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太多事,夏司言不放心韓佑回去,堅持讓他留下來過夜。

隻不過他們心裏都裝著事情,到了就寢的時候好像誰都沒有那份心思,接了個不算繾綣的吻便各自躺下。

夏司言聽著韓佑的呼吸聲就知道他沒有睡著,四周很靜,就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一個夜晚。

開始後怕了,夏司言的心髒在胸腔裏咚咚地敲,他閉上眼睛就回想起韓佑把手指一根一根抽出他掌心的畫麵。實際上他並沒有真的看到那個場麵,但是他就是覺得異常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楚韓佑的手指是怎樣被自己捏得發白,抽出去時又是怎樣用力得扯動了骨節。被抽空的掌心和被抽空的心髒一起發出鈍痛,痛得他呼吸都困難。

夏司言很清楚,如果說今天皇太妃真的上吊死了,韓佑便再也不會踏進長樂宮了。他沒有任何時候像今天一樣希望皇太妃長命百歲。

“先生,”到底還是忍不住翻過身去抱住韓佑的腰,把頭埋在他頸間,委屈得要哭了,“先生會因為這種事情離開我嗎?”

韓佑在他發頂上吻了一下,輕聲說:“睡吧。”

“會嗎?”夏司言固執地問。

韓佑沒有回答。

夏司言在他脖頸上拱了拱,悶悶地說:“如果你會,那我就把他們全部都殺了。”

“你不是暴君,陛下。”韓佑把手指插進夏司言的發絲裏,輕輕地撫摸,“你會是昭國曆史上最好的一位皇帝。”

“如果你不看著我,我就會做暴君。”

韓佑輕聲歎了口氣,“我教了你十年,如果你不是好皇帝,責任在我。”

夏司言沉默了一會兒,“韓景略,我聽說最親的人捅刀子最狠,因為知道對方最痛的地方在哪裏。你每次都捅得挺準的。”

“睡吧,”韓佑也轉過身抱住夏司言,“我明天早點去內閣。”

“你明天不去了吧。”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站出來,我為什麽要心虛?”

“我不想你因為那些謠言不高興。”

“沒什麽不高興的,”韓佑閉上眼睛,“如果連這點都承受不起,我也走不到陛下身邊了。”

“需要我哄你一下嗎?”

“不用了。”韓佑聲音很低,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

夏司言耳朵貼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耳邊,直到他們兩人的心跳頻率一致了,才摟著韓佑沉沉睡去。

第二天韓佑很早就到了內閣,結果發現其他幾位閣臣比他還要早,大家都站在他值房門口等著,等他到了給個說法。

“我沒有。”韓佑見到他們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吳聞茨在這方麵是相信韓佑的,隻是問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扯上皇太妃了?陛下那裏怎麽說?”

“陛下自然是信我的,”韓佑打開門請他們進去坐,因為頭天晚上在嫌疑人的名單上寫了吳世傑的名字,今天破曉的人應該就會去查吳府,韓佑有點不敢看老師的眼睛,“應當就是官營的事情得罪了某些人,他們想逼我走。”

詹宇道:“六科廊跟我們內閣一向不對付,都是好多年的舊賬了,那幫子人時不時的就要去敲一下登聞鼓,不然就顯得他們不重要似的。你也別太在意,隻要陛下信你,就沒啥好擔心的。”

話是這麽說,但幾位內閣大臣都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假作真時真亦假,越是捕風捉影的事情,越是說不清楚。

到了中午,通政司送了一大摞折子過來,全是彈劾韓佑的。不僅彈劾他與太妃私通,還無中生有地彈劾他狎妓、私養歌女。

韓佑哭笑不得,私養歌女這一條就算是他府中養了一個芸娘吧,但狎妓又是怎麽回事,他連青樓都沒去過。

這些折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需要實際證據的罪名一條都沒有,有的全是這些抓不到證據的東西,隻憑一張口,說什麽就是什麽。更何況像私養歌女這種事,根本就算不上是什麽問題。唯一對他有實質傷害的就是私通皇太妃這一條,這個謠言不破,確實會讓他在京中呆不下去。

按照昭國傳統,官員若是短時間內遭到大量彈劾,就要停職回避。韓佑看著那些折子越堆越多,差不多已經達到了“大量”的標準,便收拾了一下物品,跟幾位閣臣告了個別,出宮回府了。

言辭曖昧的緋色謠言總是流傳得格外迅速,短短幾個時辰,這件事在京中已經鬧得人盡皆知。韓三也聽說了這事,心裏烏糟糟地窩著火。他不懂朝政的事,隻道先生是被人給害了,自己在家裏生悶氣。聽到韓佑回來,他趕緊迎上去,卻發現韓佑身邊又多了幾個侍衛。

那幾個侍衛好像是原來跟在皇帝身邊兒的,其中有兩個還在韓府吃過早飯,韓三看著麵熟。

韓佑進門把手上的東西交給他,安慰地笑了一下:“我可以休息一陣子了。”

韓三雙手接過來,小心觀察他的臉色,見他麵色平靜與往常無異,才暗自鬆了一口氣,悄聲問:“先生知道這是誰幹的嗎?”

