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投湖,致命的秋水

“娘娘,”小桃低聲呼喚一聲,“我聽到依依姑娘那邊的屋子,好像吵了起來。”

小桃探頭向柳依依的房間方向看了看。

夏侯雲歌正在壓腿,“她現在是貞德郡主,說話注意點。”

“是娘娘。”

夏侯雲歌活動活動筋骨,走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眼,“錦畫這個小丫頭,唧唧喳喳像個麻雀,成不了什麽氣候。”

沒過一會,柳依依就和錦畫手挽手,有說有笑地出來了。

“聽說瓊華殿後麵的池塘邊開滿了秋菊,風景可好了,依依姐帶錦畫過去看看吧。”

“好。”

“依依姐,方才是我不懂事,太衝動,千萬不要生錦畫的氣。”錦畫軟聲撒嬌。

“錦畫妹妹,這是說的哪裏的話,我怎麽會跟你生氣呢。”柳依依溫柔一笑。

倆人的身影漸行漸遠,隻聽見錦畫隱約說了一句,“有些事啊,依依姐還要想開些。既已成為定局,就不要想太多了。”

“娘娘,這倆人變的也太快了吧。”小桃一臉詫異。

“不關咱們的事,少管。”夏侯雲歌繼續鍛煉筋骨,待將來逃跑時,也可多些氣力。

禦書房。

“皇兄,我已悄悄將墮胎藥,換成安胎藥。”

“長傾,你!”

軒轅景宏一怔,眼底還是浮現巨大的喜色。隨即又殞落成灰,“長傾,你知道我服用毒藥多年,這一胎,未必就能存活。我的子嗣,會身染胎毒,是魏荊昨日所說。”

也正因此,軒轅景宏才忽然轉念,要打掉皇後腹中胎兒。

軒轅長傾淡淡一哂,他亦身有劇毒。

如此說來,便是軒轅家要絕後了?

抬眸望著軒轅景宏,心中苦澀讓他無法掙脫,澀然道。

“皇兄……”

若不是當年,他忽然回到北越,太後不會想要鏟除軒轅景宏,扶持他上位。軒轅景宏也不會喝了十年的藥,身體每況愈下。

軒轅景宏見到軒轅長傾愧疚又自責的神情,拍了拍軒轅長傾的肩膀,“都是過去的事了,你我兄弟,不必想太多。你也要保重身體。”

軒轅景宏知道軒轅長傾體內的毒更深更重,隻怕亦不會有健康子嗣了。

“皇兄不必勸慰。”軒轅長傾舉起茶碗,猛灌一口,忽然又想喝酒了。

“皇兄,這天下終究是你的!我不會搶。”軒轅長傾喟然長歎,“待你身體大好,我便退位。”

“長傾……”

軒轅長傾揚手阻住軒轅景宏要說的話,星眸中閃著黑亮的深沉,臉上雖然在笑,卻蕭索如霜,孑然孤寂。

“我會待朝廷天下大平之時,不會將這個爛攤子丟給皇兄一人承擔。”

“長傾……”軒轅景宏緊緊握住軒轅長傾薄涼的大手,本想拒絕,卻又不忍心。

軒轅景宏知道,軒轅長傾的身體,遠沒有表麵這麽康健。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軒轅長傾不知何時就會被魂噬吞沒神智,最後虛空而亡。

隻是那個期限,誰也不知會在何時到來。

也許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就在下一刻……

軒轅景宏沉眸思考,閃過掙紮之色,沉聲說,“對於夏侯雲歌,若能放開,還是放開吧,莫要苦了你自己。仇恨,最終折磨的都是自身。”

軒轅長傾竟有一瞬茫然不知選擇了。

手腳筋脈雖已續上,行動起居無異,卻還是非正常人般行動自如。

還有魂噬……

這些真的可以輕易放棄?一句放下就能放下?

