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猜心遊戲 (4)

張子昂本能地轉身後躲,身子貼到轎車上。摩托車目的並不在撞他,擦著他身邊掠過,坐摩托車後座的人一把抓住他掛在手上的腰包,企圖迅速奪走。沒料到腰包帶子和張子昂乞丐裝上裝飾的布條纏在一起,將他四腳朝天拉倒,在路麵上滑行了幾米,腰包不但沒被奪走,他的體重反而把摩托車後座上的人拖了下來。

“王八蛋”

當街、當眾、當女朋友的麵,給人放倒拖拉,張子昂從未如此丟臉。他顯然被激怒了,扯脫纏在身上的腰包,不顧疼痛跳起,左腳往地下劫匪的肚子踩去,右腳飛起踢向劫匪的下陰。劫匪本來就跌得不輕,這兩腳輪番加身,變成了一隻不倒翁,疼得上身從地上彈起又落下,全封閉的頭盔接連與地麵相撞,“哢哢”作響,口中發出的慘叫悶在頭盔裏,尤其駭人。

“還知道要臉?”張子昂仍不解恨,蹲下摘掉劫匪的頭盔,掄起拳頭往臉上招呼。

“當心呀”宋妮娜又是一聲大叫。她站在寶藍色轎車另一側,看見張子昂被拖倒已經嚇傻了,回過神來,張子昂正在發狂地收拾掉下摩托車的劫匪,她去撿起散落在路邊的腰包和車鑰匙,準備拉張子昂趕快離開,猛然間,發現另一名劫匪去而複至,摩托車在十幾米外直冒白煙,加足了馬力,有如離弦之箭,朝張子昂衝去。

張子昂在劫匪臉上打了一拳,聽到叫聲回過頭,飛馳而來的摩托車已近在咫尺,前輪高高抬起,直奔他頭臉輾來,嚇得他手足無措,愣在當常說時遲,那時快,路邊一輛車後,有個人魚躍飛出,把他撲倒,身手敏捷地抱著他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摩托車撞了個空,在幾米處刺耳地刹車,倒地的劫匪倉皇爬起跳了上去,摩托車馬上開動,轉眼消失。

“你、你認識我嗎?”張子昂躺在地上望救他的人。是個戴眼鏡的人,眼鏡翻滾時跌爛了,又被撿起戴上,有一邊已經四分五裂。去掉這副眼鏡,他感覺此人很麵熟,隻是想不起在哪見過。

那人朝他笑了笑,站起身把他從路麵上拉起,也不答話,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走向從路對麵過來看熱鬧的人群。

“喂,大哥,請問你貴姓?我還沒謝你呢”張子昂在後麵追問。

那人頭也不回,舉手搖了搖,越走越快。

“喂,我至少賠你眼鏡埃”張子昂想追過大路,正好有車駛來擋住他。車子經過,看熱鬧的人圍滿他身邊,已不見那人的蹤影。

“阿彌陀佛”宋妮娜驚魂未定,撫著胸口鑽到他身邊,“咱們走吧,你遇上活雷鋒了。”拉著他出了圍觀的人群,又把他推上寶藍色轎車的助手座,自己去駕車。

車子開動,張子昂一言不發,目光癡呆地看前方。

“你、你沒受傷吧?”宋妮娜騰出一隻手摸摸他的臉,“剛才差點把我嚇死了,幸虧你福大命大”

張子昂半晌才說:“你真的相信,剛才我是福大命大?”

“你這什麽話呀?”宋妮娜不快地嘟起嘴巴,“哼,好像人家巴望你被摩托車撞了一樣。”

張子昂無奈地歎息,“你不知道,這種福大命大的事,在我身上發生得太多了,這幾年,我經常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而且,剛才救我的人,一年前,曾經救過我和李海山,那天,我們第一次喝醉,在酒吧跟幾個人打架,打不過就跑,快被追上了,這人開來一輛車把我們載走,我記得給了他五百元錢感謝,我不會認錯人的,唉,你相信這樣的奇跡嗎,一年之間,給同一個活雷鋒救了兩次?”

