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和物質充斥的現代世界,你知道我們最缺少的是什麽嗎?

關於這一點,年輕男女會異口同聲地說出同一個答案。由於缺少它,他們在臨近聖誕節的時候,還在感歎孤身一人。但在商場的名牌店,或在平民經常光顧的百元商店,都買不到它。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也看不到它,沒有人知道去什麽地方才能找到它。

現在猜出來了嗎?答案就是“邂逅”。

當然,大家都在尋找“邂逅”,而且是非常努力地尋找著。他們從互聯網或信息雜誌上仔細地尋找各種話題,例如時尚、流行、活動、餐廳以及受女生歡迎又巨便宜的愛情酒店,但還是找不到對方感興趣的話題。

現在在日本,三十五歲左右的男性中有近七成、女性中有近五成都是單身。我現在也還是孤身一人,所以不能說什麽風涼話,但這樣下去的話,社會學家預測的少子化社會等等,都會是過於樂觀的預測。因為全國有近半數人終身單身,有可能直到去世都沒有下一代。

為什麽時代越發展,人和人的邂逅反而變得越來越困難了呢?日本人認為,隻要生活富裕了,幸福就會尾隨而至,所以團結一致努力奮鬥至今。但生活富裕之後,卻產生了這樣一大批小鬼。他們喜歡一輩子都孤身一人的生活。唉,世界總是處於顛倒的狀態。

這次我講的故事是以邂逅為話題的。本來在像池袋這樣肮髒的街上,這個故事未必像韓國電視劇的愛情故事那樣純潔。這是因為一旦涉及金錢,就會冒出無數的惡性騙子,他們會故意製造邂逅的機會或純潔的愛情,要多少有多少。這種邂逅的形式一小時四千日元,是事先安排好的,但實際發生的是沒有任何汙點的純潔愛情故事。

請大家不要誤會,邂逅愛情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客戶。他是一名公司職員,體形像聖誕老人,長到二十八歲從未交過女朋友。這次那些最壞的騙子竟然介紹了一位漂亮的公主給他,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有著幸福結局的故事。或許我應該向他學習一下,什麽時候也嚐試一下邂逅。

邂逅,一般一定會發生在最糟的地方。大家都過於熱衷尋找高檔的地方了。

故事發生在溫暖的十二月,我正在學一點經濟方麵的知識。

三個月前發生的雷曼兄弟破產事件導致世界經濟版圖發生了大變動。渺小的池袋水果店的看店人當然不會持有任何股票。因此,市場的大跌對我來說,其實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是久違的壯觀場景。

店裏一如既往很清閑,在這一帶,也沒有需要我出馬的智力難題或是領先潮流的麻煩。我想著可以嚐試用積攢的零花錢做個小型的股票投資。專業的投資銀行以及機構投資家顫抖著從市場撤退了,正是在這種時候,在任何世界都有勇氣的個人該登場了。

有一天,我正在店裏用之前一百日元買的電腦確認日經平均股價(跌破穀底八千日元了),突然傳來一個胖乎乎的聲音。為什麽就連聲音也分瘦瘦的和胖胖的呢?

“打擾了,真島誠先生在嗎?”

街頭投資家抬起了頭,麵前站著一位胖胖的公司職員,他身穿在雙價商店買的二萬九千八百日元的西服。最先突出來的不是他的胸部而是腹部,這麽年輕就發福了。

“我就是阿誠。”

“是嗎?”那家夥用悶熱的聲音回答道,好像很失望的樣子。為什麽我的委托人初次看到我的時候都是這種反應呢?大家都沒有看人的眼光。

“你是哪家公司的?找我有何貴幹?”

不愧是公司職員,這個肥頭大耳的人辦事很圓滑。他先從身邊拿了兩個葡萄柚,然後走到店裏。這樣的話即使委托不成立,也給我們小店貢獻了零花錢。我把葡萄柚裝進白色的塑料袋中遞給他。

“一共三百日元,多謝惠顧。”

他拿出一千日元,說道:“真島先生是池袋有名的麻煩終結者吧。”

聽他這麽說,作為謝禮,我是不是應該免費贈送給他這兩個葡萄柚呢?

“嗯,大家是這麽說的。如果你有事的話……”

那家夥用走投無路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

“拜托了。在池袋有一名身處困境的女子,她叫彩子,是個很不錯的人。她再被別人推一下,就要淪落到另一個世界了。請幫一下她。我叫桐原秀人,拜托了。”

胖胖的公司職員突然跪下,緊握我的雙手,好像要親吻我的手似的,我感覺自己仿佛變身成了特蕾莎修女。當時,我手裏還攥著要找的零錢。

“好的,知道了。不要在店裏做奇怪的事情。”

我掙開他的手,跟二樓的老媽打了聲招呼,然後出了店,來到西一番街的馬路上。這一帶還是需要我的。看股票圖表對我來說太枯燥了。

西口公園很冷,所以我們去了ROSA會館附近的咖啡廳。這家咖啡廳不是連鎖的店鋪,一直沒有倒閉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在池袋有很多類似的個人商店。這條街是東京市內的城中村。

“你給我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會盡我所能付給您報酬,但我手頭上實在沒什麽錢。”

他的擔憂非常符合公司職員的特點。

“關於我的傳言,你好像沒有聽全吧。除了必要的經費,我基本上不收什麽錢的。不過,還有一個條件,如果你的事情沒有意思的話,我也不會做。另外,婚外情調查、商業客戶的信用調查等,我也不做。你叫我阿誠就行了。”

胖人一般都比較怕熱吧?現在是十二月,這家夥竟然點了杯冰咖啡。他咕嘟咕嘟喝完一整杯後,說道:“真島先生,啊,不對,阿誠先生,你聽說過交友咖啡廳或交友房間嗎?池袋也有好幾家有名的店,其中最有名的是叫‘Couplcs’的店。”

“從來沒聽說過。”

我比較欠缺風月行業方麵的知識,以前是這樣,現在也一樣。如今莫名其妙的新詞好像越來越多了,比如次貸、CDS、交友咖啡廳等等。

簡單總結一下秀人所講的故事。

據說“Couplcs”是交友咖啡廳的旗艦店,它在東京有十二家連鎖店鋪。這家店地處池袋東口風俗街的商住兩用型大樓,是由普通公寓改建成的,裏麵有很多小房間,每間的大小和膠囊賓館差不多。它的主要業務是以時間為單位把這些房子租給客人。客人在房間裏等“良家婦女”過來。入會金額為五千日元,之後的基本消費金額按一小時四千日元收取。

它的空間如膠囊賓館般大小,但營業額卻可以比擬愛情賓館的,這麽看來,是個不錯的生意,而且和通俗的風月行業又有所不同。

“但是,真的能這麽湊巧把良家婦女召集到這種交友的生意中來嗎?”

