必然讓他們更為害怕。?

“陛下,陛下還要親征麽?”老丞相顫顫巍巍問道。?

“我若不親征,諸卿中有誰敢去對抗柳光?”錢涉燁冷冷一笑,自己滿朝文武除去一個馬濟友,難道真的再無一人了麽??

“陛下何不固守海平,下詔天下勤王之師共破陳賊?”一大臣問道。?

“你這是坐以待斃之計!”錢涉燁毫不客氣地斥責,若是戰火直接燒到都城海平來,豈不顯得自己太無能了麽?至少也得將柳光攔在洪河平原以南,否則讓柳光兵臨洪河,這沃野千裏的洪河平原隻怕都將在戰火中飽受侵擾,秋時便不會再有糧食收獲了。?

對於舉薦衛黃的易通,錢涉燁並未做出處罰,對於才能有限者,錢涉燁倒是相當寬容的。?

當柳光整頓軍馬自赤嶺進逼天河城時,錢涉燁已經親督大軍於此。除去自海平帶來的部隊外,赤嶺戰敗的將士也在此重整旗鼓,雖然號稱的二十萬大軍有些誇張,但十五萬倒是有的。?

“主公當初何不聽從我之計策,乘勝直搗天河,卻在赤嶺休整數日,給了敵軍喘息之機?”?

龐震的問話讓柳光捋須而笑:“龐公,你雖多謀,但眼中所見僅戰局之間,而我要看的則更遠。當初我便是攻下天河城又能如何?不過是多占一城罷了,況且若我攻勢洶洶,錢涉燁隻怕不敢離開海平那堅城。如今錢涉燁親自來到最前線,雖然令洪軍士氣大振,卻也將自己置身於險境。”?

“主公之意是不急於滅洪?”從柳光的話語中聽出言外之意,龐震雙眉一牽,道:“若不急於滅洪,那主公此次突襲豈不無功而返?”?

“洪國立國已久,又有馬濟友這般名將,絕非猝然可滅。若是攻破海平,錢涉燁必然前往依附馬濟友,上下一心以圖複仇,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相反如今將錢涉燁誘至天河,馬濟友聞訊必然心急來救,到那時好戲便可開始了。”?

“若是錢涉燁畏於主公威名不肯出戰呢?”龐震明白柳光以錢涉燁為餌,實際上是圖謀馬濟友,便問道。?

“錢涉燁剛愎自用,嫉才妒能,表麵上對馬濟友信任有加,實際上卻深懷疑忌之心。否則馬濟友絕不會長年囤兵於外,而家屬卻置於京城之中。”柳光嘿然道,“錢涉燁擔心馬濟友擁兵自重,故此以馬濟友家人為質,這一點旁人瞧不出來,龐公卻應知曉。錢涉燁治國頗有政績,因此也必恃才傲物,希望自己威名能勝過馬濟友,可惜洪國舉國言及戰事隻知有馬濟友這大將軍卻不知有錢涉燁這國君,如今難得我攻入洪國,錢涉燁怎肯放棄這個機會?他隻道我手中兵不足十萬,便驅大軍來與我對抗,即便不勝,至少可以不敗,卻不知馬濟友深知他不是我對手,聞得他禦駕親征必定傾力來救。若是馬濟友領大軍前來,則霧台兵少不足為用,奪去我國之地便不複所有,若是不領大兵前來,則錢涉燁必會懷疑他保存實力。無論如何,馬濟友都將吃力不討好,那時我再從中點撥幾下,不愁他們君臣不會反目。”?

一連數日,柳光也不攻城,隻是派將挑著衛黃的人頭到天河城下邀戰。起初錢涉燁尚不以為意,後來陳國挑戰的士兵以“馬濟友不在,洪國便無人”之語相激,他才令大將出戰,但崔紹林勇武難當,連著斬了錢涉燁四員將之後,再無一人敢應戰。?

連戰皆北,士氣低落之下,錢涉燁又生一計,乘著夜色偷襲柳光軍營。柳光卻早有準備,偷襲者反被奇襲,又折損了數千將士。雖然四方勤王的兵馬紛紛開了過來,但卻於事無補,這些各地鄉勇充充人數有餘,真正攻堅拔銳卻不足為恃。?

雙方僵持了十餘日,柳光攻下的赤嶺原本囤積大量糧草,再加上自中行國奪來的府庫糧資,再有兩三個月也不愁補給。錢涉燁親征卻是猖猝成行,雖然後方糧草源源不斷地送了過來,卻給柳光派遊騎劫奪去了一半,況且前來勤王的部隊越來越多,糧食反倒比柳光更為緊張。正當錢涉燁第一次為了吃飯問題犯愁之際,終於接到馬濟友領著一軍出現的消息。?