還有那個孩子,夏侯雲歌莫不是會什麽詛咒巫術?隻是被她嚇唬幾句,他就真的夜不能安寢,時常噩夢連連,有一個和自己幼時相仿的男童,睜著一雙黑如曜石的眸子,委屈的望著自己。

那個男孩……好像是他自己,也好像是那個從未見過的孩子。

這個夢魘,到底要折磨他到何時?

“長傾,”軒轅景宏低聲喚他,“待皇兄體內的毒盡數解除,將來有個健康的男孩,便悄悄過繼到你膝下,有子嗣相伴於你,也不至一生孤寂。”將來也有人送終。

後半句話,軒轅景宏怎麽也沒能說出口。

軒轅景宏本意是要柳依依相伴軒轅長傾一生的,如今柳依依已成為攝政王義妹,此生便再無可能。而軒轅景宏又實在不忍心,見軒轅長傾總是孑然一身,形單影隻,如此過繼給他一個孩子,或許他能開心一些。

“皇兄!”軒轅長傾沒想到軒轅景宏會有此念。

“都是軒轅氏的血脈,皇兄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他到底比軒轅長傾更幸運,他的毒有解,而軒轅長傾體內的毒,卻是……無藥可救。

至少現在,無藥可救。

“好。”軒轅長傾灑然一笑,眉眼間漸有喜意。

魏荊曾告訴他,夏侯雲歌小產傷了身子,隻怕日後再不能生育。連魏荊都搖頭,便是世上再沒人能醫的好。

若將來能有個孩子,過繼夏侯雲歌膝下,也算彌補了他心中之愧。

畢竟青青的孩子……

隻是不知,夏侯雲歌會否願意接受。

高公公將裝著“繞梁”的寶盒呈了上來。

軒轅長傾打開盒子,撫摸那七弦古琴,隻是輕輕碰觸,那琴弦就似有了靈性,發出低沉悠遠的聲音。

“好琴。”軒轅長傾不禁讚道。

“長傾,這把琴,你想送人?”軒轅景宏低聲試探問。

“為它尋個好主子,才不屈了這把絕世名琴。”軒轅長傾蓋上寶盒蓋子。

軒轅長傾曾聽過夏侯雲歌彈琴,雖那時還年幼,不過已在琴技上頗有造詣。這些年,天下又都傳夏侯雲歌的琴技乃堪當天下第一。而夏侯雲歌兒時曾有個願望,便是能擁有一把傳說中的絕世名琴。她父皇為她尋遍大江南北,終不得所獲,殊不知四大名琴隻有一把繞梁保存完好遺留下來。還是北越在攻破羌月國時從後宮中搜出,秘密收入北越皇宮。

正在沉思,瓊華殿的宮人匆匆來報。

“攝政王,貞德郡主跳湖了!”

軒轅長傾大驚失色,也顧不上再拿上繞梁,直接衝出禦書房。

軒轅景宏也趕緊穿上鞋襪,一邊急急問還未走出去的宮人,“好好的,怎麽投湖了!”

“奴才也不知。隻是聽錦畫孺人和她身邊的婢女,這樣說的。”

當軒轅長傾火速趕到瓊華殿後麵的池塘時,那邊圍了很多人,有的人尖叫,有的人哭喊,場麵極為混亂。

而落水的柳依依早已不知蹤影,亦沒有一個人跳下去救人。

這裏的宮人幾乎都是北越人,基本都不會水。隻能眼睜睜看著柳依依沉在河底,沒了蹤影。

軒轅長傾一躍身,直接跳入秋季冰冷的湖水之中。

四下響起一片尖叫聲。

“王爺跳水啦!”

“快救王爺!”