咖啡廳裏暖氣開得很足,秀人擦了擦汗。

“關於這一點,客人也心知肚明。現在的世道,去哪裏都找不到良家婦女了。店裏從客人那兒一小時收取四千日元,然後把一半的錢,即兩千日元,發給自稱為良家婦女的女子。比較機靈的女孩一般都是打工的,好像偶爾也會有幾個真正的良家婦女誤闖進來。”

這下我忍不住喝了一口冰水。為什麽男人對“良家婦女”這個詞這麽敏感呢?我覺得僅聊聊天,一個小時就要四千日元有點貴,但或許也不錯。如果去夜店,花的錢比這還多,也隻不過是花錢買與陪酒女聊天的時間而已。

不過,現在是銀根緊縮的時代。不是有人呼籲要一些性價比高的更實在的服務嗎?我好奇地問道:“在這種地方,大家不會提出玩點真格的嗎?”

不好意思,我說話比較直接。聽到我這麽問,秀人好像格外高興。

“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會先談價格。牆壁很薄,也沒有淋浴,所以在交友房間裏玩真格的有點不方便。當然其中也有一些大膽的人。不過我最近經常去,沒發現有這麽做的人。因為牆壁很薄,隔壁就有別的客人。”

自己與客人交涉,出賣身體的話,應該是老手吧。我開始展開想像,在蜂窩似的小房間內,從白天就開始等待女人的那些男人們。他們很像城市的蟻獅。

究竟誰才是誘餌呢?是一小時花四千日元的男人?還是除了賺取打工費,還出賣身體以獲得更多金錢的女人呢?

東京的食物鏈還真是複雜。

“你剛才好像有提到過彩子吧,這個女孩屬於哪種類型?”

秀人用粗粗的大嗓門生氣地喊道:“她當然不會出賣身體了。”

隔桌坐著的是兩位正在喝茶的主婦,聽到秀人的喊叫聲後一直盯著我們看。我壓低聲音說道:“拜托,你不要太過興奮。即使在池袋這樣的地方,賣**也是違法的行為。你給我講講彩子的事吧。”

從法律上講,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行為中,有些其實是犯罪行為,這就是文明。秀人的臉好像有點變形了。果然,人一旦泄氣就會眼角下垂,鼻子變長。秀人除了這些表現外,下巴處堆積的脂肪也由兩層變成了三層。

“彩子是個善良的女人。”

“是的,是的。”

我等著他下麵的話,但等了一會兒,沒有後話了。這個公司職員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喂,怎麽了?”

沒有回音也是情有可原的,秀人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眼裏還含著淚水。我想到了失戀的海狗,或許比起秀人,海狗還更好對付些。

“不好意思,想到她,就覺得她太可憐了。”

“她的名字是?”

我從口袋裏掏出小本子和簽字筆,差不多該進入主題了。

女子的名字叫齊藤彩。

秀人說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名。據說他在“Couplcs”也沒有登記真名。

“那,入會的時候不需要身份證嗎?”

這是關鍵點。最近不管哪類風月店,要成為會員都必須出示身份證。電話交友俱樂部和交友網站都要求出示身份證。“Couplcs”像是風月行業,但其實不是。它提供交友的機會,之後的事情就要看個人的感覺和雙方的交涉了。它巧妙地鑽了這個空子,所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在東京各地開了分店,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一家店鋪僅靠一小時收取四千日元維持生意的話,利潤還是很少的。”

我寫下了“利潤最大化”。資本主義的本能正是如此。

“什麽意思?”

秀人掃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一定還是和賣**相關的話題吧。

“從今年夏天開始的半年時間,我大約去了‘Couplcs’池袋店三十次。其中有三成左右的女人主動明確提出要和我玩一夜情。”

老手的比例為百分之三十。這個無關緊要,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行情是多少?”

“長相和年齡不同,價錢也不同。一般是兩張大鈔,酒店開房費另算。”

兩張大鈔和嫖客,我感覺逐漸變成體育報紙風月版麵的話題了。秀人的狀態好像也漸入佳境。

“‘Couplcs'根據其店鋪的位置不同,氣氛也完全不一樣呢。巢鴨店清一色是中年家庭主婦,新橋店的OL比較多,秋葉原店則全都是宅女。我接觸的人中,有很可愛的女生,也有喊著讓我快點脫光衣服的肥肥的大媽……”

秀人把目光投向遠方。他是在回想這個夏天的冒險之旅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是個幸福的家夥。

我對他的回想並不感興趣,潑冷水道:“差不多就行了,能不能回到彩子的話題?”

“啊,對不起,誠先生。彩子今年二十四歲。”

我寫道,自稱二十四歲。

“那,她還沒有賣身?”

秀人嚴肅地點了點頭。突然舉起右手,大聲喊道:“服務員,加一杯冰咖啡。”

真是個令人討厭不起來的胖子。

公司職員喝了一口新上來的咖啡,連聲音都變了。這次不是商業模式,而是變成了嚴肅模式。“她不是自己自願來‘Couplcs’的。她白天在高田馬場一家行內領先的專業商社做事務員。”

是真的嗎?我用提問打斷了他。

“是哪種類型的專業商社呢?”

“好像是與集成電路和內存的輸入輸出相關的。主要的貿易對象是中國台灣和新加坡的企業。”

一般的自由職業者無法立刻回答出這些內容。或許彩子真的是商社OL。

“但是,她在交友店,也是打工吧。如果自己不主動去這種店,怎麽會開始呢?”

秀人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是的。這種類型的店不是風月場所,沒有在警察局備案,雖說如此,但他們也不能拒絕喝醉的客人的投訴。因此,他們背地裏和某些組織有些關聯,而彩子也和這些組織有關。”

不隻是池袋,在日本夜晚的街頭經常碰到這種荒唐的故事,我一邊提前寫下了答案,一邊說道:“她要向某個組織交保護費。”

“是的,是的,原來術語叫做‘保護費’呀。就像Sccom或Alsok那樣的組織。”

這兩家公司和黑道組織不是一回事吧?或許警衛公司的相關人士聽到他這樣說會很鬱悶。發生麻煩之後他們都會匆匆忙忙過來幫忙,從這層意義上講,黑道和警衛工作有相似之處。我在筆記本上寫道,某個組織和彩子有一些牽扯。

“是因為錢吧?”