馬濟友本可以早幾日趕到,但正如柳光所料,他帶來的兵少,因此花了些時間在一路上收籠勤王之師拚湊了數萬人,突破柳光的封鎖後進了天河城。?

“濟友你可來了。”?

錢涉燁以一臉欣然掩飾了心中的不悅,他親自出了臨時宮殿,來迎接自己的“愛將”。?

“陛下,微臣來遲令陛下受驚了。”馬濟友跪伏在地上,麵前主君,無論錢涉燁如何恩寵,但表麵上的禮數,馬濟友倒從來未曾缺過。?

錢涉燁雙眉輕輕顫了一下,笑道:“一想起濟友你,朕便覺心安。”?

馬濟友深深垂著頭,以額觸地道:“微臣深受陛下知遇之恩,不敢不竭盡所能以報陛下。”?

“平身吧,朕說過許多次,你無須這般大禮。”錢涉燁轉眼望去,隨他出征的大臣與周圍的將士們都看到了馬濟友在他麵前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樣子,這讓他心中頗覺得意。?

馬濟友又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恭聲道:“微臣在霧台城,聽說柳光老賊已經攻滅了中行,便趕來勤王。”?

“哦,濟友啊,不是朕說你,你熟知兵法,當知攻敵必救之策。柳光老賊雖然猖獗,卻也無奈我何,若是你自霧台城大舉攻伐陳國,柳光老賊便隻有退軍一途了,何必要趕來此處?”?

聽出錢涉燁言語中森然的不滿,馬濟友頭垂得更低,道:“陛下聖明,柳光老賊留那善守不善攻的薛文舉明裏牽製微臣,實際上在薛文舉之後仍有伏兵,若是微臣中計出擊,隻怕霧台城已經失守了。何況聞知陛下親征,微臣雖然明知陛下軍政都天下無雙,卻也禁不住有些擔心,心急則亂,因此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錢涉燁微微嗯了聲,又道:“那麽濟友此次帶了多少兵馬前來勤王?”?

“帶多了則行動遲緩,而且霧台城守軍便顯不足,因此微臣隻帶了騎兵狂風軍前來,一路上收整勤王兵馬,倒也有兩萬餘人。”?

錢涉燁在心中冷冷哼了下,現在自己手中部隊加上各地勤王兵馬足有二十萬,卻仍被不足十萬的柳光軍逼得不敢出戰,馬濟友帶來區區兩萬雜牌軍,能派上多大用場。單憑這一點便可知,馬濟友方才說的都不過是好聽罷了,根本就不曾將自己安危放在心上。?

“如此說來,濟友已有了破敵之計了?”錢涉燁問道。?

“若是陛下授微臣以全權,臣不才,雖不能破柳光老賊,但讓他退兵卻不是難事。”馬濟友自信地道。?

錢涉燁微微吸了口氣,雖然馬濟友任洪國大將軍已有相當長時間,名義上是除自己外洪國最高軍事指揮官,但實際上交由他控製的部隊隻有南方的不足二十萬人,如今若是把這手中二十萬也交與他,那麽自己還依仗什麽來控製他??

“濟友若是想要,朕又如何會吝惜這區區兵權……”錢涉燁略一沉吟,正要繼續說話,忽然有員軍校奔了進來道:“啟奏陛下,柳光老賊在城下指名要見大將軍。”?

錢涉燁聽了心中一動,將到嘴的話又縮了回去,道:“濟友以為如何?”?

“臣便去見見柳光老賊。”馬濟友心中也有些渴望,他在陳國攻略已久,卻不曾見到過柳光,能在這天河城下見見柳光,也算是一件幸事。?

“如此朕就陪你上城頭。”錢涉燁笑道。?

“在城頭見柳光,豈不顯得微臣怕了他,微臣願單人獨騎出城會會這絕世名將,還請陛下應允。”此時馬濟友已知連著幾日己軍都不敢出城,他有心出城振奮一下士氣,因此提議道。?

“既然你有此心,那麽便出去見他吧,朕在城頭為你掠陣,你要千萬小心。”?

柳光並未帶任何兵刃,隻是披著金黃色的鎧甲,單人獨騎在天河城下。報信的士兵已經走了很久,他微眯著眼向城頭望去,隻見城頭一陣紛亂,無數旌旗之中擁著一頂華蓋,華蓋之下,想來便是洪國當今國君錢涉燁了。?

此刻天河城城門忽然打了開來,一員身著銀甲紅氅的大將緩緩自城中出來。那將身材頎長,麵色如玉,看起來不足四十,氣宇軒昂,想來就是馬濟友了。?

