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司言把韓佑摟緊了,跟他臉貼著臉,悶悶地笑起來:“她生氣總比你生氣好。三年不見,沒想到我的先生也學會反擊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伶牙俐齒的?”

韓佑被他這樣抱著很舒服,仰起臉、閉上眼睛說:“跟陛下有關的時候。”

夏司言親他,順著他的話問他:“這麽愛我嗎?”

韓佑驀地睜開眼睛,看著夏司言近在咫尺的臉,情緒忽然有些低落。

他又想起那個時候他說的“我已經不愛你了”。重逢以來他們兩個都不再把愛掛在嘴邊,韓佑是覺得提起這個字他就會想起當初自己說過的狠話,心裏便覺得難受。

夏司言察覺到他的低落,問他:“怎麽了?”

韓佑搖搖頭不說話,夏司言幫他把網巾扯掉,拆開發髻,把黑而長的頭發披散下來。

“這樣是不是舒服一點?”夏司言放他躺下,“睡吧,過一會兒起來吃點東西。茂州的中秋燈會很有名,晚上我陪你出去走走。”

韓佑也覺得很累,聽話地躺下,握著夏司言的手說:“陛下也休息一會兒吧。”

這時房門被敲響,叩門的節奏是侍衛的暗語,表示有緊要的消息,夏司言回頭朝外麵說:“進來。”

他這次出來把最好的侍衛和太醫都留在了宮裏,這裏領頭的侍衛是鍾萊的副手周青山。

“陛下,”周青山進來後又關上門,單膝跪在地上將懷裏的密信拿出來,雙手舉過頭頂呈給皇帝:“這是剛從京裏收到的密信。”

夏司言把信拿過來,邊打開看邊隨口叫周青山平身。周青山便站起來退到一旁,垂首恭立。

信是夏司逸寫的,主要是跟皇兄匯報最近朝中的一些事情,他遇到了些什麽問題,是怎麽解決的,誰幫了他忙,誰又欺負了他。

夏司逸的字是夏司言親自教的,簪花小楷漂亮得不像是出自11歲的小孩子之手。夏司逸現在還沒有開始正兒八經地學習作文,遣詞造句自比不上那些科舉出身的文官,夏司言好久沒有在公文上看到過這樣洋洋灑灑的大白話了,看得忍不住彎起了眼睛。

最後一張是夏司逸畫的畫,畫上是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兒,穿著赤色圓領袞龍袍,懷裏抱了條白色的胖狗,一人一狗都張著嘴巴哇哇大哭,哭得頭上的翼善冠都歪了,旁邊提了一行小字:“皇兄您快點回來吧!”

夏司言看了沒忍住笑出了聲,韓佑好奇地撐著坐起來,“什麽事情這麽開心?”

夏司言把信紙遞給韓佑:“你看看。”

韓佑靠在床頭,把信接過來細細地看。雖身居北境,但朝中的很多動向他都時常在關注,隻是洛映城離京城太遠,大多數消息都是滯後的。

所幸夏司逸的信裏幾乎囊括了最近的所有軍政大事,也讓準備回朝的韓佑心裏有了個底。

他花了很長時間看完信中的內容,隨後便看到最後一頁紙上的畫,也忍不住笑起來,“太子殿下畢竟還隻有11歲呢,讓他監國實在是有些為難他了,我們還是早些回京吧。”

“不急,等你多休息兩天。”夏司言說,“太子有張允棟和張正均兩位先生幫襯著,還有內閣、六部那一幫子大臣,朕出來個把月而已,他能應付的。”

正好說到這個,韓佑順口問道:“臣聽說陛下讓高擎回內閣了?”

夏司言對周青山抬了抬下巴,“這裏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周青山躬身行禮,退著出去將門闔上,夏司言才說:“吳聞茨出事以後,京中各個派係觀望了一陣子風向,如今都開始蠢蠢欲動。胡其敏暗中聯絡其門生故舊,想要效仿吳聞茨拉起自己的勢力,朕擔心夏司逸年紀小壓不住,所以在離京之前,就重新啟用高擎了。”

高擎從前的威勢之大甚至可以震動朝堂,即便是被棄用了這麽長時間,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用他製衡胡其敏是綽綽有餘。

韓佑點頭,“陛下這個布置倒是精妙,不過高擎離開內閣這麽些年,他心裏沒有怨言嗎?這次回來,他就不想東山再起嗎?會不會因此而影響朝政大局呢?”

夏司言笑了一下,“甘州案至今還沒有真正結案呢,若是他有私心,也要掂量掂量後果。況且有吳聞茨前車之鑒,這麽多年他也該想明白了,什麽都不如平平安安致仕、回家頤養天年的好。”

韓佑歎口氣,“是啊,什麽都不如平平安安的好。也不知老師現在怎麽樣了,當初我走的時候他死活要跟著我一起走,我不帶他走他還在家裏發了好大的脾氣。這次回去,不知他還肯不肯見我。”

夏司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捏韓佑的肩膀,重重地捏了兩下,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看著韓佑,眼睛裏都是悲憫。

韓佑睜大眼睛,猛地明白了夏司言沒有說出口的話。不可置信地搖頭:“我老師他……”