我拋出這把適用於任何問題的萬能鑰匙。秀人幹脆地點了點頭。

“是的。但這個錢是彩子母親的負債。”

這樣故事就變複雜了。我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

聽秀人說,彩子的母親獨自一人把彩子養大成人。但自從彩子專科畢業開始工作後,她母親好像就變了一個人。每個月彩子都會按時給母親寄生活費,結果她母親開始迷上了不良遊戲。

那就是老虎機。

聽說糟就糟在,剛開始玩的時候,她憑借初玩者的運氣贏了二十萬日元左右。現在發展為白天在遊戲機上玩,不過政府對遊戲機的管製也越來越嚴了,所以晚上就在地下老虎機店一夜暴富的違法機器上玩。

“這樣的話,有多少錢都不夠花的呀。”

這是最容易理解的墮落模式。但是,日本每年都會有幾萬人因玩老虎機和彈珠機而墮落。

“彩子的母親最終向來路不明的組織借了錢。”

“嗯,是的。”

沒有必要再問了。在那個世界,欠債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言的。催債也非常急,即使像城市銀行這種正大光明的金融機構,催債的時候也是有一手的。還要有無限責任的連帶保證人,這和奴隸製度沒什麽兩樣。

“高利貸的人逼迫彩子償還她母親借的錢。”

“然後,他們就和相熟的店打聲招呼,開始讓彩子在那兒幹活。”

秀人在第二杯咖啡裏放了很多砂糖。從黑色**的最底部翻滾起透明的漩渦。

“是的。她打工的錢全部用來償還欠債了,但即使這樣還是不夠,現在他們給她施加壓力,要她賣身還錢。他們說接客的話,必須給店裏回扣,這樣可以更快地還完欠債。”

秀人的眼睛裏又含滿了淚水。這個男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聽完之後,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你和彩子是什麽關係?”

在下一個瞬間,我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那就是三十多歲的大男人臉紅的樣子。

“我們是……那個……”

真是討厭。我都不想在這一帶繼續做偵探了。

為了讓他頭腦冷靜下來,我故意給他潑了盆冷水。

“你和她做過嗎?花兩張大鈔。”

秀人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人對我們這一桌感興趣。

“怎麽可能做過呢。雖然我每次都點名叫她。”

“那麽,彩子並不是你女朋友,你隻是一個對她有好感的客人。”

在任何時代,事實都是最殘酷的。沒有女人緣的男人暗戀一個女人,而她現在麵臨危險,因此男人想盡辦法去救她,最後男人被無情地甩了。這是我喜歡的故事類型。如果女人是個美女的話,就沒有任何怨言了。我合上筆記本說道:“明白了。那麽,我這邊也稍微調查一下。付錢吧。”

我伸出了右手。

“你剛才不是說不要錢的嗎?”

“我說了呀,但我現在要去‘Couplcs’,找彩子聊聊。不這樣做的話就無從下手了。總之,先給我兩張大鈔。”

秀人痛苦地揉了揉臉,然後發出悲憤的聲音:“我現在沒帶那麽多錢。”

“沒關係,我們一起去ATM機上取吧。”

我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放高利貸的,偶爾這樣做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在西一番街的彩色瓷磚道上,我和胖胖的公司職員分開了。

我手裏有兩張一萬日元的紙幣,還有記錄著彩子出勤情況的筆記本。由於彩子白天要工作,所以她在“Couplcs”的工作時間是每天下午七點到關店時間晚上十一點。一天的打工費是八千日元。但由於她母親的欠債有幾百萬日元,所以按照黑市的利息計算,他們的本金並沒有減少,而欠的債卻一直在增長。在這個世界上有些金融機構,最好不要和它有任何瓜葛。社會上的對衝基金或許也是類似的東西。

我回到水果店,選了一個適合在店裏聽的音樂。時值十二月,提起聖誕曲的經典古典音樂的話,還是巴赫。特別是他的《聖誕清唱劇》,今年好像有不錯的新版CD上市了。

我推薦你聽一下瑪格達萊娜·科澤娜的《亨德爾詠歎調》。特別是第四個曲目的《尤利烏斯·愷撒在埃及》中塞斯托的詠歎調《喚醒我的心》。聽完之後,你會感覺到一股沉靜的勇氣流遍全身,讓你覺得即使是世界性的金融危機,也是可以想辦法渡過的。

我一邊聽著科澤娜的女中音,一邊打開手機。她的聲音就像帶著熱意的無色透明玻璃管似的清澈。如果想打聽這條街上的風月行業的情況,還是找懂行的人比較好。

不知為什麽,猴子剛接起電話就不太高興。

“阿誠呀,什麽事?”

感覺不像自信滿滿的羽澤組本部長代理。

“怎麽了?沒什麽精神呀。”

猴子的聲音更

加低沉了,挖苦地說道:“是呀,我們這邊的情形也和你們正經生意差不多呢。”

“生意不好做?”

我也感覺到生意難做了。

“是呀,你們水果店自從九月中旬以來,生意也不好吧?”

說的沒錯。日經每日平均股價暴跌千元的話,任何人都不會買五千日元一隻的甜瓜了。

“你那邊也不行嗎?”

“是呀,賭博、飲食、風月的地下和正經生意都不行。每一家的客流量都跌了三成。我們老板已經滿腹牢騷了。”

由於經濟不景氣就讓你少交一些錢,毫無疑問,世界上沒有這麽有良心的大老板。

“對了,你要說什麽?”

“猴子,你聽說過交友房間嗎?”

話筒那邊奇異地靜默了一瞬,然後猴子的聲音突然一緊,直著嗓子說:“那是我們要拓展的新領域。有好多連鎖店,名字聽起來都很土,如‘Couplcs’‘Swccthcart’‘Doublcrainbow’。”

不愧是羽澤組的年輕幹事,他們占據了池袋幕後世界的三分之一。

“你知道是哪家在收取‘Couplcs’的保護費嗎?”

“不知道。我們正打算研究一下呢。那我先調查一下。阿誠,你那邊又有什麽麻煩事了?”

我一邊看著白天記的筆記,一邊在電話裏給猴子說了一下。故事主角是胖胖的沒有女人緣的公司職員和為了償還母親的欠債將要被迫賣身的OL。感覺即使把這個故事的時代背景變成江戶時代,好像也適用。

“還不太清楚,我正要去查一下呢。”

“去哪兒查?”

