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寶王妃又歎了一聲,點了點頭,然後垂下頭來,露出雪白細膩的一截後頸,看來極其楚楚動人。黃絹單刀直入,不再猶豫,可是還盡量使她的語氣,聽來帶有一點玩笑的成分:“有人說,十年之前,曾在一個海灘上見過你!”

黃絹的聲音很平淡,說話的聲音也很低,可是玉寶王妃所受的震動之強烈,真叫人感到意外,她身子劇烈地抖了起來,雙手緊握著座椅的扶手,雙眼望向黃絹,但是卻又不敢。

黃絹心中的疑惑大增,因為從這種反應看來,魯大發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但是,那又怎麽可能?既然她一步也未曾離開過深宮,又如何能夠在幾千裏之外的海灘上遇見魯大發?

黃絹任由玉寶王妃震驚,她繼續道:“一共三次,都是在天色將曉時分,那時,大約是在十年之前,見到你的人是一個少年……”

玉寶王妃陡然伸手,緊握住黃娟的手,聲音發著顫,樣子又是恐懼,又是傷,懇求著:“別說下去,別再說下去,求求你……至少讓我喘一口氣!”

這時,湖麵上極靜,隻有小船在緩緩前進時,湖水撞在船上所發出的有節奏的“拍拍”聲。

在船上的四名宮女,顯然訓練有素,隻是願她們自己的**槳,連眼角也未曾向神態如此異樣的玉寶王妃望上一眼。

黃絹本來相當擔心這四個宮女會泄漏秘密,但這時也放了心。

一來,她考慮到宮女未必聽得懂她們交談時使用的中國粵語;二來,這四個宮女,當然是玉寶王妃的親信。

過了好一會,玉寶王妃才恢複了常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用極低極低。每一個字聽來都像是在詠歎一樣的聲音道:“我……知道,那少年……就是那天在大殿上闖禍的年輕人!”

這次,輪到黃絹震動了!

她沒有想到玉寶王妃會說得那麽直接,也沒有想到她已經知道了那麽多;從她的神態語調來看,她不但知道了這些,而且也知道了魯大發對她的癡迷,更使黃絹震動的是,看來她對魯大發,也有異樣的感情!

黃絹停了一會沒出聲,雖然湖麵上風光優美,看來恬靜無比,但是黃絹心跳得十分劇烈,就像是一顆重磅炸彈,隨時會爆炸一樣!

又是玉寶王妃用她那動聽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在深宮,很少能知道外麵的事,但是也有點報紙雜誌可看。當我第一次在一份雜誌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之後,我就知道,他就是那個少年,就是我在海邊遇到過的那個少年,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大雨,他拉著我去避雨……”

魯大發和她相遇的情景,黃絹是知的,這時,聽玉寶講到這裏,她忍不住陡加了一句:“後來,你就突然不見了,你會倏來修去的法術?”

玉寶沒有立即回答,現出了迷惘而又哀傷的神情來。

黃絹毫不留情地“進攻”:“一連三天,你都突然出現,突然消失,從第四天起到現在,十多年了,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再出現!”

黃絹的話,說得再直接也沒有了,玉寶王妃臉色蒼白得驚人,連她本來自然豐滿人誘人紅潤的口唇,也成了白色,她的聲音更低:“你是說,這年輕人……他……他……他……”

看來,她不知道怎麽措詞才好,也或許,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可是這個字眼,她又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她身為土王的妃子,單是現在這樣和黃絹的談話,已經是大逆不道之至的了!

如果土王知道了,不但她本身立即要在極殘酷的情況下被處死,連她的家人也會遭到巨大的不幸!可是,這又是一直藏在她心中最深處的秘密!

一個人心目中有了秘密,實在是一樁十分痛苦而受折磨的事,總想有機會向人吐露一下,而且,她感到自己也非吐露不可,所以,她終於鼓足勇氣,咬著牙,把那句話說了出來:“他……思戀我……愛我?”

