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讓我死

空氣仿佛一層冰瞬間包裹住墨青夜,身體裏火一般的燙,身體外卻是深潭一般的冷。他沒有做任何掙紮,也沒有餘地再去反抗任何。

但在畫骨看來,他卻是再用這種手段迷惑自己。

便愈發的氣憤,在他的後背上狠狠推搡了一把道“去那邊!”

然後,又對著院門道了句“杏兒,拿鐵鏈來。”

墨青夜對於他的話含糊不清,隻覺得唯一殘存在腦際的一點神智也在極度的寒冷中被封凍了。

他被畫骨推搡到了一棵枝頭積滿白雪的樹下,從門外由遠及近的傳來聲聲鐐銬,須臾,杏兒便推門而入,恭敬的道“給您,主人。”

“你出去吧。”畫骨接過鐵鏈,掂了掂,笑了笑,“寶貝,你覺得這棵樹怎麽樣。”

墨青夜的眼眸空茫的看著某處,卻並沒有隨著他的話語抬頭,冷風吹起他的發絲,瞬間便有冰晶覆裹在三千青絲之上。濕透的衣裳也很快被凍住,薄衣下的身體若隱若現。畫骨將鐵鏈的一端握在手中隨意的搖晃著那條拇指粗的鐐銬,用一種欣賞的目光舉頭望了望樹枝,“這景色真不錯,小心肝,你就在這樹下麵賞風景如何?”說罷,他狠狠一把將墨青夜扯過來,若帶著刻骨恨意般將鐵索一圈圈的纏上他的雙手雙腳,牢牢鎖死。然後信手一揚,嘩啦一聲帶著鋒利鐵錐的另一端便刷下關入樹幹裏,“站著未免有點辛苦,可你又坐不下呢,咯咯。”

退開幾步,畫骨拍了拍手,對自己的雪樹佳作甚為滿意,“還有小心肝,從明個起就有我親自給你送飯來,咯咯咯。”

雖然神誌模糊,可墨青夜依然可以感知到寒冷與疼痛。清輝如紗月華如水,冷冷的傾落在他的發絲間,映照著上麵晶瑩剔透的冰晶,“讓我死。”他淡淡的吐出三個字,沒有任何憤怒,也不帶任何不甘,就好像隻是說了一句很平常的話語。

“死?哈哈,那是不能夠呢。”畫骨走近他,萬分愛憐的撫了撫他的衣裳,“涼快麽,我知道,你的血原本就是冷的。”

那雙深碧色的眼睛似乎在盯著他,又似乎沒有,然後輕聲的道“你想要什麽,我都盡數給你,隻,隻求……你讓我死。”

“我不讓呢,我舍不得呢,咯咯咯。”

畫骨笑的花枝亂顫,然後徒然厲聲戾氣“給我老老實實的呆著!”

語落,一襲紅衣一卷消失在院落中。

偌大的庭院瞬間恢複死寂沉沉。墨青夜試圖掙紮了兩下,可牢牢鎖死在手腕與腳踝處的鐐銬卻霎時將他勒緊,半分也動彈不得,隻要稍稍往前一點,鐵鏈的力道就會隨之增大一分,死死的箍住他的骨骼,掙紮的幅度越大,被束縛的力道也越大,若是強行擺脫,後果就是骨骼碎裂。隨後他漠然的一笑,虛弱的靠在了樹幹上,如今自己也沒力氣去掙脫了。星垂四野,點點星光落入他的眸底,那般閃亮,此前雖曆經了那麽許多磨難,卻沒有一處可與此刻相提並論,這種痛苦羞恥是難以承受與描繪的。

“真的好冷,嗬嗬。”墨青夜自言自語,自嘲般的道。

枝椏間的雪花隨風飄落,秫秫的掠過他的眼前,觸碰不到的美。

想起每年的這個時節,他多半是與白威他們在府中飲酒談笑,何等逍遙自在。

那樣的時光卻是一去不複返了。此生,還有機會與他們對月淺酌了麽。

而他們,還活著麽。

意識再度飄然遠去,腦海重新被空茫覆蓋。

他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落寞蒼然的笑意。

直覺得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是那麽的炙熱,仿佛要將自己點燃。

然後,就迷蒙的睡去了。

夢中也是那般的冷,絲絲入骨。

直到,有人在耳邊大呼小叫著“主人,他暈死過去了!”

原來杏兒照舊來端血湯時,發現樹下立著一個人影,渾身上下都被晶瀅的冰雪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晶裹著他高挑消瘦的身體,看起來像是一尊冰雕。這些杏兒並不驚訝,但此刻那人卻像是沒了呼吸。她伸出手放到他的鼻尖下好幾次,都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壞了,死了!但她沒敢直接脫口死了,怕主人責怪,於是才這樣喊道。

墨青夜也隱隱約約聽到一個聲音驚呼著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可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仿若有千斤重。身體已經失去知覺,除了寒冷還是深不見底的寒冷。

杏兒的呼喊方落,一縷浸骨的涼風拂過,一道紅豔豔的影子一旋落在眼前,“何事,大驚小怪。”畫骨眉宇間深深的不耐,瞟了眼樹下之人,冷冷一笑“放心,他死不了。真是沒見識,跟了我這麽久,遇到事還毛手毛腳!”

“主子息怒……杏兒是說他昏死過去了。”

“拿水來。”

“是。”

丫鬟領命,連忙進屋端了一盆溫水出來,畫骨伸出指尖試了試水溫,大為惱火喝道“太涼了!越來越沒長進。”

“杏兒這就去換。”丫鬟被他嗬斥的魂都嚇飛了,轉眼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沸水出來。

“死笨死笨的!這麽燙是要燙壞我的身子麽!”畫骨別過頭去歎了口氣,對於他這個貼身的小丫鬟還是帶著幾分憐憫,“行了,下去。”

“是。”杏兒後退三步,一個急轉身一溜煙的出了院子,這種時候還是趕緊消失為妙,省得殃及池魚。

門扉再度被關緊,畫骨嬈嬈的走到墨青夜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怎麽樣心肝,滋味好受麽。”

蟒蛇是冷血動物,這樣的溫度不至於凍死,就是夜再寒些也不會傷及性命,頂多是遭罪罷了。畫骨心中這樣盤算著,所以才格外的淡然自若,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水盆,“差不多了呢。”

天氣很冷,水涼得很快,然後他冷笑著彎下腰去,端起那盆水嘩啦啦衝著墨青夜從頭到腳的澆了下去,這個水溫剛剛好,既不會燙破肌膚,又能令人生生的疼。

一陣虛弱的咳嗽聲後,那雙碧綠的眼睛極緩的撐開一條線。原來自己還活著。夜空的孤月再度映入他的眼簾,慘白的光影透著無邊無際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