“交友房間‘Couplcs’。”

猴子大聲地笑了出來。聽到別人發自肺腑的笑聲,是件很開心的事。

“明白了。調查出什麽結果的話,我再給你打電話。如果阿誠發現有什麽事需要我們幫忙的,也跟我說一聲。對了,我們的大老板也經常問起你呢。”

我想起大老板那張像銀行職員的臉。他又來挖角就麻煩了,所以我一般不想跟他距離太近。

“謝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猴子從鼻子裏笑了一聲:“不過,阿誠你也差不多該認真找一下女朋友了。馬上就要到聖誕節和新年了,你還沒有一個女朋友呢。‘Couplcs’是個不錯的機會……”

我沒有聽他把話說完就哢嚓掛了電話。猴子又不是我老媽。

晚上快到七點的時候,我換上剛洗過的牛仔褲,穿上這個冬天剛買的黑色ZARA毛衣,外麵套了件優衣庫的藍色羽絨夾克。我從店鋪旁邊的樓梯走下來,和老媽打了聲招呼。

“我出去一下。晚上關店之前回來。”

“敵人”斜眼看了一下我今天的打扮。

“咦,今晚打扮得不錯呀,要去哪兒?”

真是個麻煩的女人。不過幸虧她沒有癡迷於老虎機,這一點還比較幸運。我故意說道:“去找女朋友。”

老媽和猴子一樣,從鼻子裏笑了一聲:“嗬嗬,女朋友是隨便就能找到的嗎?”

我露出不當回事的笑臉。在池袋光憑這張笑臉就能迷倒兩三個年輕的女性吧。

“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有專門賣交友機會的,一個小時四千日元。”

老媽沉默了一下,她還沒搞懂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吧?其實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什麽意思。

我出了西一番街,穿過地下通道。聖誕要到了,街頭充滿了濃濃的節日氣息。P'PARCO前,穿著紅色衣服的聖誕老人正在發傳單,他是一個胖乎乎的老外,長得有點像秀人。他硬塞給我一張,我就拿了。宣傳單上寫道:“為您策劃美麗的邂逅。放心、省錢、廣受好評!為認真對待愛情的人量身打造的相親網站——@marriagc。”

比起驚訝,我感覺更多的是佩服。原來如此,在處於金融危機下的日本,最缺少的原來是男人和女人的邂逅。運營這家相親網站的是大型信用卡公司。這是家正規的公司,不會出現騙人的交友從業者。

不管是地上還是地下,交友都成了流行的新興行業。我認真地思考是不是該關了水果店,去策劃一個交友網站。如果動用G少年和羽澤組的關係,可以召集到很多女生。說不準會就此誕生新一代真島財團。

我出了池袋東口,順著鐵路沿線的偏僻小徑走了一段。夜晚的風呼嘯著穿過鐵絲網,真冷。我要去的商住兩用樓位於離東口風俗街稍遠的鐵路一角,那家店在連防盜門都沒有的舊辦公樓的四層。向小路的深處看去,能看到三家愛情旅館的牌子。牌子再往前幾十米處,可以看到“有空房”的藍字。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踏進有點暗的大樓。

我坐電梯上到四層。正對麵好像是普通的設計事務所。牆上貼著打印的簡易宣傳單,寫著“Couplcs請往這邊走→”。走廊寂靜無聲,隻有中間被日光燈照得泛藍。這座破舊又沒有人氣的大樓內,果真會有邂逅的機會嗎?

但是走過那段走廊後,氣氛突然發生了變化。一扇不鏽鋼門裝飾著富有聖誕氣息的金絲緞,門的中央掛著一個做工精美的花環。我拉開門把手,聽到一個熱情洋溢的女聲:“歡迎光臨。”玄關脫鞋的地方和普通的公寓一般大,左手邊是鞋櫃和拖鞋架,鞋櫃裏麵裝滿了男人的黑色皮鞋,右手邊是前台。

“客人,請出示一下您的會員卡。”

前台的後麵坐著一名女子,露出營業性的微笑,她的體格看起來很像女子摔跤運動員,應該說更像大猩猩。我不知道《金剛》裏還有母猩猩。

“我第一次來。”

女子的表情突然一亮。

“那我會給您介紹一下本店的項目,請您先填一下會員卡。”

文件板夾上夾了一張A4的複印紙和圓珠筆。我拿到後坐在玄關角落的椅子上,開始填寫。家庭地址、姓名、年齡、聯係方式。秀人說過不需要身份證,所以我就隨便填了填,寫了我在IT公司上班。前麵的項目都是常見的,但是最後有一欄要填寫來店的目的。

你要找的是?①戀人 ②性伴侶 ③付錢交往的對象

沒有其他選項了,想得我頭疼。我覺得很麻煩,所以在每個選項上都畫了圈,然後交給前台的女子。

“謝謝。那我開始說明一下本店的項目。”

基本上都是費用的說明。我之前都已經記在筆記本上了。延長的話每三十分鍾收取兩千日元,這個沒有變,基本價格也和我記下的一樣。最後“女金剛”說道:“請您到六號房間。今天會有好多可愛的良家婦女來呢,請稍微等一下。”

從前台後麵的門裏傳來了女人的笑聲。那門後一定是打工者待命的房間吧。這家店暖氣開得特別足,我覺得太熱了,於是從前台旁邊的自動販賣機上買了瓶礦泉水,然後忍不住問了句不該問的話。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你是不是也會來房間呢?”

“女金剛”莞爾一笑,眨了眨塗了很多睫毛膏的睫毛,向我暗送秋波。

“是的,如果您有需求的話。”

我沒有對女人的回答做出回應,徑直沿著昏暗的走廊向裏麵走去。

走廊的兩邊緊湊地排列著廉價的門。我按照貼的提示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盡頭右側的第六個隔間。裏麵大約有一張榻榻米大,而且有一半的空間被長椅占了,長椅的對麵是二十英寸超薄電視機,還放著一盒紙巾,不知道做什麽用。這個單間幽暗、毫無情趣又淒涼,房間裏還放著麻醉藥般的輕音樂。

過了五分鍾左右,響起了敲門聲。

“晚上好。”

進來一個非常有精神氣的女人,三十歲左右、滿臉笑容。很難想像出她是做什麽工作的。她身穿V字領帶金線的黑毛衣,以及顏色暗淡的中裙,好像腿和腰都比較壯實。讓我打分的話,一百分隻能打三十分。時薪兩千元的價格也就如此了吧。

“你是第一次來吧,你是學生?”

“我不是學生。這裏有哪些類型的女生呢?”