黃絹不是沒有經曆過驚險場麵的人,而這時的環境,可以說一點也不驚險,但是當想及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之際,玉寶幽幽的幾句話,卻使得黃絹也不禁有一陣全身抽搐的緊張!

她也自然而然,把聲音壓到最低:“當然是,你以為他不知道在大殿上把你的麵幕拉下來會有什麽後果?可是當他認出是你之後,他就什麽也不顧了!”

玉寶王妃以手掩住了臉,她的手指細長可人,鮮紅的指甲襯著雪白的手,看起來極美麗,但即使雙手掩著,仍然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傷和茫然。她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想不到……戴了麵幕,他也會認出我來……我隻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一下我一直想不出是什麽情形……曾有什麽事發生過在我身上,真的,我不知道!唉,這……孩子……”

黃絹用心聽著,玉寶玉妃那一番話,前幾句是很容易明白的,是她主動要求出現,頒獎給魯大發。

而這種行動是沒有先例的,但土王一定是經不起她的懇求,而答應讓她出現——當然,她必須緊裹在衣飾之中,可是那一番話的後半段,黃絹卻聽得莫名其妙,一點也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黃絹在這時,心緒也十分率亂,她隻想到,那可能是玉寶太激動了,有點語無倫次了,所以她也沒有追問,隻是道:“是你想見他的,你是不是也愛上了他呢?”

坐著的玉寶王妃由於黃絹的這句話,整個人都向上跳了一跳!

當她在極度的震驚之作,又坐回座椅上之際,她和黃絹都一聲不發地互望著,雙方各自在對方的眼神之中尋找可信任的程度,終於,王妃感到黃絹是可以信任的,那令得她心中的緊張程度減輕,她歎了一聲:“我不知道是不是!”

她講了這一句,這停了下來,黃絹作了一下請她繼續說下去的手勢。玉寶淒然一笑:“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隻是一個少年,當然是一個十分俊美的少年,不過我也不可能對一個少年發生感情的,何況……我根本不知道真是有他這個人的,一切是那麽奇怪……”

黃絹不禁皺眉,玉寶王妃在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了!

玉寶略停了一停:“一直到現在雜誌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我更迷惑了。真有這樣的一個人?真有這樣的一處海灘?我真的會到過那裏……一個叫後魯村的地方?黃絹沉聲道:“對不起,我全然不懂你這些話的意思,請你……”

可是玉寶王妃卻像是根本未曾聽到黃絹的話一樣,隻是自願自說下去;“從此之後,我就一直留意他的消息,盡可能多弄點電影的雜誌來,他愈來愈出名,要看到他的消息,並不是太困難,一直他登出了那段尋人的廣告,我才知道,那不是電影宣傳,一切全是真的,我真的會和他相遇,而他在見了我之後,竟然這樣癡心!所有的報紙雜誌都是說他似乎對女性一點興趣也沒有,那全是為了我?”

她向黃絹望來,黃絹點了點頭。

玉寶王妃幽幽歎道:“他也太癡了,我那裏值得他愛,我是一個被困在籠子裏的人!他闖了禍之後還好嗎?多虧你救了他……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黃絹的喉際發出了“咕”的一下響聲,那是她把幾乎已要說出口來的一句話,又硬生生吞了回的結果。她知道現在還不是行之有效當的時候去告訴玉寶,魯大發現在在王宮之中!

黃絹隻是希望玉寶再說下去,她碰了碰她的手:“你別太哀傷了!”王妃的聲音很輕柔:“哀傷?我不知道什麽叫哀傷,從我十二歲那年,進入了深宮開始……我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那裏有資格傷?”

她愈說愈是悲切,淚花在她的眼睛中打著轉,終於,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滾滾而下!

玉寶王妃流著淚,看起來是那麽淒苦,黃絹的心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玉寶王妃的生活,可以說是錦衣玉食之極的了,但是她的心靈,卻是這樣空虛!

