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我隻是遲了一天寄出支票吧!這麽短短的一天,亦要勞煩大哥你打電話找到公司來追……,你知道啦!這兒不方便說話嘛!”

李少傑暗罵自己在說蠢話,這些財務公司的吸血鬼,擺明是要蚤擾你,威嚇你,以達到追討欠賬的目的。

陰寒之氣由對方牙縫借電話線傳過來,惡狠狠道:“你知道就最好,下次到期時,我們會派人來上門收賬。明白了嗎!”

這時眼角掃處,肥主任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臉凶光朝他走來,心知不妙,忙對話筒急道:“就這樣吧!你有手有腳,要到那裏就到那裏,下次再說!”

一聲再見,掛斷了電話。

肥主任辛苦地移動著他贅肉堆積如山的巨體,肉顫顫而至,把一疊文件好整以暇地放在他的桌上,陰聲細氣不慍不火般道:“李先生怎樣解釋這次的錯誤呢?”

李少傑硬著頭皮,望往眼皮子下的文件,駭然發覺自己計算出來的那盤數,有幾個數目被觸目驚心的紅筆不客氣地圈了出來,這還是第一頁,其他內頁可能更體無完膚。

就像老師剛批閱過的不合格試卷,其中一個紅圈旁還有肥主任的朱批。

寫著:“無可原諒的錯誤”七個蠅頭小字,另外還加上糾正後的數字,真是證據確鑿,欲辯無從。

李少傑暗忖:這麽肥大的人,偏寫出這麽細小的字體,可知他是如何心胸狹窄?

凡人都有錯,自己雖然出錯多了點,何須如此當著同部門的二十多名同事直斥其非,不留半點情麵,分明想迫“少爺”他辭職。

不過想起財務公司那筆債,三個月的欠租,這仍是須忍氣吞聲的時刻,裝作恭順站了起來,舉手投降道:“我再重新做過吧!保證不會錯的了。”

肥主任扶好了快跌下來的眼鏡,兩眼一眯,冷冷盯了他好一會後,故作輕鬆的取起了他犯錯的證據,淡淡道:“錯不錯都沒有關係了,我剛知會了公司的財神爺,得他同意,由這刻起你再不是千島企業的雇員。若不滿意,可向工會投訴。”

不理變得臉如死灰的李少傑,轉身往他的辦公室舉步走回去,三四步後,又轉過頭來,微笑道:“忘了告訴你,三天前工會剛開除了你,因為你已經兩個月沒有繳交會費了。”

其他同事都別過頭去,不忍看李少傑的窘相。

隻有肥主任的頭號心腹,平日已狗仗人勢作威作福的小鄭誇張地作啞然失笑狀。

怒火上湧,李少傑喝道:“站著!”

肥主任不慌不忙,移轉肥體,兩手交叉護在胸前,有恃無恐道:“我剛好喚了警衛,他們會給你舉行一個沒有飲料食物和來賓的告別會。”

話猶未落,腳步聲在部門入口處轟然響起,四名警衛殺氣騰騰擁了進來。

肥主任哈哈一笑道:“李先生請到會計部一行,他們早預備好了大信封。哼!”

徑自回房去了。

李少傑戟指喝道:“不要看扁我,有一天我會回來,但不再是你的下屬,而是你的老板,可以享受到你謀生的唯一絕技那就是擦鞋。”

眾同事知他失了方寸下不自量力胡言亂語,都搖頭歎息。唉!一個眉目清秀,風度翩翩的大好青年,竟被一個女人害到這等田地。

四名警衛像對待窮凶極惡的犯人般把他團團圍著,其中一人拍了他一下,催道:

“李先生!請收拾屬於你的私人物件。”

肥主任沒有答腔,隻報以一陣冷笑,充滿揶揄譏嘲的味道,調頭回房去了。他想整這小子絕非一朝一夕的事了。

李少傑臉麵無光,真想拂袖即去,連那大信封也不要。可是在這最需要銀兩的關鍵時刻,教他有資格充硬漢嗎?

歎了一口氣道:“不用收拾了,給我全丟到垃圾桶裏去吧!”