“你是不是想要個再年輕點的?這裏的女生類型很多。不過,反正都要做的,比起年輕的,還是年長的技巧嫻熟的人更好吧。怎麽樣?不去酒店嗎?隻要兩萬日元,酒店費另算。”

女人說得幹脆,一點都不扭捏,當然也不顯得害羞。她說這話的口氣就好像是去便利店買包洗衣粉。

“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這家店,所以今天沒有帶錢。下回吧。”

女人聽說我沒有錢,立馬變得沒了幹勁。她是三成老手中的一個嗎?沒有辦法,我隻能和她閑聊起來。但,我對這個女人和聊的話題都沒什麽興趣,閑聊感覺像在拷問似的。

在單間裏和話不投機的老手閑扯了三十分鍾。這次的工作還真是夠辛苦的。

第二個女人非常瘦,誌向是當一名設計師。她穿著緊身的牛仔褲和茶色皮夾克,夾克的拉鏈一直拉到了脖子。她好像是某個美術類專業學校的學生,和她這種類型的女人絕不能講黃色話題。她坐在椅子的另一端,身體緊繃。雖說都是打工,不過還真是千姿百態。

她給我講了一些最近的廣告設計的情況,我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感覺很無聊。

三十分鍾後,女人鬆了一口氣,出去了。

這個店的製度是在兩個小時內可以和四個人說話。

但是我沒有時間了,我不想再待在這種交友房間。與金錢相比,更重要的是我寶貴的自由時間,我可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我裝作要去洗手間,經過前台。“女金剛”好像是這家店的店長。

“不好意思,我是朋友介紹來的。他告訴我,這裏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生。剛才的兩個當然也不錯,但是下一個能不能給我安排那個女生呢?”

“女金剛”的態度還是不錯的。雖然她剛才故意把第一個安排成老手,想快點把我趕到酒店去。因為這裏的規定是一旦出了這家店就不能再反悔回來,外出之後的費用也概不退還。

“哎呀,您剛開始告訴我不就好了嘛。那個女生叫什麽?”

我裝作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彩子。聽說是普通的OL。”

“好,好,彩子呀。原來您喜歡那種認真型的女生呀,請您在房間裏稍等一下。”

真是一個友好的“女金剛”。

不一會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感覺敲門的人好像在懼怕什麽。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會反映出這個人的個性。從微微打開的門縫傳進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晚上好。我可以進來嗎?”

我用盡可能紳士的聲音回答道:“請進,你是齊藤彩子吧?”

她吃了一驚,然後朝走廊的左右張望了一下。彩子讓人聯想到一種動物——羚羊。羚羊隻要聽到一絲動靜,就會立即跳躍著消失在大草原的草叢中。彩子雖然算不上大美人,不過長得非常可愛,配秀人可惜了。我放低聲音說道:“不用害怕。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請進。”

彩子尖尖的下巴輕輕地點了點,走進第六間隔間。

我打開超薄型電視機,電視上正在播放歌謠節目。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人們對歌手的調侃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歌手不唱歌,而是在那兒閑扯。我稍微調高音量,一切就緒。即便在什麽地方隱藏了竊聽器,也無法聽清楚我們的談話內容。

“我是真島誠。我從秀人那兒聽說了你的事。”

彩子又點了點頭。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喜歡蘿莉風格的人或許會喜歡她。雖說如此,怎麽看她都有二十五六歲了。

“首先我想確認一下,你認識桐原秀人嗎?”

“認識。他經常來我們店,指名點我。”

“那他所說的彩子現在的處境,都是真的?”

能夠想到的真相有很多種。比如,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秀人這個跟蹤狂的幻想,或者是彩子想從男人那騙錢,故意裝可憐,又或者僅僅是這個女人有嚴重的撒謊癖。可是彩子好像很難開口。

“你指的是我媽媽的事嗎?”

我點了點頭,想給她一些勇氣。任何一個人要談論自己父母的汙點,都需要勇氣。

“她沉迷於老虎機,已經無可救藥了。我明明記得她說過不再玩了,不過後來她不承認說過。而且她不隻向我借錢,還經常撒謊向周圍的人借錢,說我生病了,或者說我發生了交通意外之類。”

她已經病入膏肓了。賭博成癮和意誌力的強弱沒有關係,成癮症就是一種病。

“如果是這樣的話,家人怎麽做都是白費力氣,快點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吧。賭博成癮症是屬於醫保範圍的,而且還有專門的門診。”

彩子聽了我的話,好像很吃驚。

“不僅僅是喜歡賭博這麽簡單嗎?”

“沒那麽簡單。這不是性格和意誌的問題了。據說是在腦子的內部產生了奇怪的物質。”

“是這樣嗎?”

“是的。雖然你們孤兒寡母相互支持,不過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不是專家,所以沒法解釋得很清楚,但我覺得,你越是庇護你母親,你們的痛苦時間就會越長。”

關於這類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彩子的嘴巴抿成一字,眼睛裏充滿了淚水。她拚命忍住不讓眼淚落下來。

“你明白嗎?你要盡快把你母親帶到醫院去。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或許她會為籌集賭博的錢而去偷盜。那樣的話,要去的就不是醫院,而是監獄。你不要再跟在她後麵擦屁股了。”

彩子終於忍不住了,兩顆滾圓的淚珠分別從她的眼角滾落。

“但是,Loans Tcstarossa的人……”

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這家高利貸比較喜歡意大利車。

“你越刻意隱瞞,他們那邊反而越有恃無恐。如果你把母親的賭博成癮症和欠債都放到桌麵上講的話,那些家夥反而會無從下手。況且還有律師和警察。”

任何時候,敵人都在自己心中,或者可以說是自己心中幻想出來的世界。人們會想像,如果把某些事公開,自己就無法活下去了,因此絕對不能跟別人說。這是最常見的喜劇。彩子好像陷入了沉思。此時,我羽絨夾克口袋中的手機響了。

我從手機蓋的小液晶屏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猴子打來的。

我小聲問道:“猴子,你查到些什麽了嗎?”

與上次不同,這次猴子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

“嗯,挺有意思的。托你的福,我找到幾個好玩的線索。”

“跟我說一下。”

“等一下。我怎麽覺得你那邊好熱鬧呀。你竟然在看電視上的歌唱節目,很少見呢!”

我可不是想看才看的。我用一隻手翻開筆記本。

“行了,快點告訴我信息。現在我正一籌莫展呢。”

猴子沮喪地說道:“你這家夥,就是缺少一顆感恩的心。聽好了,我要說了。‘Couplcs’的所有者兼社長是中藤憲明,今年五十六歲,好像一直在做保健行業,據說沒什麽大作為。但是,現在靠交友房間終於熬出頭了。池袋店的店長是中藤的妻子,也是副社長,叫美香子,好像是新店拓展的達人。平常她一般在池袋的總店裏,不過有新店開張的時候,她會掌管一段時間,直到新店走上正軌。據傳言,與社長比起來,這位副社長更有一手。”

我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記筆記,所以字寫得很潦草。不過能認出來寫的是什麽,所以沒多大關係。

“那個叫美香子的女人,是不是長得像《金剛》裏的猩猩似的?”

“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好像體格很健壯。”

就是那個“女金剛”。

“他們的保護費交給誰?”