同時,黃絹心中也暗暗吃驚,因為這時,她已毫無疑問,知道魯大發所說的是對的,隻要讓魯大發和玉寶有見麵的機會,那麽,驚天地的事就會發生!

玉寶王妃並不去抹拭眼淚,任由淚麵著她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淌下來,一直淌到她光光的,逗人憐愛的下顎上,然後再落下來,被她身上的深黑色的絲衫所吸走。

黃絹也歎了一聲:“你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玉寶幹澀地笑著:“我覺得我的生命,早在十二歲起,就被埋進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黑色的衣服之外,我別無選擇,可是實際上,我卻熱愛豔紅,我想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廣黃絹道:“是,魯大發曾說過,他第一次看到你時,風吹起你黑色的裙子他看到了你鮮紅的內襪……他說這種情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們兩人交談以來,一直用“他”在替代魯大發的名字,這時,還是第一次說出。

“真奇怪,我遇到他……已經夠怪的了,他……不應該也可以看到我的!”

這時玉寶王妃講的又一次黃絹聽不懂的話,黃絹皺著眉:“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玉寶口唇顫動著,好幾次欲語又止,黃絹欠了欠身子:“不管你有什麽難言之隱,隻管對我說,事實上,我是受人之托來見你的!”

玉寶王妃一聽,身子又劇烈在發起抖來,顫聲道:“他?”

黃絹點了點頭,玉寶緊緊閉上了眼睛,神情十分痛苦,隔了半晌,才又睜開眼來,苦澀地道:“他肯定說他曾見過我?”

黃絹揮了一下手:“你說的話中,有很多我不明白,請你說明白一點!”

玉寶王妃苦笑:“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你必須相信我,我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我沒有理由欺騙你,請你相信我!”

黃絹歎道:“不論是真話還是假話,總要我聽得明白才好!”

玉寶王妃低下頭一回,才道:“在十年前,我二十歲那一年,深宮的生活使我感到枯燥到了極點,我甚至好幾次想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這種籠子裏的生活……真是可怕極了!”

黃絹“嗯”的一聲:“所以你就偷偷溜了出去?”

玉寶緩緩地搖頭:“不,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深宮,根本沒有離開過!”

要不是玉寶有著王妃的身分,又要不是她的樣子是這樣的楚楚動人,一聽得她這樣說,黃絹一定會忍不住客氣地斥責了!

這時,黃絹隻是道:“不對,你離開過深宮,到過後魯村的海灘!”玉寶現出迷惘的神情:“請聽我說下去……我生活在極度的憂鬱之中,土王……他對我很好,可是……每當我被他緊緊摟在懷裏的時候,是我最痛苦的時候,開始時,我竭力忍著,到後來,漸漸忍不住了,他一碰到我的身子,我就會發抖,那真可怕……可是上王卻說我發抖的時候更好看……”

黃絹聽到這裏,也不禁一聲長歎,那自然是由於她想起了自己和卡爾斯將軍的緣故。玉寶的這種感受,她完全可以領會。

玉寶繼續道:“到後來,愈來愈嚴重了,到了他愛撫我的時候,我會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而再發展下去,我就真的昏迷了,又不是真的昏迷,在迷迷糊糊這中,我像是離開了深宮,不知怎麽,那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

她才講到這裏,黃絹已經聽得大是駭然!

玉寶又強調了一下:“我所說的全是真的!我自小就喜歡在海邊看海,或許在那時,已經隱約知道自己將來會失去自由,所以才特別喜歡海洋,每當我昏過去的時候,一麵迷糊,可是一麵卻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會去到各種各樣的海邊!”

黃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是夢境?”

玉寶搖著頭:“夢境?有一點像,可是比夢境真實得多。每次,當土王離開我之後,我又會悠悠醒轉,人還是在深宮之中,可是海邊的經曆卻一一在心,記得再清楚也沒有,就像我真的曾經去過一樣!這種奇怪經曆,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年!”

