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還是,沈千揚你不做點什麽就睡不著?要做就快點,然後放我安穩一陣子。”

“你……”

沈千揚臉色霎時沉下來。

慕少遊的話固然傷人,但他自己昨晚的所作所為,也過於狠絕。

失了理智的瘋狂行為,將慕少遊傷得極重。

他心底定然是悔恨的。

但他明白,若昨晚的事重演一遍,至今隻怕還是這般結局。因為慕少遊不會服軟,而他……也絕不可能會放慕少遊走。

心裏頭像壓了巨石,剛連張口說話便覺透不過起來。

沈千揚將慕少遊刻意貼近的身子拉開些,深邃的眼中盡是晦暗情緒,就是聲音裏,也帶了落寞。

“慕少遊,你不要這樣!”

許是被沈千揚語氣中的痛意觸動,慕少遊動作僵了下,自己退開身子,抬眼望著沈千揚,眼中似有薄霧,將他所有情緒掩藏。

沈千揚給瞧得難受,伸手去想將他鬢邊亂發拂開,但手才伸近,慕少遊臉猛就別開來,下巴微抬,尖削的輪廓透出種難以抹去的執拗。

“你若不想做,現在就出去。”

沈千揚的手僵在半空,再進不得半步,最後隻沉著臉,悻悻收回手,起身摔門出去。

慕少遊如石像般靜靜在**坐了好一陣,麵上神色變了又變,最後竟是往後一仰,將被子一拉罩住頭,連燈也不吹,便直接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沈千揚便讓人備了馬車,準備帶慕少遊離開。

正如慕少遊所言,唐秋的身份暴露,那這顆棋子便失去他應有的效用,唐門的事情自然再與他無關。

他現在留在滄州也沒用意義。

其實,在知曉唐秋對慕少遊下手那刻開始,他就已經決定要舍棄這人。豈不說他容不得屬下違抗他命令陽奉陰違,更重要的是,他容不得別人對慕少遊動手。

一絲一毫的傷害都不允許。

就算他自己也加諸許多傷害在對方身上,可那不同,他和慕少遊之間,與任何人不同。

對於唐秋這般作為,若不是慕少遊一早就動了手腳,他會做的,或許比慕少遊更狠。在這件事情上,他毫無原則可言,絕不對會偏幫唐秋,也舍不得慕少遊受丁點委屈。

即便因此陪上一個滄州分壇也無所謂。

他所憤恨的,是慕少遊從頭到尾對他的隱瞞。

若不是他自己發現,這個人,會永遠將他蒙在鼓裏。

慕少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計劃,都可以告知莫耶,由莫耶相幫,而他呢?至始至終,慕少遊始終沒把他放進心底,也不願意依仗他。以至於連事情的真相,他都得從別處得來。

那些說要將真心給他的話,在所有的真實之下,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讓他忍不住懷疑。

因懷疑而試探,因懷疑而質問,慕少遊卻不是肯軟言相與的人,沈千揚心中本就有怒,再被他冷淡的言語態度一衝,頭腦一熱,為了強留住人,便作出那般殘忍的舉措。

考慮到慕少遊的身體,沈千揚命人在座上鋪了厚厚的墊子,但當他將慕少遊放上去的時候,卻仍看見對方不意皺起的眉頭和霎時轉白的臉色。

慕少遊身下傷口撕裂程度極重,即使上了藥,也要好一段時間才能痊愈。

現在卻要急著離開滄州……

多少有些擔心,沈千揚長臂一伸,再度將人抱起,打算就此下車。

“我們隔幾日再走吧,你身上的傷……”

但關心的話語即刻被打斷來,慕少遊瞥了眼那小院,不以為然一笑,笑容裏夾了譏諷,口吻也極冷,一字一頓地說著:“不需要……這個地方,我連一天也不想再呆!”

這個地方留給他的記憶,除了疼,就隻有心冷。

知曉對方話語中暗藏的意思,沈千揚身子瞬間僵硬,猶豫了陣,終還是將慕少遊輕輕放回座上。期間有隨人抱了小件的物事上車,很快又退了下去。

沈千揚則在車前,待所有的事宜準備妥當,他才上了車,吩咐人起行。

馬車顛簸,身下軟墊鋪得再厚,也總會碰到傷處。

慕少遊吃疼皺眉,卻不願吭聲,正咬牙硬扛著,人卻突然被抱起,沈千揚讓他趴在自己腿上。這樣的姿勢,固然讓慕少遊少受些皮肉之苦,但因此與沈千揚的貼近卻讓他感到由衷的抗拒和排斥。

那晚那些折磨人的疼痛,令人心灰意冷的屈辱,全都被鼻間充斥著的沈千揚的氣息勾起來。

近乎夢魘的存在。

他不願意再想起,卻怎麽也抹不去。

原來疼痛這種東西真的可以讓人心生畏懼。

之前他不在乎沈千揚的時候,沈千揚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再怎樣也可以忍受。但當他漸漸把這人放在心裏,試著和對方好好相處,甚至開始付出真心的時候,卻再度遭受這樣的折辱,其中的痛苦抗拒,遠比之前令人難以忍受。

越是親近的人,越是真心的感情,眼裏就越容不得一點沙子。

沈千揚對於他的作為,或許也是這樣。

他了解彼此,甚至清楚,這件事有不少是他的責任,他那句離開,是一切的導火索。

但是,了解並不代表能夠接受……接受被沈千揚那樣對待……沒有絲毫的尊重。

這種矛盾,就如同動了心也不能夠走下去一樣。

這世間佳偶變怨侶的無數,何況他和沈千揚原本還算不得佳偶,他們倆人,不過是善於互相傷害的人中翹楚罷了。

但他再抗拒,沈千揚也不肯放手。

慕少遊閉了眼待睡去,卻猛地想起件事,趕緊道:“沈千揚,你派人去朝華樓一趟,將我的藥箱和醫書取來。”

沈千揚懷疑地看著他,慕少遊連秦痕莫耶都可以不去見,卻還記得他的藥箱。

“去取了做什麽?”

