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隻聽得劉長格“咯咯”的牙齒打顫的聲音。這世間,所有的情感,最具傳染性的,莫過於恐懼了。蘇陽隻覺得有一雙手,在緊緊地捏著自己的心髒,一鬆一緊,整個心髒便反抗似地“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不知這樣地熬了多久,蘇陽一咬牙:與其這樣坐以待斃,還不如深入虎穴,闖一闖算了,至少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他“豁”地站了起來,黑暗中踢翻了一張凳子,隻聽得劉長格響起了一聲垂死般的嚎叫,驚得蘇陽起了一身的雞皮。

蘇陽重新打亮了火機,眼前的劉長格,臉色慘白得如同一張紙,暴凸的雙眼在搖曳的火苗中,顯得如同厲鬼一般。蘇陽強攝住心頭的恐慌,對劉長格說:“長格,你剛才不是還說沒有鬼嗎,怎麽現在這麽快就怕了起來?”

也許是火苗的光明給了劉長格溫暖的力量,他的神情緩和了下來。他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然後再用雙手抱緊身體,聲音中仍然帶著一絲的顫抖:“你剛才就沒有聽到嗎?我聽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背後,或說就在我的脖頸處,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口氣吹出的冰涼……”

蘇陽打斷了劉長格的話頭,作出一副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的!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朱素她們真的回來了,怎麽我會沒有感覺到,別忘了,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生前最在意的人。她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的。”

蘇陽的話顯然打動了劉長格,他的恐懼之色漸漸褪去,“那一聲歎息呢?是什麽回事?”

“是風吹動屋子裏的紙啊布啊什麽的響起來的聲音。”蘇陽就著打火機的光芒,找到了根蠟燭,點燃了起來,屋裏一下子亮堂了起來,不過風吹過,燭光飄縹緲緲,反倒增添了一點鬼影幢幢的意味,“包括你覺得那涼意,大概就是雨飄進來打到你脖子上吧。”

劉長格骨碌著眼珠子想了想,喝了口水,看得出來,他的恐懼根源找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也就消解去了。他在凳子上坐定了,罵了一句:“他娘的,這鬼天氣,嚇了老子剛才一大跳。”

“長格,你能帶我進去朱素家嗎?”蘇陽下定了決心要去朱素家探個究竟。劉長格可以擺脫了鬼的困擾,他卻不能。

“你說什麽?”劉長格嚇了一大跳,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差點全噴了出來,“你說去朱素家?現在?”

“是。”蘇陽斷然道,他央求道:“長格,我知道你會害怕,不過你也體諒一點我的心情。如果不能找到朱素她自殺的真正原因,我心裏會一直不安下去的。這兩年裏……”一陣風吹過,卷起了燭煙,剛好飄入蘇陽的眼睛中,為他增添了一點濕潤,於是更顯得情真意切。

劉長格為難了起來,他看看蘇陽那紅紅的眼眶,心裏暗自計算著自己的膽量與義氣,最終,他一咬牙,狠狠地拍了拍蘇陽的肩膀:“好,我陪你進去!奶奶的,我就不信那鬼真的把我給吃了不成?”

蘇陽長噓了一口氣,心裏算是落了一塊石頭。平心而論,雖然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論怎麽樣的恐怖,都要進入那庭院裏看看,希望能夠解開一點朱素帶給他的種種謎團,並打破心頭的恐懼感。但他心裏仍然要去打鼓,或說打顫,畢竟他已經飽受過太多的驚嚇,接近於一隻驚弓之鳥。如果不是為著破釜沉舟,拚死一博,打死他都不想去那陰森森的鬼地方。所以劉長格能夠答應跟他一起前往,無疑是給他壯了很大的膽,他心中暗自感激起劉長格,想著以後工作中應該多照顧一點他。

蘇陽從屋裏找了一把手電筒,想了想,再往懷裏插上了一把水果刀,換了一身運動服,一雙運動鞋。他做好了打一場惡戰的打算。不了拚一個網破魚死。蘇陽咬牙切齒著。

“要不要帶把傘呢?”劉長格問道。

蘇陽走到窗口,探身看了看,“雨停了,不用了。”

二人就著蘇陽手電筒打出來微弱的光芒,默默地行走在雨後的泥濘中。雨後的空氣中有著草木的清香,而且竟然還有一小瓣的月亮清光,這都讓兩個人的心情安寧了下來。走了不到五分鍾,兩人就到了朱素的家門口。

“怎麽進去呢?”劉長格望了望那兩扇黑漆的緊閉大門,無奈地朝蘇陽攤了攤手。

蘇陽打量了一下大門和圍牆,毅然對劉長格說:“翻牆進去!”

