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門外人話才落音,慕少遊緊貼著沈千揚的身子瞬間僵硬,再片刻,他聽沈千揚道:“讓他們等一陣,我很快就過去!”

“是。”

門外的人應了聲趕緊退開。

慕少遊笑容裏的譏誚意味淡了些,後背抵著冷硬的花梨木桌案,生生的疼。

師兄和小痕,怎麽會找過來?

知道問題的答案多半在沈千揚身上,他抬眼看去,隻見那人臉色陰鬱,眼裏同樣陰霾聚集。

心裏自是一緊,不自覺再度將視線移開。

沈千揚掐住他下巴的手猛一用力,便將他臉轉過來,逼他視線與之對視。

“想要去見他們嗎?”

“你願意讓我見,我就去。你若不願意,盡管讓人告訴師兄和小痕,我不在這裏。你說了話,他們也不能強逼著你要人,不是嗎?”

本是溫順的話語,慕少遊說話的語氣也極淡,可聽在沈千揚耳中,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若說慕少遊會變溫順,倒不如說鷹會變兔子,那樣或許還令人信服些。

重重甩開手,沈千揚道:“你想去見他們便去,我不會攔著你。”

他也攔不住。

把人扣在手裏,隻會把對方的心推得更遠。

這些日子以來,慕少遊的冷漠對待,已經快把他逼瘋了。兩人之前那些短暫的溫存和睦,現在憶起,恍惚猶在夢裏,美好得令人心醉,但隨之而來的虛幻感卻讓人心如刀絞。

“你自己去見他們吧。”

不能相阻,也不願去看到慕少遊對著那兩人顏歡語笑,沈千揚轉身先一步離去。

不想沈千揚如此大度,慕少遊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再看摔在地上藥箱,怔了好一陣才蹲下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慕少遊去到前廳時,莫耶正坐著品茶,秦痕人在他旁邊站著,一雙眼骨碌碌轉著四處張望,一看見慕少遊身影,便再靜不下來,疾步過去撲到慕少遊懷裏。

“爹。”

秦痕跑得急,慕少遊被他一撞,差點沒穩住。失笑把兒子自懷裏拉出來,慕少遊低聲訓道:“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像什麽樣子?呆在你師伯身邊也沒學會點規矩。”

莫耶放下手中茶盞,插話道:“少遊你這話可不對,我藥王穀一向不拘禮法,小痕跟在我身邊,能學到什麽規矩?”

莫耶自是在說笑,但慕少遊視線與他一交接,看莫耶朝他使眼色,就知師兄有話要說。

而此處,並不是說話的地方。

於是他牽了秦痕的手,先安撫了兒子幾句,就領著莫耶秦痕去他的住處。

他的住處僻靜,四周也沒用多餘的人,門一關,便與外麵分隔開來。

父子兩人分別數日,慕少遊又是毫無緣由地隨沈千揚離開,秦痕心底自然有怨氣。但這小孩心思細密,也怕像前幾次那樣無理取鬧會惹他爹生氣,這次便學乖巧來,並不同慕少遊使性子,隻是緊緊抓著他爹的手坐在一旁,一點不多嘴,靜聽慕少遊和莫耶說話。

對於莫耶的到來,慕少遊心底尚有疑問,“師兄,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莫耶聞言眉頭輕皺了下,道:“那日,沈千揚派人來朝華樓取你東西的時候,就已告訴我你們的去向。”

隻是當時沈千揚也讓人傳信,說莫耶和秦痕要是想見慕少遊,盡管來金陵找他們,他絕不阻撓。但有一點,不許莫耶動把慕少遊從他身邊帶走的心思,如果讓他發現藥王穀暗中算計,不管是誰的主意,絕不姑息。

莫耶心思縝密,即知曉慕少遊的性情,又清楚他與沈千揚之間的糾葛,再加上之前對唐秋事情的估算,一猜測,登時明白兩人間出了問題。

但沈千揚既然不攔著他見慕少遊,也未隱瞞他自己的去向,就證明了沈千揚不會向當初那樣,囚禁折磨慕少遊。在這件事情上放下心,莫耶也就不急著前來,隻想給這兩人些時間解決問題。

莫耶倒是這麽想,可秦痕那小孩找不到慕少遊,卻不樂意了。

慕少遊突然和沈千揚一起失了蹤影,連招呼也沒打一個,有了前些日子鬧別扭做鋪墊,小孩子想事情越想越糟糕,就怕慕少遊將心思都落在沈千揚身上不再顧著他,想得害怕了,便整日纏著莫耶,要見慕少遊。