不得不承認,他有自己的私心,不願意讓慕少遊去見莫邪秦痕。

這人既然有了想離開的心思,自己又失控那樣粗暴地對待他,以慕少遊的個性,未曾與他徹底決裂,以死相搏要離開,已經是天大的詭異。

他根本不敢保證,他手一鬆開,懷裏這人,會不會如十年前那般,再度消失,走得無影無蹤。

他不能再失去。

所以要牢牢將人抓住,即便被痛恨被厭棄,也要緊緊將人抓在手。

沈千揚等著慕少遊的答案,對方卻看也不看他,隻道:“我說過要替你治傷,萬事自然要有始有終。”

“當真這麽簡單?”

“就是這麽簡單,你若不信,我也沒辦法。”

沈千揚還是不肯定,但慕少遊此刻仍記著他的傷勢,卻又讓他心中稍暖。

“我派人去取。”

慕少遊得了允諾,便閉眼不再說話。

他做事,總要求一個有始有終。

起始是想要治好沈千揚的舊疾,那麽終結,就是治好沈千揚。

然後,徹底斬斷兩人所有幹係。

經此一番變故,他已經明白師兄當日的擔憂。他和沈千揚,是沒有辦法重新來過的,勉強在一起,不過互相傷害而已。他欠沈千揚的,由此償還,若還有什麽還不了的,他素來無賴慣了,就讓他再無恥一次。

每日例行的針灸完畢,慕少遊將東西整理好放回藥箱,合上藥箱蓋子,甚至不再看麵前的沈千揚一眼,就要準備離開。

但人才走出半步,腰身便被人扣住,作用在腰上的巨大力道猛將他拽回,背部緊貼沈千揚□□的胸膛。即使隔了衣裳,仍能感受到對方略高的體溫,以及隨之而來的侵占氣息。

“等一下。”

沈千揚將人拉住,眯起的眼裏滑過些難解的暗色。

從到金陵之後,慕少遊對他,便是這樣的冷漠態度。

每日會按最初的計劃替他針灸,會親自給他煎藥,甚至於最開始的幾日,慕少遊身上傷還沒好,行走都不方便的時候,仍會強撐著給他治療,不肯落下一點時間。

但是……這樣為他費盡心思,卻始終不肯給他一個好臉色。

即使是偶然的笑容,也帶了疏離淡漠感。

而每日的針灸過後,慕少遊更是躲他躲得遠遠的,一個人窩在房裏看書,即使沈千揚同他說話,他的視線,從來也是落在別處的。

那雙眼,已經不願意再看向他。

心裏疼得徹底,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淡漠對待,但沈千揚卻無計可施。

如那日那般強硬的逼迫他已不願。

當日衝動憤怒下的無法自控已釀下大錯,慕少遊的個性太過要強,他不能把他逼得太緊。

但卻不表示,他可以忍受這樣的忽視。

“慕少遊,你究竟要怎樣?當日就算我做得過分,但你也有錯的地方。我一再忍讓,你何必苦苦逼我。”

懷中的身子僵硬無比,與當日抱在懷中的溫暖柔韌完全不同。

連話語也帶著刺。

“我有逼你?”

“你現在這樣,難道還不算逼我?”

沈千揚強壓下骨子裏的恨意,怕自己一時氣不過,生生將這人拆散。

可慕少遊卻似看不出他的忍讓,“你要我怎樣?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可好?”

他高挑了眉轉過身去,湊上來吻著沈千揚的唇,甚至將舌頭伸入沈千揚口中,撩撥挑逗,待沈千揚呼吸稍粗,手便撫上他胸膛,吻也往下移落在喉結處,輕輕一咬。聽沈千揚抽了口氣,不由笑問道:“是要我這樣嗎?敢問沈教主,我服侍得可還好?”

微微上挑的眉,斜斜睨人的眼,眼中譏誚的意味,慕少遊完全是在惹火人。

後背嘭一聲撞向身後桌案,手裏的藥箱跌了下去,墜地的巨大聲響卻蓋不過沈千揚口吻中的怒氣。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慕少遊笑了回話,“怎麽不知道?”

沈千揚重重掐起他的下巴,多日的容忍退讓終於到了極限,他是有錯,但這人呢?是以為所有的責任都在他還是怎樣?

他從來不曾問過自己,自己對他的氣憤是從何而來。

若不是愛之深,怎會責之切?

他隻會以冷漠對他。

正僵持中,沉靜卻被人打破來。

門外有人急急叩門。

“教主,有人求見。”

沈千揚滿腔怒意正無處宣泄,猛然被打擾,出口的語氣幾乎能凍住人。

“誰準你們過來打擾的!”

門外的人自然能感受到沈千揚的怒氣,回話中帶了忐忑。

“教主恕罪,隻是外麵有位先生帶了個孩子,自稱是慕公子的師兄,定要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