“你說什麽?”劉長格大吃一驚,“翻牆?要是別人看見了不還都以為我們是小偷?再說了,剛下過雨,這麽濕滑,怎麽爬啊?”

“從那樹上爬上去。”蘇陽伸手指向離大門口不遠的一顆歪脖子柳樹。那樹剛好倚在牆上,成了一個天然的梯子。

劉長格幹咽了口唾沫,“我說張老師啊,我們要不還是明天白天再來吧。我記得再過去差不多一裏,有一家朱素的親戚,也許他們那裏會有鑰匙。我們到時跟他們解釋一下,借了來再進去。再說了……”劉長格畏縮地看了一下朱家那三層的樓房,“現在大晚上的,黑不窿咚的,進去也怪嚇人的。”

蘇陽幹咳了一聲,平生第一次拿出領導的腔調來,“我說劉長格啊,你是不是以後不想再跟著我混了啊?”

劉長格看著蘇陽,嘴張開了下,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隻是默默地走到那歪脖子柳樹下,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騎在牆頭等著蘇陽。

蘇陽也很快地爬上了牆,他看了看腳下,還好,雖然比較高,但下麵茂盛地長著的都是荒草,跳下去應該沒事的。他對劉長格說:“那我先跳,你到時再跳。”

劉長格點了點頭。

蘇陽縱身一跳。果然如他所料,腳下的荒草經過雨水的浸泡,軟綿綿的好似一張軟墊,他除濺了一點泥水外,其他的都安然無恙。

蘇陽招呼著劉長格一並跳了下來。兩人很快就走到庭院的中間。蘇陽很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森冷的氣流包圍住了他,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你有沒有感覺到冷?”蘇陽小心翼翼地問劉長格。

劉長格撫摸著自己**在短袖外麵的胳膊,點了點頭,眼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絲的張慌,“要不,張老師,我們還是撤了吧,明天再來了。”

蘇陽假裝未曾聽到,他徑自往圍牆的另外一端走去,也就是他之前看到朱素影象的那麵牆。

內牆經過時間的風化,以及長久的沒有人氣,牆上的紅色塗料有些都已剝落,斑駁地長了零星的植物。蘇陽湊近時,一股植物的腥膻氣息隨之撲來,另外夾藏著荒徑那獨有的陳腐氣息。一時間,蘇陽心裏竟然有一股莫名的憂傷。他默默地注視著牆,想象著曾經那樣的風雨夜中,朱素就站在這前麵,血汙滿麵,悲憤無語,心頭一陣的黯然。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曆讓她有著那樣的表情,以及這樣狂亂的行為呢?蘇陽默默思索著,不由地將眼睛投向了那井台,劉長格口中所說的,曾經浸泡過朱素那怪胎屍體的井水。

劉長格的目光跟隨著蘇陽的目光一起轉向井台。他突然像看到了什麽恐怖之物似的,手指直直指向井台,全身顫抖起來。

“怎麽了呢?”蘇陽心頭一凜,無形中感覺寒氣更冷了一層。

“你看那水桶,那井繩……”劉長格結結巴巴道。

“怎麽了呢?”蘇陽有一點莫名其妙。井台上是擺放著一副水桶和井繩,在這尚未曾通上自來水的小鎮上,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場景了。

“都三年多了……”劉長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三年多了,這裏都是一座空屋,怎麽可能還有這麽完整的一個水桶?”