莫耶給纏得沒辦法,琢磨著這十來天的時間,沈千揚和慕少遊再多的問題也該緩和了,這才帶了秦痕來金陵尋人。

可到了金陵,見到慕少遊,觀對方神色聽對方言語,莫耶才知曉,慕少遊和沈千揚之間的問題,遠比他設想的嚴重。

慕少遊居然還不知道,沈千揚有告知自己他們的去向。

“少遊,你和沈千揚之間……”

莫耶試探著想問問情況,慕少遊卻不肯給他機會。不等他把話說完,已先一步打斷他的話。

“師兄,不要問。”

他和沈千揚之間的事情,並不是想要隱瞞莫耶。

隻是,他沒有辦法說出,他和沈千揚之間那些互相傷害。

在不久前,他才對著莫耶的懷疑說過想要盡力嚐試,但轉眼便做了逃兵。

那晚的種種,對他而言是一場夢魘,從心底裏抗拒的夢魘。身體的疼痛隻是其次,那種因身體的疼痛而益發清晰的來自心底的絕望無奈,才是他真正不願去麵對的東西。

他從不是懦弱的人,但這次,卻急切地想要逃避。

逃避別人的追問,逃避沈千揚的目光,還有心底一些別的念頭。

沈千揚這些日子的容忍退讓,他未嚐不知,也未嚐不會心軟動搖。

但他最痛恨的,恰恰就是事情過去之後,自己這種心軟動搖。

當尊嚴被踐踏在腳底,當一再堅持的驕傲自由都被剝奪,他居然還會因沈千揚之後的溫情有所動搖。

這是他所不能允許的。

以他和沈千揚的個性,還有雙方對彼此的不信任,即使這次他們能將這件事情揭過……但以後呢?

同樣的傷害,以後還是會有。

或許,他是因在乎才變得懦弱,那種疼到心灰意冷的折磨,他根本不想再嚐到,也不想再彼此傷害下去。

他不願意說,莫耶自然不會強迫逼問,隻能搖搖頭道:“你不願意說就算了,一切隨你的意思。”

慕少遊垂了眼簾,握住兒子的手想了一陣,“師兄,我在這裏尚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替我將小痕先帶回藥王穀吧,等過些日子這邊的事情了結,我再去接他。”

他還是帶秦痕重回臨淄藥堂,江湖中的一切都能摒棄,正如十年前一般,隱身市井,過他想要的閑適生活。

隻是……如今的心境,與當初已是大不同,再無十年前的無牽無掛……

“這……”

對於慕少遊的要求,莫耶尚未給出準確答複,秦痕卻搶先反對。

小孩猛把手從慕少遊掌中抽出來,漂亮的丹鳳眼瞬間瞪大,眼中全是怨氣,“爹,我不回去。”

慕少遊揉揉兒子的頭,勸道:“小痕,你聽爹的話,先同師伯回藥王穀,爹過一陣子就去接你。”

他替沈千揚針灸不過還欠四五日工夫,但等針灸一完,他便要準備替沈千揚煉藥。煉藥的那段時間,他並沒有多餘的心思看顧秦痕,而以他和沈千揚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把秦痕帶在身邊。等治好沈千揚的舊疾,他就會找機會離開。一個人脫身,遠比帶著小痕在身邊要來得容易。

慕少遊有自己的考量,可秦痕的倔強也多是隨了他。這些日子,小孩胡思亂想得也多,隻擔心慕少遊顧著沈千揚,將他這個兒子冷落在一旁。現在好不容易再見著他爹的麵,自然是死活耍賴不肯走,慕少遊再三勸慰,也沒有辦法。

最後隻能答應他留下。

至於莫耶,他畢竟是藥王穀穀主,此次為了慕少遊的事,離藥王穀已有好一段日子,現在也是時候回去看一看。

慕少遊心底有計較,也不好久留師兄,兩人又說了陣話,期間莫耶提及唐秋被廢武功,由唐淮帶回唐門處置,慕少遊擰眉沉默了好一陣。

但到最後,他也未向莫耶提及自己與沈千揚之間的事情。

甚至連他打算離開的心思,也不曾透漏。

莫耶歇了一夜,第二日便離開金陵回藥王穀去了。

秦痕則留在慕少遊身邊。

關於莫耶的去,秦痕的留,自然會有人告知沈千揚。

沈千揚嘴上不曾說什麽,心裏卻暗暗鬆了口氣。

莫耶獨自離開,慕少遊卻未跟著走,他緊提的心自然鬆了些。

卻也更猜不透慕少遊心中究竟是何種盤算。

心裏又隱隱有種希翼,或許,慕少遊現在對他的疏離冷漠,隻是暫時的而已。上次他的舉措太過殘酷,慕少遊個性高傲,眼下隻是一時氣不過……他兩人並沒有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可沈千揚這般勸慰過自己之後,卻忍不住發怒。

他何時也天真愚蠢到這種地步了!