“交給一個叫Adria企劃的獨立組織。那個組織挺弱小的。好像就隻有六七個人。他們是靠收取幾家風月場所的保護費存活的……”

我插了句嘴。我總是不能安安靜靜地聽人把話說完,這是我的壞毛病。

“黑市貸款的公司是叫Loans Tcstarossa嗎?”

猴子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

“正確。你知道的話就早點說出來呀。”

“不好意思。我是剛剛聽說的。”

猴子哼了一聲。

“算了,無所謂了。先從結論說起,如果我們搞垮Adria企劃,把他們從‘Couplcs’那兒剝離出來的話,我們就可以收取這家在東京有十二家分店的連鎖店的所有保護費了。這是我們的計劃。況且它還是一個處於茁壯成長期的公司。”

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計劃。彩子也不哭了,不可思議地看著正在煲電話粥的我。

“對了,猴子,你有沒有聽說,在‘Couplcs’有賣**的事?”

猴子在電話的那頭大笑起來。

“你在裝什麽蒜呀。像那種地方,不就是為了做這些事情才去的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那些打工的半職業化女人不是自己主動做這種生意的,而是店裏的人給她們安排,介紹賣**的活兒,然後作為回報,店裏會收取一些回扣。我說的是這種做法。”

“嗯。”猴子沉默了。

“如果他們僅僅出租地方,然後讓客人自己去交涉,這樣的話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如果像剛才阿誠所說的那種做法的話,警察應該會插手的吧。這可是明顯的組織賣**活動。”

我在意的正是這一點。如果抓住這一點不放,或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鑰匙。這是處於快速增長期的新色情業交友房間的弱點。

“有什麽方法可以搞垮這家店和Loans Tcstarossa嗎?”

猴子好像已經描繪出了一幅美好的願景,自信滿滿地回複道:“我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像這種小組織,我們隻要切斷它的收入來源,用不了幾個月它就會倒閉。具體來說,隻要我們的組織把‘Couplcs’的保護費截取過來就行了。如果收入減半,Adria企劃也將沉沒。”

不愧是能力超強的外聯部長兼本部長代理。我道了聲謝謝,然後掛斷了電話。彩子用堅毅的嚴肅表

情看著我,好像下定了決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去和媽媽說說看,之後去和Loans Tcstarossa交涉一下。”

“不過,你不要著急。我也會和秀人一起再想想其他辦法的。”

當時她如果能聽進去這句話就好了。我跟彩子要了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然後走出了房間。我實在不願再待在這間單間裏了。

我走到前台,“女金剛”,即副社長中藤美香子跟我打招呼。

“這位客人,您覺得怎麽樣?彩子的服務,您還滿意吧。您還有三十分鍾。我們的規定是提早離開概不退款。”

我從鞋櫃拿出我的籃球鞋踩進去。

“這次十分開心,下次還會來的。”

“女金剛”露出一副很黏人的笑容,遞給我會員證。

“這個是我們俱樂部的會員證。下次請帶上它。”

我接過發出嘩啦啦響聲的塑料卡片,背麵的姓名欄寫著“吉岡誠”。這是和我有難解之緣的池袋警察署生活安全科刑警的名字。

對不住了,大叔,僅在這種時候,借用一下您的大名。

那天晚上我一邊聽著亨德爾,一邊思考如何幫助彩子從“Couplcs”逃脫的方法。怎麽想也想不出好主意。任何麻煩剛開始都是這樣的。一般我比較擅長四處晃悠,不擅長思考。

交友房間、高利貸、弱小的黑社會、不幸的母女和胖胖的公司職員。我能從這些要素想出什麽計劃呢?結果還是沒有任何頭緒,我打算放棄思考去睡覺的時候,已經過了一點半。像我這種體力勞動者早上還要早起。我賭氣睡了。

第二天我在半睡半醒中開了店。我拉起卷簾門,開始在店鋪前擺水果。因為已經成了習慣,閉著眼睛都能做。我出了一身汗,在店裏麵休息的時候,手機響了,是猴子打來的。

“喂,阿誠。即使在這種不景氣的情況下,也有人生意比較好呢。”

他說的不是我們家水果店,這一點可以確信。我們家水果店就像花都巴黎一樣,漂浮而不沉沒。

“猴子,到底是什麽事。好消息嗎?”

“對於經濟來說是個好消息,而對於我們來說,多了一個收入來源。”

我抬頭看了看冬天的太陽,今天天空有點陰沉,氣溫不到十度。

“我一會兒要把法國洋梨堆到筐子裏,你快點說。”

“工作中打擾了。‘Couplcs’在網站上打了很花哨的廣告,好像要一口氣開三家新的分店,分別在赤羽、大井町和中目黑。馬上就有好戲看了。”

“嗯,原來是這樣呀。”

猴子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對了,你昨天去池袋店了吧?我們組的人在東口看見你了。我也想去實地驗證一下那種買賣的實際情況。那裏的女人怎麽樣?”

“有‘女金剛’副社長、老手的大媽、自稱藝術家的年輕女子。隻有一個是比較正常的。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他家會那麽的流行。”

這是我的真實感想。任何事情從外麵看和從裏麵看完全不一樣。如果那也算快速增長的行業,我覺得現在的水果店對我來說足夠了。

當天傍晚,店裏沒什麽客人,我正在聽亨德爾的時候,手機響了。電話那頭是彩子的慘叫聲。

“不好意思,誠先生,請幫幫我們。馬上過來,大事不好了!”

我現在能理解急救人員的心情了。光聽她這麽說,真不知道該出發去哪裏。我冷靜地問道:“你現在在哪裏?”

“東池袋。”

“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去和Loans Tcstarossa交涉。結果,結果,秀人先生他……”

這次輪到我發出慘叫的聲音了。

“你們突然跑去找高利貸的人交涉嗎?”

“是的。之前你說讓我去的。”

彩子好像比較欠缺社會常識。反正都要去,明明有保護自己的方法,譬如和律師一起去。

“那麽,秀人為什麽會在那兒呢?”

“昨天晚上,我打電話和他商量,結果他說陪我一起來……然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我真不知該如何道歉才好。”

一陣沙沙的像揉搓硬紙板的聲音後,聽筒裏的聲音變了。

“是我,桐原秀人。我找到了有用的信息。代價就是被狠狠地扁了一頓。啊,好痛!”

“你哪裏被打了?”

“腿。現在連走路都有點困難。”

我已經走出店門。

“待在那兒別動,我開車去接你們。在東池袋的哪裏?”