一咬牙,義無反顧地昂然穿過警衛,往會計部的門口走去。

在這世界上,哀求別人憐憫隻是緣木求魚的愚蠢行為。

隻有自己爭氣,才是唯一致勝和得人尊敬之道。

可是沒有了秋怡,鬥誌和自信早不翼而飛。

現在他隻想躲回家裏,就算哭,亦不希望給人看到他的眼淚!

午膳時刻。

李少傑呷了一口快餐店色香味俱差的咖啡,倔強地道:“我有手有腳,社會又經濟大好,怕會餓死嗎?”

坐在桌子對麵的謝俊和同情地點頭道:“說得好!這才是標準的城市鬥士,不過可別忘了這是你地產生意失敗後的第四份工作,這紀錄會嚇怕了任何想錄用你的人。”

李少傑微一錯愕,看著這身型高瘦,長著一張帶點滑稽成分孩子臉的好友一眼,頹然軟倒椅內道:“多謝提醒。沒有人比你更明白我的問題了,想當年我李少傑才氣縱橫,雄姿英發,所到處誰不刮目相看,哪想到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

謝俊和聽著這落難英雄以他一貫的誇大口氣自怨自艾,忽地一震並低喚道:“她來了!”

李少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一群打扮入時的上班族女郎鬧哄哄擁了入來,其中一位俏臉如花,體態動人的黃衣美女,特別引人注目,幾乎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

她正巧笑倩兮地和身邊的女郎閑聊著。

李少傑雙目放光,低聲道:“好小子!有眼光,試過和她搭訕沒有?”

謝俊和神魂顛倒地道:“我追求的是精神之戀,隻要在一旁看看她便心滿意足了,嘿!你想她當我是色狼嗎?”

李少傑搖頭歎了一口氣,自己這好友對女人真是太沒有辦法了。唉!不過自己又能比他強多少,否則秋怡亦不會棄他而去了。

謝俊和知他心事,低聲道:“嫂夫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李少傑默默喝幹了手上的咖啡,忽地激動起來道:“電話也沒有半通。媽的!我做哪一件事不是為了討她歡心,她認為打工沒有出息,於是我去做生意,害得把你和我大姊的積蓄都給賠光了。可是就在我最需要精神上的支持時,她竟一聲不響走了,除了半瓶安眠藥外,拖鞋都沒半隻留下來,好像認為我除了自殺外,再不應做任何其他事。”

他愈來愈激動,聲音轉高,蓋過了附近幾桌的交談聲,引得數對眼光射來,包括了正排隊買餐票的黃衣美女,謝俊和暗戀著的夢中情人。

她的粉臉白嫩無瑕,是那種不用化妝便已吸引死人的嬌膚,迷你裙下露出的兩截**,光滑,難怪謝俊和給她迷得暈頭轉向。

李少傑見她會說話的眼睛飄到他那裏來,乘機微微一笑。

美女小嘴一噘,不屑地別轉頭去。

謝俊和仍不知對方正代他勾搭自己心愛的美人兒,不安地道:“小聲點可以嗎?記得高中二年級我第一次失戀時,你不是告訴我,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飛就讓她飛吧!最要緊是立即去捕捉另一隻湊數,為何你現在卻失控到如此田地。”

李少傑正暗讚那靚女夠味道,聞言哂道:“你那次根本沒有戀愛,何來失戀?”

謝俊和拿這好友沒法,惱道:“你可以積點口德嗎?”

李少傑誠懇地道:“俊和!我是為你的戀愛前途擔心,畢業五年了,你仍未踏足過情關。唉!老大不可說老二,我比你更沒用,起碼你沒有焦頭爛額!”

謝俊和看了時間,道:“我要回公司了,回家休息吧!看你那對眼睛,給紅筋徹底征服了,昨晚喝了一瓶還是兩瓶老白?”

老白就是他們兩人對白蘭地的尊稱。

李少傑了站起來。

謝俊和探手伸入西裝上衣裏。

李少傑按著他的手道:“我那大信封暫時還應付得來。”

揮別後,苦笑搖首,朝著陽光漫天,似乎絕不屬於他的大街走去,沒入人流裏。

謝俊和看著他遠去的高挺背影,心頭一陣感觸。

他外型既不俗,人品亦佳,頭腦精密,想像亦豐富,可是卻給一個隻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的美麗妻子拖垮了整個人,變成全無鬥誌,自暴自棄!

