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長假在“男孩節”過後就結束了。雖然還殘留著長假養成的慵懶,商務人士們又開始了正常的工作。

下午五點半左右,山鹿恭介結束了外勤工作,回到了福壽生命保險有限公司的藤澤分公司。分公司在靠近車站北口一幢大樓的四層,租用了三個房間。最靠邊的一間就是外勤部的辦公室,裏麵擺著八張辦公桌。共有八名外勤人員,主要工作內容是拉人投保。牆上貼著一張畫著柱狀圖的大紙。圖中的柱狀粗線有八條,每一條柱狀粗線旁都分別寫著對應的外勤人員的名字。

山鹿恭介回到辦公室時,另外的七張桌子還空著,說明他的同事們還在外邊奔波。外勤人員是沒資格談什麽長假帶來的疲勞的。他們的工資由固定工資加效益工資組成。當然,主要收入是依靠效益工資的。牆上圖表中的粗棒仿佛抽打著這八名外勤員的屁股,刺激他們展開激烈的競爭。山鹿恭介的業績位居第二位。

恭介把相當沉重的皮製攝影包“嘭”的一聲撂在自己的桌子上時,一位女事務員走了進來。

“山鹿先生,下午兩點鍾有人給你來過電話。說是想投保,請你回來後往他那裏打電話。”

“哦,是嗎?”

恭介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便條,隻見上麵寫著:

橫須賀市船町二之五三。運河大酒店302房間。

中野晉一

後邊還附有飯店的電話號碼。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一般來說,在他外出時打來電話的,往往都是些已經簽約的人,打電話來的目的不是跟他商量煩惱事就是來投訴的。而點名找某個外勤員並表示希望投保的人,基本上都是老客戶介紹來的,所以必須對老客戶進行跟蹤服務,而山鹿恭介在這方麵向來重視有加。

不管怎麽樣,對方打電話點名要找自己總是件難得的好事。

中野晉一這個人現在住在酒店裏。因此,他應該不是橫須賀的居民。由於福壽生命保險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公司、辦事處、特約店,所以外出旅行的人也可以隨時投保。簽約後由投保人所在地的分公司去收錢,但業績是算在投保地業務員頭上的。

山鹿恭介按照便條上的號碼撥通了電話。

“這裏是運河大酒店。”

電話中傳來酒店總台女接線員的聲音。

“請問,302房間住著一位叫中野晉一的客人嗎?”

“請您稍等一下。”

對方好像在查找些什麽,但很快就又傳來了說話聲。

“是的,是住著這麽一位客人。”

由此,事情得到了核實。這種所謂要投保的電話也可能是個惡作劇,所以必須加以確認。

“請問您是……”

“我是福壽生命保險的,叫山鹿。”

電話聽筒裏傳來了電話轉接的聲音。恭介稍稍感到有些緊張。保險合同能不能簽下來,簡直跟賭博差不多。詢問的人再多,最後能成功簽約的也隻有十分之一左右。而簽約之前的工作是十分艱巨的,必須多次登門拜訪。這時為了討好對方,還要帶上一些小禮物或公司的紀念品。對於對方所指定的見麵時間必須無條件地服從,而自己是否方便之類連提都不能提。尤其是最近,顧客也都變得十分滑頭起來,他們往往會拿出其他保險公司的服務條件來逼你就範。更有甚者,在你去了對方那裏好多次,連腿都快跑斷了的時候,卻輕描淡寫扔給你一句:“不好意思了,我已經跟別的保險公司簽過了。”因此,山鹿恭介時常感慨萬千,說這份工作跟“千裏成三”不相上下。

然而,不管對方的態度如何,自己也絕對不能生氣。百折不撓的忍耐和堅韌是攻克艱難對手的唯一法寶。在這方麵,同事們公認山鹿恭介的性格超人一等。正因為這樣,他的業績在圖表上也總是在一二位之間,從未掉下去過,因此月平均收入也達到了一百萬日元左右。

“喂,喂。”聽筒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啊,我是……”恭介略顯慌張地說道“我是福壽生命保險的山鹿。請問,您是中野先生嗎?”

“對,我是中野。哦,是山鹿先生吧?”

對方的聲音雖然有些冷淡卻聽得很清楚。對方馬上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可見他從一開始就是點名要自己的。恭介心想,估計是誰介紹的吧。

“兩點鍾左右,我給貴公司打了電話,可是您不在,就給您留了話。”對方說道。

“啊,真是不敢當啊。事務員已經將您的留言轉達給我了

,所以我一回公司就立刻給您打電話。”

“哦,謝謝。事情是這樣的,我想就投保的事情,向您谘詢一下。就目前來說,還有四五位也都想投保呢。”

“啊,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不是一筆生意,而是四五筆生意同時冒出來,這當然是再好也沒有的事了。這樣的好事好久沒有遇到過。

“不過,在電話裏說有些不太方便,能不能勞駕請您過來一趟,當然了,橫須賀對您來說或許遠了一點。”

“哪裏哪裏。我當然樂意前去拜訪的,再說,從藤澤到橫須賀坐電車也用不了一個小時。要不……我這就動身去您那兒?”