宋妮娜吃驚地放慢車速,“你是說,有人在暗中保護你?”

張子昂點燃一支煙,放下車窗玻璃,吐出一口煙悠悠說道:“我不知道,我不需要別人保護,這樣的保護,我更願意理解成監視。”

“你、你別嚇我”宋妮娜害怕地看他,“什麽監視呀?剛才那個人,明明是在保護你嘛”

張子昂眼神迷惘,望出擋風玻璃外,不再言語,陷入沉思之中。

黑夜是屬於家、屬於床、屬於女人的,男人在黑夜裏,是個徹頭徹尾的避難者。一般來講,日子是算著白天過的,白天結束,這一天也玩完了,黑夜常場被忽略不計。其實,對不少人而言,白天易過,黑夜難熬。張大年發出這樣的感慨,已經二十年了。有時,他真想移民到北歐去,那裏幾乎沒有黑夜,可是,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個國家,他的白天恐怕也變得不怎麽好過。

“把燈打開”張大年站在二十八層樓的落地窗前,目送落日慘烈地被黑夜吞沒,直到辦公室裏的黑暗讓他不自在。

張福動作迅速地打開所有的燈,又誠惶誠恐站到他身後。

討厭黑夜,害怕黑夜,並非張大年自覺做過虧心事。盡管一些經濟學家高瞻遠矚指出,民營企業天生帶有原罪。特別針對,民營企業家挖到的第一桶金不清不白,甚至有違法犯罪的嫌疑。這樣的論斷,放到張大年身上,的確恰如其分。但是,張大年當年販賣盜版音像製品時,根本沒考慮過會成為他的原罪之一。帶馬家慧私奔到這座城市,他考慮的隻有房租、夥食。騎樓街曾經是走私音像製品的“碼頭”,挑騎樓街上“安家”,是為了方便一早提貨,拿到市區各處兜售。這是一項冒風險的工作,經場背負一大袋貨物,被迫跟執法人員進行街頭賽跑,他身高馬大、年輕力壯,每次賽跑都是勝利者。張福的父親就沒那麽幸運了,跑不過執法人員,人被抓,貨被繳,數次由當小兄弟的他湊足罰款,才能回家。

“那是一段刺激的日子”張大年跟張福和手下回憶起一次次賽跑,總是十分感慨。他最不堪回首的是賽跑過後,黑夜裏啤憊回到家。那時,馬家慧還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先是哭哭啼啼,鬧著回老家,一個月後,又扮成執法人員,天天指責他從事非法工作,害得他睡覺也夢見街頭賽跑輸了。然而,他的非法生意非但不停止,還越做越紅火,不到兩個月,便從零售商變成批發商,張福的父親是他的第一個雇員。而馬家慧也在變,“不給我錢,我舉報你”成了馬家慧的口頭禪,她把“勒索”到的錢通通寄給自己的父母,以求得父母諒解。

“砰”門被人踢開了,門板撞上牆壁,又是一聲響。麵朝窗外的張大年巋然不動,他知道誰來了,敢於踢他辦公室門的,全公司的人加在一起,也沒這麽大的膽子。

“怎麽了,張福,捅婁子了是吧?給你年叔K成這個樣子,我出電梯就聽到了”馬家慧一身黑色裝束出現在門口,眼睛冷漠地掃視屋裏的兩個男人。

張大年想笑,一言不發坐上沙發,點燃一支雪茄。他這個辦公室特別裝上了隔音材料,就算站在門外也聽不到什麽聲音,更何況,他根本沒罵張福。不過,他有點佩服他這個名義上的妻子,隻看一眼,便察覺到裏麵的氣氛不對。

“是,嬸子。”張福眼睛看向張大年,見他點頭才接著說,“嬸子,我有錯,我、我沒有看好子昂,前段時間讓他出車禍了,今天他又被人打劫,幸好沒事。”