黃絹絕不懷疑玉寶所說的一切,可是她卻也絕對無法想像那是一種什麽情形,勉強從心裏、精神狀態上來解釋,可以說是由於她對她的生活極度的厭惡,所以在她決不喜歡的男人碰到她的身體之時,她的潛意識就開始反抗,把自己投入了幻想之中!

可是,黃絹又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她一定還有更不可思議的遭遇。

玉寶王妃籲了一口氣:“一直以來,我去到的海灘,全進一個人也沒有的,直到有一大,我忽然在海灣邊上,遇見了一個少年……”

黃絹失聲道:“不!”

玉寶道:“是真的,不是騙你,我和這少年交談,忽然下起了大雷雨來,在奔走避雨之際,我又醒了過來,人在**,土王才自我的身上離開,我……我……”

玉寶說到這裏,神情迷惘慌亂之至,黃絹的思緒,也亂到了極點。

黃絹一麵揮著手,一麵道:“你是想說,你和少年見麵,是在你的夢境之中?”

玉寶十分著急:“不是夢,我說過,不是夢,可是那是什麽,我不知道!”

黃絹吞了一口口水:“接下來另外兩次,你和少年見麵,也是一樣?”

玉寶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黃絹毫無意地揮著手,玉寶的話,任何人聽了,都會莫名其妙,思緒進入一個十分紊亂的狀態之中,黃絹也不例外。

黃絹再問:“為什麽隻有三次,你為什麽不再去了?”

玉寶聲音發著顫:“我也很喜歡和那少年交談,他長得十分俊美,雖然隻是少年,但已很有男子氣概,可是,我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感到自己身在海邊,全然是不由自主的,我甚至不知道哪海邊是什麽地方,是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三天之後……我又到了另一個海邊,無法去到後魯村的海邊!”

黃絹不由自主搖著頭,一個人,在他的幻想幻覺之中,見到了另一個人,這一點也不稀奇,可是他見到的人,也見到了他,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事?

而玉寶的情形更怪,她見到了魯大發,她是真正見到了魯大發,那時候,除了在後魯村,不可能在任何別的地方見到魯大發,那說明她的而且確是到過後魯村的。

可是,實際上,玉寶王妃一直在深宮之中!

雖然整個事件,仍然絕對無法想像,但是黃絹總算聽懂了玉寶以前所說的那些令她不明白的話!根本由於事件的本身令人難明,自然玉寶王妃的話,也叫人一點也聽不懂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玉寶王妃才道:“你可以想像得到,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後來又知道他是後魯村人……之後,心中是如何驚駭,原來真有這樣的一個人!那我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所發生的事,都是實實在在的事了,這怎麽可能?你又告訴我,他也看到過我……難道我會化身功夫?我當然不會,如果會的話,我也不會一直在深宮中了!”

黃絹隔了片刻才道:“你一直是這樣,那是說,這種情形一直在持續著!”

玉寶王妃難過地搖了搖頭:“一直是這樣倒好了,就在見了他三次之後不久,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這種情形出現過,再也不能借昏迷來逃避……痛苦了。”

黃絹苦笑了一下:“你的情形,除了化身之外,似乎隻有……隻有靈魂出竅,才有相同的情況,自然,所謂靈魂出竅,隻是一種傳說……”

玉寶王妃歎道:“就算是靈魂出竅,人家怎能看見一個人的靈魂,又和我這個靈魂交談呢?”

黃絹苦笑:“我不知道!”

玉寶長歎著:“在看到了他登的廣告之後,我心中更是駭然之極,不知道如何才好,我隻想他一見,想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唉,我心中氣極了,一切那麽怪,你說,叫我怎麽辦?”

盡管黃絹精明能幹,可是這時,她也無法回答玉室王妃這個問題!她望著全身有著抽搐一般痛苦的玉寶王妃,有一點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玉寶王妃內心深處的痛苦,遠超乎她的想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