可見娶妻求淑女,內在美才是最重要。

嘿!

不過假如娶得“她”,就算第二天早上便給她拋棄了,亦是心甘情願地認為值回票價的。

就在這時,他瞅到那黃衣美女亦扭轉頭去,飛快瞟了李少傑一眼。

心頭登時升起了異樣的感覺。

李少傑在擁擠的街上行屍走肉般茫然踏步。

其時他心情沉重惡劣,隻是不想讓好友擔心,才強作歡顏。

大街上一片熱鬧,他的感覺卻像在荒旱的沙漠裏缺水缺糧地踽踽而行。

這確是他目前環境的精確寫照。

他並不怪肥主任辭退他,自己應要負上全責。怪隻怪對方蓄意當眾羞辱他,這是不能容忍的深仇大恨。

前世的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麽事?

十歲時,父親在一次工業意外中慘死,接著是母親,留下他和年長十二歲的姊姊相依為命。

這世上若說還有人尚待他好,就是大姊和謝俊和,其他人嗎?提也不用提了。

實在不想負累任何人。

借下的那筆高利貸,便是要還與借錢給他搞生意的大姊,免得被那看不起他的姊夫責難她。就算自己給人逼得去跳樓,他亦絕不想再增添她和姊夫間的不和。

媽的!我定要發奮做人,令別人對我刮目相看,使秋怡重投我的懷抱。

迷糊間,他到了居住那幢大廈的入口處。

車聲響。一輛銀白色的賓士轎車在身旁停下。

左右門開處,兩名大漢敏捷地跳了出來,在李少傑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時,動作極熟練地把他塞進了車內,把他夾在車子的後座裏。

李少傑剛要呼救,眼光落在前座那盛裝的女子背影上,劇震下忘了作聲。

轎車平滑地開出,駛入繁忙的街道裹去。

女子耳珠戴著別致名貴的心形墜子,隨著車行不住晃動,卻像敲響了李少傑的喪鍾。

她緩緩別過臉來,送出個勉強的笑容,低聲道:“少傑!”

李少傑渾忘了左右大漢的威脅,失聲道:“秋怡!”竟是離家半年,不知所蹤的妻子倪秋怡。

她比以前更豔光照人,隻是多添了一絲俗氣和滄桑。

低沉自信的聲音由駕車的高大男子口中傳來道:“現在我們到律師事務所去,簽了合約後,小怡以後和你再無任何關係了。”

李少傑一呆道:“什麽?”身旁的兩名大漢緊握著他的手臂,教他不能動彈。

倪秋怡望往窗外,急促地喘著氣,顯然亦是心情複雜,畢竟他們做過了一年同床共枕的夫妻。

駕車的男子伸手過去,搭在倪秋怡露在短裙外雪白的動人大腿上,向她瀅笑道:

“我幫了小怡這麽大忙,今晚該怎樣謝我?”

倪秋怡不自然地白了他一眼道:“你這人!今晚再說吧!”

李少傑雙目噴火,狂叫道:“放我下車,這是擄人勒索,我要報警。”

左旁的大漢一肘打在他脅下,痛得他立時一陣**。

右邊的大漢淡然道:“李先生好像仍認不出我們的老板是什麽人?”

李少傑心中一凜,忍著痛楚,往駕車的高大壯漢望去。

這時轎車在交通燈前停了下來。

那人轉過頭來,精光閃閃的眼睛瞪視著他,道:“看你也是聰明人,我親自來和你談,是希望你知道我的決心,我在社會上有名譽有地位,不想有任何麻煩,你應明白我的話。”

李少傑心中一震,認出了對方是誰。

魏波!一個見報率極高的電影公司大老板,以拍火爆和三級豔情片而著名,身旁總伴著大群明星,據傳聞還是黑道響當當的人物。

李少傑的心直往下沉,望往倪秋怡。

車子開出,魏波的注意回到駕駛上。

倪秋怡輕輕道:“少傑!魏老板答應把我捧成明星哩。”

李少傑急道:“他是騙你的,秋……噢!”