張福說完,張大年轉頭看向屋裏的擺設,心裏估算,幾分鍾之後,這些擺設還有哪幾樣可以幸存?最先倒黴的,大概是屋裏玻璃搭建的吧台,但願張福不要受傷。他太了解自己的結發之妻了,兒子砸東西的習慣,是母親的遺傳,而且,砸完東西還打人,幸虧兒子沒有繼承這個毛玻

“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家,不為她肚子裏的孩子著想,我早就連夜逃跑了。”張大年跟一個紅顏知己這麽說。他還記得,兒子誕生那天,他已經被“勒索”得隻剩下幾十元現金,不得不便宜賣掉所有的存貨,結束非法生意。兒子離不開娘,想擺脫馬家慧,必須放棄兒子,他遲遲下不了決心,這一猶豫,長達四年之久。當時,他倒賣水泥、鋼材等建築材料,一夜暴富,財大氣粗,自認沒有花錢解決不了的問題。挑了個黃道吉日,滿足馬家慧一切無理的分手要求,立馬帶上以為去旅遊的兒子,駕駛他的第一輛轎車離開騎樓街,向他剛買的新居駛去。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距離新居僅幾百米,橫禍飛來,一輛失控的卡車把他們撞下了路麵。雖說僥幸逃生,但他斷了四根肋骨一隻手,兒子昏迷了一星期,同車的張福的父親最倒黴,被截肢一條左腿。禍不單行,住院期間,他囤積的建築材料,價格縮水三分之一,虧得他連新居也賠進去。等到傷愈出院,他老老實實搬回騎樓街,並且和馬家慧辦理了正式結婚手續。

“你盡力了”

馬慧家上下打量了一下張福,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還衝他笑了笑,“我知道的,你吃飯去吧,把門關上。”說完,坐到張大年身邊。

張大年十分意外,眼睛餘光掃了一眼身邊的女人,突然閃過一絲怯意。看情形,兒子出車禍、被打劫,她早就知道了,說明她也在盯著兒子?既然她盯著兒子,恐怕也在盯著自己。張大年心裏盤算自己有什麽小辮子被抓住,他善於反省,習慣主動出擊,不習慣被動防守。不過,他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除了受兒子安危影響,其餘的事情,哪怕大廈傾倒於跟前,他照樣可以鎮定自若,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不是來參加晚上的高層會議的,也不是來跟你討論兒子出事的,如果你還有一點腦子,應該想到我來找你幹什麽。”馬家慧主動開口了。

張大年露出他招牌式的笑臉,“那我真是個沒腦子了,除了公事和兒子,我實在想不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共同語言。”

他們的婚姻,不約束張大年拈花惹草,馬家慧也可以紅杏出牆。張大年是為了兒子,馬家慧是為了財產。辦手續前,兩人講好了條件。

“誰說跟你有共同語言?”馬家慧冷笑,起身在屋裏遊走,“你張大年風流瀟灑、年輕有為,跟你有共同語言的人,不是大學裏的漂亮女生,就是懂幾國外語的假洋女人,我算什麽,不過是個高中沒畢業的黃臉婆,碰巧幫你生了個兒子而已,怎麽可能跟你有共同語言?”

張大年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哈哈,原來你是為了改變我們的婚姻,嗬嗬,好像晚一點了吧?聽我說,省點力氣,不過是一本證書而已,犯不著,你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嗎?”他還是吃不準馬家慧揪住了他的哪根小辮子?

“別跟我打哈哈”馬家慧顯得咄咄逼人,“你的私生活我管不了,但是,我警告你,如果有一天,你的私生活傷害到我兒子、傷害到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說完,走向大門。

“慢走,我不送了”張大年笑道。不過,響亮的關門聲震動得他心神不定。他已經想到馬家慧的話中所指了,聯想到當初正式結婚的情景。不用說,他是為了兒子才決心維持一個表麵完整的家庭,但他沒想到馬家慧也爽快同意。現在明白了,看樣子馬家慧同樣迷信兒子,而且不止一天兩天,甚至還超過他自己。

“張福,馬上過來”張大年打完電話,從吧台胡亂抓了一瓶酒倒了一杯,一口喝光,又倒一杯。張福進門時,他已經喝下了大半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