“城市網絡大廈前麵。麻煩你了,誠先生。”

我跑向水果店後麵的停車場,把日產達特桑皮卡發動起來。

在灰色和粉紅色相間的城市網絡大廈前麵,我看見了彩子和秀人。秀人坐在護欄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看到我之後,他洋洋得意地說道:“原來內行的人是不打別人臉的。他們隻踢我右側的大腿。”

彩子擔心地看著秀人。

“都是因為我,對不起。但是,秀人先生非常勇敢,他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我。”

我在秀人的耳邊悄悄地說道:“對了,你有多少年沒有女朋友了?”

秀人怕彩子聽見,壓低了聲音悄悄回答道:“二十八年了。自打我出生後,就沒有交過女朋友。”

原來如此,他當然會拿出自己最大的勇氣,當女生的盾牌。不過,小小的打擊對他來說也沒什麽,都被脂肪吸收了。我扶著秀人,把他送到達特桑上。駕駛席的長座位可以坐三個人。最後,彩子鑽了進來。

“暫時先去我家。我們開個作戰會議,我還沒有聽秀人講他找到的有用的信息呢。不去醫院可以吧。”

秀人用力點了點頭:“我是翹班陪彩子一起去的,所以不想太張揚。”

“明白了,那還是去我家吧。”

從東池袋到西一番街,開車大約六七分鍾。途中我問了受傷的原因。聽他們說,他倆去了高利貸的事務所,和負責人談了談。彩子說要把母親帶到醫院看一下。還債的事情,要和律師談過之後再決定今後怎麽做,自己不打算再繼續償還欠債,也不想在“Couplcs”幹了。

“但是,不管彩子說什麽,負責人就隻是冷笑。”

秀人被踢的腿是不是很痛呢?看他一直在流著油乎乎的汗水。

“你們把律師搬出來,為什麽他也不害怕,還有心情冷笑?而且他的聲音也聽不出一絲慌張嗎?”

“是的,他隻是陰森森地笑著。”

我感覺背後好像有什麽緣故。彩子又說道:“負責人還說:‘快點給我出去。我們這邊已經和你沒什麽關係了。’”

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呢?秀人說道:“好像Loans Tcstarossa把債權賣給了‘Couplcs’。他們說如果是關於錢的事,讓我們跟‘Couplcs’的副社長交涉。”

“但是,借錢的是她母親,女兒沒有償還的義務呀。對了,彩子,你沒有簽過奇怪的文件吧?”

坐在車上的彩子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應該沒有。不過他們之前告訴我,有一份減輕債務的申請書。”

秀人朝著旁邊的彩子大聲喊道:“你不會簽字了吧?”

蘿莉型OL輕輕地點了點頭。真是無可救藥的故事。我說道:“但這些都是陰謀。如果我們用法律手段起訴他們的話,會贏的。怎麽辦,秀人?事情太複雜了,我們現在就商量一下該怎麽解決吧。”

或許我有點破罐子破摔了。既因為粗心大意的客戶,也因為保持快速增長的交友房間。

彩子說道:“想起來了,我從援交的人那兒聽說過這麽一件事。她們好像都欠‘Couplcs’的錢。她們和我一樣本來是從Loans Tcstarossa借的錢,但不知什麽時候債權就轉到‘Couplcs’了,所以她們就不得不在那家交友房間出賣身體。這種經曆的人有好幾個。”

皮卡正好行駛到接近池袋大橋的地方。西邊天空出現了火紅的晚霞,池袋建築群那可以與晚霞媲美的霓虹燈照亮了整個池袋的天空。我現在終於理清了這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為什麽“Couplcs”會向Loans Tcstarossa也就是Adria企劃這種弱小的組織交保護費?這種小組織很輕易地就會被羽澤組滅掉。受他們保護有什麽意義呢?

那個交友房間為了用低成本獵取到賣**的女人,所以利用了高利貸組織。他們把因為欠債而一籌莫展的女人的債權買過來,然後用少得可憐的報酬指使她們賣**。這些女人就是生金蛋的母雞。隻要能保證這個獵取的途徑,每個月交一點保護費對他們來說很便宜。秀人聽我說完“Couplcs”的詭計後,說道:“這樣的話,即使現在經濟不景氣,他們也能保持快速增長。”

是的,完全沒錯。他們可是空手套白狼呀,巧妙地利用了財務杠杆的原理。

到我家之後,老媽看到秀人和彩子,表情有點奇怪。是覺得他們倆不般配嗎,還是覺得我突然帶兩個正經的公司職員回家不太正常呢?秀人的腿腫得更厲害了,於是老媽用冰塊和塑料袋做了一個冰袋。老媽的語言總是很粗魯。

“用冰袋敷一下就好。把你的褲子脫下來。”

在彩子麵前,秀人不好意思地脫下了西服褲子。彩子把冰袋放到秀人腫得通紅的大腿上。秀人看起來非常幸福。

“你為了彩子的事,翹了多少天班了?”

秀人撓了撓頭。腿上的脂肪一晃一晃地搖動著。

“我從來沒有連續幾天不上班的。一般都是時不時地去公司露個臉,因為要匯報。我是經常在外麵跑的銷售,所以在時間上還比較自由。”

說著說著,他皺了一下眉頭。

“不過,要趕緊做自己的本職工作了,否則這個月的定額就有完不成的危險。這也快接近年末了。”

日本的工薪階層是很忙碌的,即使這個二十八年沒有交過女朋友的憨厚的秀人也不例外。今晚必須要解決掉這件事。

為了保險起見,我給猴子打了個電話。聽了我的提議,猴子很高興,還借給我幾個年輕的幫手。對於羽澤組來說,這可是向將來的客戶展示自己實力的好機會,所以來幫忙也是理所當然的。

晚上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我們開著達特桑出了家門,目的地是東口的“Couplcs”池袋店。我把車停在商住兩用樓對麵的鐵路旁邊,然後等候“女金剛”的到來。過了十一點半,副社長把裝得鼓鼓的手提包夾在腋下,從玄關出來了,還有一個紅頭發的男子和她一起。秀人說道:“那個男人就是Loans Tcstarossa事務所的家夥,他還踢了我一腳。”

“是嗎?知道了。”

我簡短地回答後,開了車門,然後走到鐵路旁邊沒有行人的小道上。“女金剛”和保鏢站住了,吃驚地看著我。

“你們能聽我說兩句話嗎?”

我非常有禮貌地跟他們說道,但紅頭發的男子卻突然叫嚷道:“你這小子,想怎麽樣!你不知道我們是Adria企劃的嗎?”

這種時候你應該打出XX組的名號,這種聽起來才像以前的黑社會的名字嘛。而Adria這種聽起來像服裝公司的名字可起不到任何虛張聲勢的效果。副社長緊緊地抱住手提包。那裏麵大概裝著滿滿一天的營業收入。

“你是昨天來我們店的人吧?”

