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在被吻得頭腦發暈後才反應過來,這分明是夏司言偷梁換柱的詭辯。他把夏司言推開,喘著氣說:“陛下說得是,可張碩延楊清和不會跟皇帝睡到一起。”

夏司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最介意的是這個嗎?”

韓佑向後靠在書桌上,垂眸不語。

夏司言點頭道:“我知道了,你若是不願意,以後我不會再逼你了。”

屋內燭火跳躍,發出“畢剝”的聲響。沉默許久,韓佑仍低著頭,輕聲說:“時候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宮吧。”

長睫微垂擋住了他的眼睛,隻能看到他被吻得緋紅的嘴唇,很想再親親他。伸手要去抬他的下巴,伸到一半又放下,手握成拳垂在身側,夏司言歎口氣,“好。”

韓佑站直了,要行禮恭送皇帝,夏司言隔空點了點,“說好了隻有我們的時候你不可以叫我陛下。”

韓佑抬眼看他,他笑了笑,把麵紗又戴在臉上,說:“景略,我走了。”

“嗯,”韓佑有點不知所措地回答:“那你……”

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措辭,夏司言已經大步走到書房門口,打開門出去了。

韓三看到那身材高大的紅衣女子帶著馮可走了,才又跑到書房去找韓佑。見書房門開著,韓佑一個人坐在裏麵發呆。

他問:“先生,那是什麽人?他們言傳您和宮中的舞姬……是真的嗎?”

韓佑疲憊地搖了搖頭。韓三一臉莫名,隻發現桌上的小米粥已經涼了,看起來還一口都沒有動過。

此後的半個月,韓佑都沒有和夏司言單獨說過話。

任命他為戶部尚書的旨意已經發到了六部衙門,這十來天幾乎每天韓佑都忙著應酬各種官場交際,很少有時間停下來傷春悲秋。

和皇帝還是會時不時見麵。

這天退了朝,皇極殿的管事牌子通知韓佑和幾位大臣到暖閣議事。

夏司言坐在禦案後麵,將一疊紙遞給馮可,吩咐道:“給幾位愛卿看看。”

馮可捧了過來給他們傳閱。

是甘州發回的邸報,事情已經差不多查清楚了。自昭暄三年以來,甘州官員上下勾結、串通一氣,謊報災情騙取朝廷賑災款一百二十二萬兩。戶部尚書魏許包庇默許,為張自良等人提供方便,甚至親自指導他們做假賬,侵吞甘州稅收八十七萬兩。

事情牽涉了西北四州官員近百人,追回贓銀一百一十七萬兩,貪汙數額之巨、波及範圍之廣,令舉國震驚。

夏司言撐著胳膊坐在圈椅上,抬眼看向韓佑:“韓愛卿,你怎麽看?”

韓佑走出來站到禦案前,恭敬地開口:“陛下,甘州案所涉官員必須嚴懲,不可因罰不及眾仍存姑息。積極檢舉揭發的,可以酌情寬大處理。除此之外,凡涉案官員,其上級不論是否參與,都應當負監管不力之責。”

答完話抬起頭,跟夏司言目光交匯,兩人都靜默了片刻,韓佑心裏悸動,很快又垂下眼錯開視線。

夏司言說了不再逼迫他,這些日子便沒有再單獨召他進宮或者到家裏來找他。朝堂上也再沒有絲毫越軌的舉動,連遠遠地對他笑一下也不再有。

韓佑一邊鬆了一口氣,一邊又提心吊膽,至於提心吊膽著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一切好像就這麽過去了,但是……他看了一眼紫檀木書桌上的青銅墨碟,上一次被他不小心打翻過,如今又好好地放在了皇帝的禦案上。

夏司言對上了年紀的大臣都比較客氣,帶著笑意問胡其敏:“胡閣老,你負責刑部,你有什麽想法嗎?”

胡其敏上前一步跨到韓佑身邊,對皇帝拱手道:“臣同意韓尚書的說法。另外根據我朝律例,在此案中犯下重罪的官員,還應當溯及舉薦者,追究其識人不明、用人不察的責任。”

吳聞茨和周奎在後麵對視一眼,都知道胡其敏這話是衝著高擎去的。

在這個案子裏犯下重罪的魏許和張自良都是高擎的人,而目前皇帝隻是把高擎逐出內閣,他禮部尚書的位置還暫時沒有動。他主動把張自良送給他的地契上交了朝廷,另外還上交了這些年張自良和魏許陸陸續續給他“上供”的三十萬兩銀子以及金銀珠寶若幹。有不少官員上本替他求情,說他主動認錯態度誠懇,請陛下從輕處罰。

看小皇帝之前的態度,應當是會給高擎這個先帝的托孤大臣留一個體麵。

但在胡其敏等人看來,高擎掌權多年,培植黨羽眾多,很難說這次甘州案能不能將高黨連根拔起,很有可能斬草未能除根,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他將來還能東山再起。

而目前朝中局勢,除了尚未入閣的韓佑,周奎、詹宇都是吳聞茨那邊的人,胡其敏孤立無援,若是以後跟高黨碰上,他無疑是最先被拋出去擋槍的。所以他不得不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表明態度,跟高擎劃清界限,希望吳聞茨這邊能夠容納他。

不過他不了解夏司言,夏司言不動高擎除了因為高擎是托孤大臣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讓吳聞茨在朝中一家獨大,是皇帝不願意看到的。

皇帝要留高擎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讓高黨能夠苟延殘喘地跟吳聞茨的人作對,直到扶植起另一股強大力量可以與之平衡。

作為最年輕的政治新星,韓佑本來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夏司言舍不得。

韓佑那麽心軟,肯定會被吳聞茨那老狐狸欺負,還是放在身邊疼愛比較好。

夏司言把每個人的神情都盡收眼底,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胡閣老說得對,就這麽辦吧。高擎識人不明,舉薦之人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罰他攤賠白銀五千兩。”

五千兩雖然不是一個小數目,但對高擎來說也並不是個大數目,這個處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倒是讓胡其敏再也沒話說。

議事完畢已是日頭偏西,韓佑並沒有被單獨留下來。

四位大臣繞過碧玉屏風走出暖閣內間,從這裏看出去,天空被夕陽染得一片猩紅。

跨出暖閣的時候,韓佑被一個奶氣未脫的聲音叫住了。

“先生!”夏司逸順著皇極殿前的磚道跑過來,圓乎乎的一個小豆丁,跑得飛快,把跟在後頭的內侍遠遠地甩開。

韓佑很久沒看到他了,站在原地等著,等他跑近了,眉眼彎彎地行禮道:“殿下。”

夏司逸扶著膝蓋喘了一會兒,問他:“先生要走了嗎?”

“嗯。”

“等一下再走吧,”夏司逸牽了他的手說:“皇兄專門叫禦膳房做了你愛吃的菜,你不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用膳嗎?”

旁邊的三位大臣聽到這裏,都跟韓佑作揖道別,韓佑卻不好解釋說他事先並沒有跟皇帝約過。

這時候皇帝也走了出來,夏司逸就問:“皇兄,你不是說先生要留在宮裏用膳嗎?”

夏司言笑了一下,“那要看他願不願意了。”

夏司逸又問韓佑:“你願意嗎?”

韓佑總不能當著這許多人的麵拒絕,隻好對夏司言躬身道:“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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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甘州案參考了清朝乾隆年間的“甘肅冒賑案”,不過真實的曆史事件要複雜很多很多。“不可因罰不及眾仍存姑息”是乾隆爺說的。

本文主要是談戀愛,再加上作者腦子不夠用,所以把案子寫得很粗,不要罵我……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