慕少遊若愛他愛到可以舍棄骨子裏的傲氣堅持,他又怎會苦惱到如斯境地。

卻說慕少遊與沈千揚兩人,兩般心思兩種計較,日日相見日日貼近,卻總不見和緩。然而,他兩人再如何,時間依舊往前,沈千揚與獨孤行比試的日子也一天天臨近。

慕少遊替沈千揚的針灸治療已經結束,沈千揚體內受損經脈此時已修複大半,真氣運轉也比以前順暢,隻是尚需藥物治療,固本培元罷了。虧得藥王穀與赤峰教之力,慕少遊已集成煉藥所需的四十六種名貴藥材,又開了丹藥房,開始著手煉藥的事情。

煉藥一事極講究,各種藥物用量,分別投入丹爐的時間,都有精妙之處,甚至於爐底的火候大小,也得隨時有人看顧。

因此,即便是沈千揚派了人來幫忙,又有小痕在一旁幫襯著,慕少遊仍是忙得頭重腳輕。之前他大病過一場,這些日子以來心思又重,再和沈千揚僵持著,眼下一忙起來,整個人眨眼間就瘦了下去。

稍多兩日,他身上衣衫便嫌寬大了些,簌簌秋風一過,益發顯得清臒消瘦。

沈千揚看著自然心疼,讓人燉了滋補的補藥過去,慕少遊也不推拒,送來就喝。隻是,這補藥吃得再多,他人還是照樣瘦下去,臉色也不見得比之前紅潤多少。

沈千揚看在眼裏,臉色也一天天沉下去。

沈千揚與獨孤行的比試是約在金陵的,如今時日將近,沈千揚雖忖著自己不會輸,但為表誠意,也就依著獨孤行的意思,派人將肖明堂和柳隨風兩人從北疆送過來。

獨孤行這人個性孤傲,卻有自己的原則,又極重義。上次在蒼雲雪山之上,沈千揚舊傷複發,他也不願借機占沈千揚便宜,相反自願將比試之期延後。對這樣有風骨的人,即使彼此不在同一立場,大家的看法觀點也有偏差,但沈千揚還是打心裏尊重的。為此,他也不再如當日在赤峰教那般極力折磨肖明堂和柳隨風二人,派人將兩人送來時,也隻是封了他們的穴道,鎖住武功軟禁起來,並未如往日那般上刑囚禁。

關於肖明堂到來這件事情,沈千揚有同慕少遊提及,但慕少遊眼下除了煉藥的事,別的並不怎麽關心,隻隨口應了聲,便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真正將這件事情聽入耳的,卻是在一旁幫忙的秦痕。

小孩子這段時間在慕少遊身邊呆得還算安穩,隻因慕少遊對沈千揚態度冷淡,他心裏高興,竟也專心幫著慕少遊煉藥,連當初故意針對沈千揚的心思都懶得有了。

這會他聽沈千揚說起肖明堂柳隨風,想起當日在無垢山莊,柳隨風對他的照顧愛護,心念不由一動。

秦痕平日裏雖讓慕少遊寵得任性,但實際上也是個知恩遇的孩子,對柳隨風這人,他還是記得對方的好的。

否則當日在赤峰教,他也不會暗中幫肖陵。

心裏動了點小心思,也不管該不該有,秦痕瞅了眼旁邊忙著煉藥的慕少遊,和被慕少遊忽視的沈千揚,趁著兩人無暇顧及他,隻同慕少遊說了聲乏悶,便趁機溜出去了。

說起來,慕少遊這些日子雖與沈千揚僵持,但沈千揚對他的重視,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赤峰教的人慕少遊恭敬有加,連帶著對秦痕這小孩也不敢輕視。所以他一路走出去,並未有人攔阻,他問話,別人也不會不搭理。

而秦痕一貫聰明,沒說幾句話,就從別人口中套出關押柳隨風肖明堂的地方。

知道了地方,小孩子便避開眾人耳目,偷偷溜了過去。

可到了小院外麵,秦痕才發現,整個院子全有人把守,他雖跟莫耶學了個把月武功,但到底是花拳繡腿,連基本功都沒練紮實,想要避過這些守衛耳目混進去,根本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阿門……我又要灑狗血了,請自備雨傘,防止狗血淋頭

PS:明天有一更T T

PPS:順帶為我默哀吧……我準備了一個多月的考試,因為學校甲流爆發延遲到明年四月,我去死,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