韓佑搖頭,“還在查。我先去換身衣服,你替我沏壺茶送到花廳。”

“好。”

雖已是隆冬臘月,天氣卻也不見得多冷。往年的這個時候京城已經下了第一場雪,今年竟還沒有一點要下雪的意思。

不用燒火爐取暖,花廳裏隻多立了一座擋風的六折木雕屏風。

韓佑換上居家的月白色湖綢長袍,在屏風後頭的小方桌旁坐下。

韓三坐在他對麵,臉上是難掩的焦慮:“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啊?”

韓佑給自己倒了杯茶,端到鼻尖下輕嗅,說:“等吧。”

“等什麽?”

“他們這麽做無非是想把我逼走,我越是在京裏呆得安穩,他們便越是著急,所以這個時候什麽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等到查清楚背後是誰在主使,才能想辦法破除這個謠言。”

事情牽扯到京中各大家族勢力、開辦官營的利益衝突、扶植新派官員的政治謀劃,韓佑沒辦法跟韓三解釋得很清楚。

韓三皺眉想了一會兒,“這事兒會不會跟您和陛下的事情有關係?”

韓佑把茶杯放回桌上,“可以說有關係,也可以說沒關係。有關係是因為先前陛下在宮外跟我見麵,朝中有人看見了,於是便有了我和宮中一名舞姬有染的傳言,這個傳言正好為這件事留下了猜測的空間。沒關係是因為對方並不知道我和陛下的事,否則他們不用扯到皇太妃那裏去。”

“皇太妃個子很高嗎?”

“不高啊。”

“那,”韓三不懂了,“陛下打扮成女子也是很高大的,既然先生說朝中有官員看到過,難道他們不知道那不可能是皇太妃嗎?”

“看到過的畢竟是少數,那個謠言卻是流傳很廣的。更何況,謠言之所以是謠言,正是因為人們隻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部分。”

“陛下也是,”韓三的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了點埋怨,“出宮就出宮,還戴什麽麵紗裝成女人的樣子,惹得您一身騷!就正常的微服出行不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嗎?現在上哪兒去說清楚去?”

韓佑這時候走了個神,他突然意識到,皇帝每次穿成那樣來找他,也許隻是想跟他手牽手走在人群裏,就像普通人一樣。

夏司言在偷偷地用各種方式讓他淡忘他們之間的身份隔閡。仔細想想,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對皇帝不再用敬語了,見麵不跪了,說話也不再字斟句酌了。先是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然後又習慣了彼此的身體,現在在心裏想起夏司言,竟然第一個反應那是我的愛人,然後才是昭國的皇帝。

驚覺這件事,韓佑有些頭皮發麻。

他們這一路就好像是踩在鋼絲的兩端同時向中間走,在最危險的地方終於相擁。現在既錯不開身也無法回頭,搖搖欲墜的平衡就等著一個差池來打破,讓他重重地跌下來。

南風知我意

皇太妃的事情是一記警告,讓他預先演練一番他和皇帝的關係被揭露時的情態。那個時候他是否還能像這樣冷靜,是否還有心情坐在花廳裏喝一杯密雲龍。

昨晚夏司言問他的那個問題,他也在問自己——韓景略,你會因為這種事情離開夏司言嗎?

他曾以為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他原本就是抱著有朝一日會離開夏司言的心裏準備和夏司言在一起的,而現在這個問題變得艱難了。

作為昭國朝臣的韓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為了保全皇帝的名聲,為了自己還未實現的願望,去做一方封疆大吏,去把他的治政理念像播種一樣埋在昭國的江山裏。而喜歡夏司言的那個韓佑,是軟弱的是沒出息的,他舍不得走。

韓三見他愣了半晌沒有回答,輕喚了他一聲,“先生?”

“嗯?”韓佑堪堪把思緒拉回來,“什麽?”

“我說……”韓三猛然發現韓佑眼睛有點紅,不是瞳孔紅,是眼睛裏有淚的紅,他住了嘴,伸手摸了摸茶壺,改口道:“茶涼了,我去換壺熱的。”

韓佑應了一聲,向皇宮的方向望去,隻能看見庭院上空天白得晃眼。不知道夏司言這個時候在做什麽。韓佑早上走的時候心情焦躁,沒有吻他。

現在後悔了,應該吻一吻他,抱一抱他,哄一哄他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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