“是的,我有話跟你說。”

“女金剛”完全沒有聽我在說什麽。

“如果你想要錢,我可是一分都不會給你。”

紅頭發拿出手機,馬上開始搬救兵。

“大哥,快點把大夥都帶過來。我們在池袋店前麵,馬上要被小鬼襲擊了。”

紅頭發好像有點疑神疑鬼。他慌張地四下張望著。我說道:“我不會做粗暴的事情。我隻是想說幾句話,我也不想要你的錢。”

我朝著達特桑大聲喊道:“過來一下,彩子,秀人。”

看到這兩個人走過來,副社長一臉更加莫名其妙的表情。

“彩子,你打算做什麽?難道你忘了你還欠我們很多錢嗎?”“女金剛”歇斯底裏地喊道,和她在前台坐著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我說道:“她到底欠你多少錢?”

“女金剛”得意地說道:“七百萬。”

彩子叫道:“等一下。我母親從Loans Tcstarossa那隻借了三百萬日元多一點。”

“那我們可不知道。那邊按照多少利率借給你們多少錢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隻是買了債權,保證人是彩子你。你要一分不少地還我們七百萬。”

一輛出租車在商住樓的前麵來了個急刹車。男子一個一個地從上麵跳了下來,算上紅頭發一共五個,那是誰都不想在夜晚的道路撞上的五張非常暴力的臉,他們把我們團團圍住。紅頭發趾高氣揚地說道:“你們別想就這麽回去。”

我舉起了右手。男人們從鐵路旁邊的天橋下、小巷深處、商住樓的消防樓梯處亂紛紛地湧了出來。站在最前麵的是擔任羽澤組本部長代理的猴子。他用目光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後冷笑道:“我是羽澤組的齊藤,這一帶可是我們的後花園。請注意最好不要起爭執,阿誠隻是想和你們說幾句話。”

現在的處境和剛才顛倒過來了。Adria的人被三倍的人數包圍著,他們看起來好像變小了。

“阿誠,說吧。”

我朝昔日的同班同學猴子點了點頭,開始發言。

“我的請求很簡單。希望把彩子的欠債更改到原本的金額。另外,同意她辭去交友房間的工作,今後不許再和她有任何接觸。就這些。反正你們讓她簽的都是違法的文件,如果我們訴諸法律手段,很顯然,打贏官司的一定是我們。”

不過敵人也很強大。副社長毫不示弱地說道:“這樣的話,你可以去法院或其他地方告我們。但在下達判決之前,需要花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吧?這期間,你母親癡迷於老虎機的事,你在交友房間工作的事,都會公之於眾。而且律師費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一邊要支付高昂的律師費,一邊要忍受世人的閑言閑語,你能受得了嗎?”

就是因為她的這番話,很多女性都淪落了。即使是有勝算的判決,失去的東西也太多了。互相怒視的男子們沒有行動。隻要有一方動作,就會開始一場戰鬥。十二月的夜晚,空氣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等一下。”用顫抖的聲音大喊一聲的是秀人,“我們沒有說一分錢都不還給你們。彩子和我會拚命工作償還這些錢的。現在隻是想懇請你們同意她辭去‘Couplcs’的工作,拜托了。如果你們不同意的話……”

秀人怒目仰視著“女金剛”。在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時,他的氣勢像水蒸氣似的馬上就要噴發出來。副社長叫道:“如果不同意的話,你想怎麽樣!”

接下來輪到我出場了。

“我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抖露給警察的。在‘Couplcs’有很多因欠債被強製做援交的女人吧。你們從這些女人的銷售額收取回扣,還給那些想買春的客人介紹女人。你們提供自由的交友場所隻是一個借口,其實你們從事的業務是組織賣**。副社長,你的‘Couplcs’的店鋪沒有性行業的營業許可證吧?”

“女金剛”的臉變得通紅。我淡定地繼續說道:“僅在離池袋店一百米的前麵就有一所小學。如果我們把寫著‘附近就有組織賣**的店’的宣傳單在校門口散發的話,你猜會怎麽樣呢?”

沒有必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女金剛”的臉變成了蒼白色。仿佛從她強壯的身體內傳來了心碎的聲音。副社長徹底投降了,說道:“明白了。彩子,你從明天開始就自由了。隻要你還給我們一半的錢,三百五十萬,咱們就兩清了。不過,剛才的話你不許對任何人說。”

我點了點頭。“了解。”

“女金剛”敲了敲紅頭發男子的頭。“你們這群家夥一點用都沒有。一聽到羽澤組的名字就開始發抖。我向你們交這麽高的保護費還有什麽價值?走吧!”

Adria企劃的男子撤走後,羽澤組的年輕小夥們也消失了。猴子走到我跟前說道:“偶爾扮演一下G少年的角色,感覺也不錯。這次我們沒有發揮打鬥的能力,有點遺憾。”

我們舉手擊掌後,在深夜的鐵路旁邊解散了。我沒有送彩子和秀人,不知道他倆在深夜去了哪裏。不過,可以確信彩子一直是秀人的拐杖。希望這個二十八年都沒有女朋友的男人能收到一份大大的聖誕節禮物。

第二天,我又重新開始看店了。

秀人和彩子這對公司職員情侶之後也進展得很順利。據彩子講,那個胖胖的身體就像聖誕老人,讓她覺得值得依靠,感覺還不錯。秀人為了填補之前落下的定額,如今也穿梭在池袋的大街小巷中努力工作著。有時候他會來我們店,但一定會買些水果帶回去,真是個善解人意的社會人。

最終,羽澤組開始向“Couplcs”收取保護費了。

猴子因為這次新領域的業務拓展,受到了冰高組老大的高度讚賞。不過遺憾的是,這種好事隻持續了不到一個月。我遵守與“女金剛”的約定,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但池袋署的生活安全科的人也不是混日子的。

新年過後,警察廳各地的警察署聯合起來,一舉取締了增加至十五家店的“Couplcs”的各個店麵,嫌疑是組織賣**。社長中藤憲明和副社長美香子都被逮捕了。現在“Couplcs”的公寓就隻剩下空空的房間和招牌。保護費當然也變成了零,猴子直抱怨自己的運氣不好。

我個人認為,男人和女人的邂逅不是靠別人來安排的,也不是一小時多少錢買來的。隻要有真心,邂逅總會不期而遇。人會在無法預期的絕妙時間,在正確的地方遇到正確的人。看一下二十八年沒有女朋友的胖乎乎的聖誕老人現在的幸福生活,就知道我的觀點沒錯了。

所以,我也在等待著正確的邂逅到來的那個時刻。

不過在那個時刻來臨之前,我並沒有打算守身如玉安靜地過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