劉長格的話讓蘇陽心頭一震。他定神看去,果然水桶和井繩看上去很是光滑,一點都不像是荒棄了三年多的樣子,更像是每天都有人在用的。但他在這邊住了有兩年了,基本上每天都會看著那房子,從來未曾見過有人進出過,更不用說打水了。他不由地感覺那一股冷氣自腳底直透頭頂,“對啊,那是誰在用呢?”他心頭一片茫然。

劉長格緊緊地抓著蘇陽的胳膊,身體一個勁地在打顫,“張老師,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

看著劉長格的害怕,蘇陽心裏反倒陡然一壯,油然生起一種男人的保護感。“怎麽說我也都是經曆過生死的人,怎麽區區一個水桶就可以讓我草木皆兵了呢?”他用力地拍了拍劉長格的胳膊,“不要怕,我們過去看一下。”

“啊?”劉長格的腿已經直打哆嗦,舌頭也大了幾分,“看?有什麽好看的,不看了吧……”

蘇陽拉著他的胳膊,幾乎說是把他拽到了井邊,然後蘇陽蹲下來,細細地看那水桶,而劉長格則站在他旁邊,滿臉驚恐。

那水桶是倒扣在井台上的,桶身幹幹淨淨的,沒有一絲的泥,更沒有任何的草木蔓延,而且那井繩看上去也滑滑溜溜的,一點都沒有長期不用的那一種荒朽。一時間,蘇陽心頭百轉,“究竟是誰在用著水桶呢?該不會是……”他極力地不去想著一個“鬼”字,但那一個字眼卻自他的靈魂深處冒了出來,他仿佛看到井台邊緣有一雙幽冷幽冷的眼睛在盯著他,全身的根根寒毛不禁都豎了起來。

他剛想回頭叫劉長格也過來看一下,卻聽得劉長格一聲尖銳的驚叫,他猛地一驚,措不及防,一下子跌坐在地,但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隻見劉長格仿佛被人用繩子套住脖子一般拽著一般,盡管他拚命地往後退縮,卻還是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揪著踉踉蹌蹌地往井沿跑去,要不是他雙手死命地撐住井沿,恐怕整個人都已經掉入井底去了。

“救我……”劉長格艱難地轉過頭來,對蘇陽低低交換,他的眼神中,已經如同見到死神一般地灰白,而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爆滿,想是在竭盡著全力中。

蘇陽恍然醒悟過來,他慌忙地跑過去,雙手抓住劉長格的腰,用力地往後拽著。井底的那一股力氣一下子消失了,兩人跌成一團。

蘇陽顧不得檢查身上有沒有擦傷,慌忙地扳過劉長格,急急地問道:“你沒事吧,你看到了什麽呢?”

劉長格的臉上有著一種無比的震驚與恐怖,就是仿佛看見了世間最為驚悚的景象一般,他手指僵硬地指著井台,嘴唇哆嗦著說:“井裏,有個人……”

“鬼啊……”劉長格突然間地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逃離了井台,再連蹦帶竄,摔了好幾次,終於爬上了那圍牆,然後跳了下去,倉皇逃命。

一時間,諾大的庭院裏就隻剩下蘇陽孤單單的一個人。他看著庭院裏深深的草木,還有那似乎不斷對外冒著寒氣的水井,隻感覺全身都快要凝固了一般。“他媽的,我就不信邪。如果真的有鬼,那他媽的就給我站出來。”蘇陽激動地揮舞著手裏的手電筒,仿佛在跟一個虛無的人作鬥一樣。

過了一會,蘇陽安靜了下來。他默默地凝視著那口水井,細細地想著劉長格的話:“井裏,有個人……”真的有人嗎?他心中的疑問越來越濃,好奇心也一點一點地爬了上來。終於,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心,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移到井邊,一點一點地探出腦袋,往井裏望去。但裏麵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蘇陽想了想,一手扒在井沿上,以免突然遭受劉長格那樣的力量拉扯,一下子禁受不住掉進井了,然後另外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往井裏照去——這一照,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他清楚地看見,井底下照出的,並不是他的投影,而是另外一張模糊的人臉,那臉上分明長著四隻的眼睛,然後咧著嘴,仿佛在笑著地看著蘇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