之後,隻聽見噗通,噗通……不管會不會水,一幫宮人都如下餃子一般,跳入水中。

這個湖不大,卻很深,且水下生滿柔韌濃密的水草,視線極不清晰。

又被一幫宮人掙紮攪渾了水,更難分辨視線。

幸好柳依依一身素白,在飛揚曼舞的水草中,格外顯眼。

軒轅長傾趕緊向沉在水底的柳依依遊去,這時已有一條宛若遊魚的人影,曼妙身姿翩若驚鴻,先他一步,搶先拽起柳依依,速度極快地遊上湖麵。

軒轅長傾趕緊跟著浮上湖麵,這才看清楚,救起柳依依之人,竟是夏侯雲歌。

“怎麽是你?”軒轅長傾遠遠望著夏侯雲歌,凝眉問。

他一直不覺得,夏侯雲歌不會有救人一命的好心,不補一刀就是大慈大悲了。

夏侯雲歌並不理他,隻是費力拽著柳依依抓緊時間往岸邊遊去。

柳依依早已神誌不清,看樣子,落水已有一會。錦畫卻才來喊人,其心可誅。

秋天的水,涼的刺骨,尤其當風吹過,冷的人直打哆嗦。

夏侯雲歌堅持最後一絲氣力,遊到岸邊。幸好軒轅長傾已飛身上岸,一把拽住柳依依,上了岸,終於減輕她的負擔。

一幫宮人,見攝政王已上岸,也趕緊七手八腳相持上岸,拿衣服的拿衣服,幫忙的幫忙,手忙腳亂,混亂無章。

軒轅長傾急聲呼喚懷裏已沒意識的柳依依。“依依!依依!”

柳依依一雙眸子,緊緊閉著,沒有絲毫回應。那青白毫無血色的臉,就如一朵即將凋零的荏弱曇,散盡最後一縷餘香,讓人心痛,顫抖想要挽留,卻又惶恐不安,生怕從指縫中流逝。

軒轅長傾怒吼一聲,抱起柳依依快步直奔瓊華殿。

“快去宣太醫!”

一幫宮人七手八腳地到處亂跑,回去準備的準備,去找太醫的找太醫。

一時間,方才還人員擁擠的後園,瞬間又恢複往日淒清。

大家也都忘了,夏侯雲歌還在水中。

夏侯雲歌也不屑他們顧及,她一向一個人慣了。

正要攀爬上岸,卻是腳下石塊鬆動,腳下一滑跌入冰冷的湖水中。想勉力起身,雙腳猛烈劇痛如斷裂一般,瞬間毫無知覺。

應是在冷水中浸泡太久,抽了筋。

曼生的水草攔腰將她纏住,越是掙紮,纏的越緊。她用力伸手,想抓住岸邊微微凸起的岩石,手指從尖利的石頭上劃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鮮血直流,刺痛鑽心。

夏侯雲歌眼睜睜看著,軒轅長傾在一眾人簇擁下遠去的背影,不曾回頭看過她一眼。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期盼過,希望他可以回頭看她一眼……

哪怕一眼。

或許……

即便他回頭,即便看到她身陷水中不能脫身,亦會一臉冷漠不管不顧吧。

他本就恨不得她去死。

終於,冰冷的湖水耗盡她所有氣力,再無力堅持。身子一點點沉入水中,吞沒她所有的氣息,隻餘一片漣漪,緩緩散開,再無任何痕跡。

模糊的視線再看不清岸邊優美風景,亦沒有救她脫離死亡的浮木。

她努力讓自己意識清晰,不讓窒息的憋悶摧毀她頑強的意識。

隻要等雙腿抽筋緩解,她完全還有機會自救,不需要任何人伸出援手,她亦不屑要!

她不住告訴自己,決不能被小小的湖水困住,亦不能讓這湖水奪走她和孩子的性命!

可是,雙腿抽筋卻越來越重,已僵硬不能動彈。意識亦開始模糊不清,終於嗅到了死亡逼近的絕望。

這裏本就偏僻,鮮少有人來。

隻怕,待有人發現她時,她已成為一具冷屍了。

緩緩吐出口中最後一口氣,眼前漫開一連串的氣泡,破碎而散,消失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