馬濟友也向對麵望去,見了柳光巍然如山的氣勢心裏禁不住折服。“為將當如是耳。”他心中暗想,微微夾了夾馬腹,馬小跑著迎向柳光。?

離開城門有兩箭之地,二人終於相距不足十丈。柳光微微頷首,笑道:“馬將軍,一向可好?”?

馬濟友隻覺自柳光微眯的眼中射出攝人心魄的寒光,禁不住抱拳行禮:“柳帥,請恕本將軍盔甲在身,不能向柳帥行大禮。”?

柳光問話的聲音提得很高,馬濟友回答起來也禁不住提高了聲音,錢涉燁在城頭隱隱聽見,不禁皺了皺眉,暗道:“難道這二人早就相識了?可是濟友方才明明說,他並不曾與柳光見過麵啊。”?

“早聞將軍大名,如今一見,果然威風凜凜,實在是後生可畏啊。”柳光微向馬濟友前側,壓低了聲音道。?

“不敢不敢,本將軍從軍之初便聽聞柳帥威名,恨隻恨與柳帥不是同一邦國,否則無論如何也要在柳帥帳下效力。”馬濟友不覺隨著柳光壓低了聲音。?

“將軍自霧台城趕來,一路是否辛苦?”?

柳光的問話讓馬濟友有些莫明其妙,他自信在軍略戰術上,不會中柳光之計,況且柳光在自己不在之時不曾攻下天河,如今自己已經到了,他若不退兵,便隻有自討苦吃。因此馬濟友道:“一路來倒也順利,柳帥指名要見本將軍,不知有何吩咐?”?

“哦,倒也沒有什麽話要說,隻不過想見見即將與我生死一戰的人物罷了。若是兩軍交鋒之時,你我隻怕沒有時間暢談。”柳光哈哈笑道。?

馬濟友也笑了幾聲,心中狐疑更甚,忍不住道:“柳帥乃當世智者,應知進退之機,如今事已難成,何不速速退去,以免將士多有死傷?”?

柳光點了點頭,大笑道:“既是如此,那麽便如君言,我即刻便退軍,馬將軍可就要辛勞了。”?

馬濟友以為他所指是自己收複失地之事,便道:“若是柳帥如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二人揮手道別,馬濟友回到城中,錢涉燁再三問他柳光同他談了些什麽,他據實以對,錢涉燁表麵上釋然,心中卻猶疑更甚了。?

以馬濟友遠道而來一路疲憊為借口令馬濟友去休息之後,錢涉燁又打發走了眾文武,獨自坐在大殿中苦苦思索起來。?

“陛下,陛下。”隨他出征的太監何禮低聲道,“如今大將軍在此,柳光不日便將退兵,不知陛下還為何憂愁?”?

“哼,正是馬濟友來了,朕才覺難以高枕。”錢涉燁哼了聲,道:“何禮,你難道不覺其中有古怪麽?馬濟友說不曾見過柳光,但二人談笑宴宴,似乎早就熟悉;柳光見了馬濟友便立刻退兵,而且二人最後那句話朕與你可都是聽見了,柳光要馬濟友辛苦,馬濟友說隻不過是舉手之勞,究竟是什麽事馬濟友認為是舉手之勞?朕再三詢問,馬濟友卻說與柳光隻是寒喧了幾句……”?

何禮吃了一驚,錢涉燁自忖博才多學善於政理,因此對朝中文武都不大信任,每每用他們這些太監,因此他也頗能揣摩上意。他聽出錢涉燁已對馬濟友有了極強猜忌之意,不敢為馬濟友辯解,反倒順著錢涉燁之意道:“陛下聖明,奴才也有一疑,方才大將軍提槍出去見柳光,柳光沒有帶武器,毫無戒備之下若是大將軍一槍刺出,不就可以要了柳光老賊的性命,可是奴才瞧得仔細,大將軍對柳光老賊執禮甚恭,隻怕一丁半點刺那老賊的心意都沒有。”?

“嗯,你說的極是,若是方才一槍刺去,柳光老賊已經一命歸西了。”錢涉燁咬牙切齒道:“馬濟友啊馬濟友,朕待你不薄,你卻敢存有二心!”?

“陛下可要多加小心,這兵權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大將軍了。”何禮提醒道。?

“何禮你且記著,今後不許胡言亂語!”錢涉燁森然道,眼中有道黑電一般的光閃了閃。?》的興趣,直到現在才重新更新公眾版,為此,向喜歡《》的朋友真誠道歉。我開通了一個qq群:1870672,喜歡我的書的朋友可以申請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