他的手臂給人用力捏了一下,痛得他淚水直流。

魏波冷冷道:“我載得你到律師事務所去,自然有方法教你就範,給他看看他的三級照,哼!不是三級,應是四級或五級。”

身旁兩名惡漢哈哈笑了起來,其中一個拿出一疊相片,逐張在他眼前翻動。

李少傑羞慚得要找個洞鑽進去。

自秋怡離開後,他隻背叛了秋怡一次,那是在一個酒吧裏喝醉了酒,迷糊間和一個剛相識的女子到她家胡混,那是十天前的事了,當時還以為是飛來豔福,現在才知是個桃色陷阱,通奸的證據。

魏波冷冷道:“我魏波要做的事,從來未試過失敗的,不過看在秋怡麵子上,我才特別對你客氣點,這樣吧!你欠財務公司那十五萬八千零三十元,我代你償還了,隻要你像一個男人般在離婚協議書上爽快地簽個名。”

左旁惡漢在他耳旁陰陰道:“你那間財務公司是我們的人,假設你不乖乖聽話,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李少傑頹然軟倒後座處,屈辱怨恨的熱淚奪眶而出,終於給人看到他的淚水。

不!

終有一天我會爭回一口氣,李少傑是永不會屈服的!

李少傑酒氣薰天,腳步踉蹌推開家門,剛關上門便倒往冰冷的地上去。

淒苦狂湧心頭。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秋怡,他還剩下什麽呢?

這一世他也沒有指望能鬥嬴魏波這種有財有勢的人,甚至沒有希望報複肥主任對他的羞辱,他是徹底地完了。

李少傑爬了起來,坐到椅裏。

電話鈴聲響起。他想伸手拿話筒,最後仍是頹然垂下了手。

安慰的說話對他再無半點意義。

鈴聲終止。

家內一片淩亂,沒有了秋怡後,這個家再不成其家。

簽完離婚書後,他曾經怨天怨地,憤恨難已,可是他現在隻憎恨自己。

都是他自己不爭氣。

否則命運不會朝這令人怨恨難填的方向走著。

唉!生命實在太痛苦了。

若不能爭回一口氣,他永遠不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倔強的性格。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摸入睡房去,在秋怡往日的梳妝台頭亂尋,最後拿起了一小瓶藥丸。

這是秋怡遺下的唯一物件十多粒安眠藥。

不知她現在仍否需要服用這東西?

腦海不由幻想出在她雪白的身體上,那魏波黝黑和惡形惡狀的身體挺動著的惡心情景。

李少傑舉起小瓶,在眼前搖晃了幾下,發出藥丸輕撞瓶壁的連串脆響,喃喃道:

“你最要緊的是靈效十足,教我一睡不起,明天再不用起來。”拔開瓶蓋,把藥丸一股腦兒倒進口裏。

這才踉蹌走出廳外,打開雪櫃,取了瓶冷水,喝了三大口,揮掉水瓶。

“當啷!”

水瓶撞在牆上,化成碎片。

冷水和著安眠藥衝入喉嚨,李少傑醒了一醒,忖道:“吞安眠藥自殺,沒有近百粒很難死得了,我現在隻吞了十多粒,怎輕易死得了?”

望往露台空處,打了個寒噤。

不!

絕不可以跳樓,那死狀太恐怖了。

火燒?

可能累及他人!

一股暈眩襲上腦際,李少傑笑得喘起氣來,像遇上這世上最荒謬的事那樣子。

這時才知尋死亦非一件輕易的事。

有本什麽《無痛苦自殺大全》那樣的書就好了。

下一刻,他發覺自己伏在地板上。

心緩緩躍動的聲音,在腦際霍霍響著。

模糊裏他伸手攀翻了身旁的小幾,幾燈跌到他臉旁。

靈光一閃。

他勉力跪了起來,卸下了燈泡,把兩隻手指插進了通電處,然後扭開了燈掣。

電流進入手指,刺入了他的腦神經裏。

他狂叫一聲,整個人往後翻倒。

“砰!”

後腦撞在地板上。

眼前一黑,他終於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