“六月底,吳聞茨在自家院子裏落水,救起來之後連著發了好幾天的燒。朕讓袁征趕去醫治,袁征連著在吳府住了十天也沒能把他救過來。”夏司言把韓佑摟進懷裏,接著說:“不過最後一天他清醒了,想起很多事情。他留了遺言,說他愧對朝廷,把吳家的全部家產捐了出來,作為賑災儲備。他還提到你,說這輩子唯一滿意的事情就是教出了你這麽個學生。”

其實要說教導,吳聞茨並沒有教導韓佑太多,韓佑認識吳聞茨的時候已經學有所成,吳聞茨不過是慧眼識人,在眾多外地學子中選中了韓佑做自己的學生。但是韓佑感念吳聞茨的提攜和幫助,這麽多年心裏一直把吳聞茨尊為真正的師長,想著這次回京了便可以好好孝順老師,給老師養老送終。

卻沒想到三年前那一場離別,竟然是永別。

感覺到自己右邊肩膀濕了一片,夏司言拍著韓佑的背哄道:“你老師去世以後,朕赦免了吳世傑,讓他跟著他母親回老家了。你老師在天有靈,也好放心。”

韓佑沒有說話,隻是很用力地抱著夏司言,哭也哭得沒有聲音。

夏司言歎氣,“就知道你會難過,本來想等你身體好點了再告訴你的。生老病死,誰也沒辦法逃過去,他生前最後一天能想起前程往事,了卻了心願再走,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

“嗯,”韓佑抬起臉,眼淚不斷從眼眶中湧出來,怎麽忍也忍不住,他隻好邊哭邊說:“謝……謝陛下。”

“好了,好了,別哭了。”夏司言捧著他的臉,把他的眼淚吻掉,“再哭又要胃疼了。”

韓佑哭得雙眼通紅,連瞳仁也是紅紅的,“老師他走的時候,痛嗎?”

夏司言沒有問過,他也不知道,但是他說:“不痛,袁征一直看著呢,是安安祥祥地走的。”

“當初應該把他帶著一起的,”韓佑抹掉眼淚,又有更多的眼淚滾落下來,他抽著氣說:“那個時候他那樣吵著鬧著要跟我一起走,說不定就是早有預感我們那是訣別。”

“他那麽大歲數了,跟你走這一趟沒病都要折騰出病來,”夏司言看他哭成這樣,心也跟著疼,“要說起來還是幸好你當初堅持要把吳世傑的命保下來,如今也算對得起你老師,你已經做了很多了。”

韓佑知道夏司言赦免吳世傑是為了自己,這是皇帝在替自己報答師恩。那個時候他為了留下吳世傑的命和皇帝吵過一架,而如今自己不在身邊,皇帝卻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韓佑一邊是難過,一邊是感動,愈加泣不成聲。夏司言抱著他怎麽哄都哄不好。最後還是他自己哭累了,靠著夏司言的肩膀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傍晚,屋子裏就他一個人。

睡前大哭了一場,那股情緒仍頂得他頭痛欲裂。眼睛又幹又澀。他迷迷瞪瞪地坐起來,扶著腦袋發怔。門外守著的侍衛不知怎麽立刻就知道他醒了,叫了侍女進來伺候。

侍女是將軍府的,不認識韓佑,隻叫他“公子”,要服侍他沐浴更衣。

韓佑起身淡然吩咐:“不用了,我自己來。”

他走進已經備好熱水的隔間,脫掉睡覺時汗濕的中衣,踩著凳子跨進浴桶裏。水溫舒適,放了他慣用的浴藥,想來是夏司言特意安排過的。

他把自己整個人、連同悲傷和無力的情緒都泡進了熱水裏。

隔開浴房的屏風是個半透明的巨幅蜀繡,韓佑隱隱約約看到那侍女還捧著衣物侍立在屏風的另一邊,他朝著外麵說:“這裏不用伺候,你幫我把幹淨衣物放在衣架上就好了。”

侍女嬌聲答是,把衣物放好,自己輕輕退了出去。

韓佑泡得水變冷了才起身,這時他發現浴房裏隻有一張不大的浴巾,幹淨的衣物都被放在了隔間外麵的衣架上。

左右屋子裏又沒有人,他便取下浴巾,邊擦頭發邊往外走。他沒有穿鞋,踩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濕濕的腳印,身上的水珠也跟著他身體的線條往下滴。

房門突然被打開,韓佑吃了一驚,轉頭卻剛好跟夏司言的目光相碰。他渾身緊繃的肌肉又放鬆下來,歎息道:“是陛下啊。”

夏司言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反手把門闔上。視線在他跨間停留了一會兒,又上下看他,像是在細細欣賞一件精美的瓷器。

韓佑覺得皇帝打量自己的眼神有點危險,但仍然大大方方地站著讓他看,把濕漉漉的頭發撩到一邊,側著臉問他:“怎麽了?”

“來叫你吃飯的。”夏司言壓著聲音說。

韓佑伸手去夠衣架上的衣物,“等一下,我馬上就好了。”

夏司言走過去握住他拿衣服的手,“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嗯?”韓佑眼睛還有點腫,看起來很可憐,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夏司言垂眸看他,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鼻尖上,另一隻手卻貼著他的腰往後滑下去,啞聲說:“我想先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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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啦!

從今天開始穩定周萬到完結!

寶貝們七夕節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