“如果您能在八點鍾左右過來,自當感激不盡。因為在這之前還有別的客人要來。不過,那麽晚的時間,您方便嗎?”

“沒問題。時間再晚我也會來拜訪的。”

“那麽我就恭候大駕了。我還有些別的事情想請教您呢。”

山鹿恭介走進附近的中華料理店,決定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飽。一旦回到家裏喝點酒,人就懶得動了。再說,時間也並不怎麽寬裕。晚上還有工作的時候,他一般都在外麵吃晚飯,這樣能使自己一直處在工作狀態中。

這個住在橫須賀酒店裏的中野晉一是從事什麽職業的呢?恭介邊用筷子戳著盤子邊考慮著這個問題。他說今晚還有客人來,可見他也許是哪個商社的部門經理,來橫須賀出差。聽他那口氣,似乎還有四五個人也要投保,不知是親戚還是朋友。如果他真是個部門經理,交際自然比較廣,介紹些人來投保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了。

那麽,到底是誰把自己介紹給中野的呢?恭介把他所熟悉的那些老主顧在腦子裏濾了一遍。隻要保險公司服務周到,業務員待人熱情,有些老主顧就會對業務員抱有好感,身邊有人要投保時就會將該業務員介紹出去。但是,恭介挨個兒想了一遍,仍然摸不著頭腦。

恭介心想,雖然剛才在電話裏沒逮著機會問,不過等一會去了橫須賀見著了中野晉一本人,一問也就一清二楚了。

吃過了晚飯,當他把手搭到身旁那個派頭十足的攝影包背帶上時,耳邊又回響起了剛才對方在電話裏最後說的那句話:“我還有些別的事情想請教您呢。”

莫非是關於《衝撞》的事?

報紙的作用可真是威力無窮,自從那幅照片在A報上刊登出來後,他收到全國各地許許多多陌生的攝影愛好者的來信。信中不僅寫滿了溢美之詞,很多人還表示自己也十分向往能拍出這樣的新聞照片,熱情洋溢,溢於言表。

不僅如此,他還直接接到過客人打來的表示驚歎和讚賞的電話。他們之中有些人正是他拉保險的對象,有些是老合同到期需要重簽的,或者因親屬遭遇不幸後在獲取保險金時得到他關照的人。而其中最多的,當然還是攝影愛好者。

恭介心想,中野晉一估計也是個相機發燒友。他說還想問些別的事,或許就是關於《衝撞》的事吧。想到這裏,他也就理解對方為什麽要指名道姓地給自己打電話了。

恭介的心頭掠過一陣狂喜。因為如果真像他所設想的那樣,保險合同就能輕而易舉地拿下了。興趣愛好相同的人,隻要一見麵,就會有一種親近感。如果對方是業餘攝影愛好者的話,那在對方眼裏,自己的形象就不隻是什麽保險公司外勤員了,而是攝影方麵的前輩。由此說來,說是還要介紹四五個人投保,不就成了為了接近自己而帶來的見麵禮嗎?那些熱血沸騰的業餘攝影愛好者確實會有這種充沛熱情的。

雖然在見到對方之前一切都還很難說,但恭介已經不由自主地作出了這樣的推測。並且,他已經在腦海裏想好了根據對方不同程度的攝影經曆和知識水平所對應的話了。

七時許,恭介在藤澤車站前的商店裏買了一籃水果當作見麵禮,然後叫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要比電車節省時間,何況手裏還提著這麽一籃重重的水果。再說,出租車司機一般都對酒店的位置比較熟悉,不必擔心迷路。而自己那輛跑外勤時開的汽車,發動機的狀態不太好,送到店裏修理去了。

出租車駛入夜幕下的橫須賀,鑽進了一條水溝填成的街道。這條街道如今已經成了一條商業街,兩旁盡是土產禮品店,一塊塊招牌閃閃發光。幾個美國人挎著日本姑娘的胳膊招搖過市。出租車開到街道的中途向左一拐,一直開到一座小山的山腳下,再從那裏沿著一條曲曲彎彎的之字形公路往上開,最後停在了運河大酒店的大門前。這家酒店雖

算不上高檔,但也是本市一流的酒店了。

回頭望去,隻見停泊在港口的船舶的燈光,星星點點地散布在下方。

山鹿恭介肩背攝影包,單手提著水果簍子,朝酒店的總台方向走去。

上了三樓後,恭介輕輕敲敲302號房間的門,房門很快從內側打開,就像有人等在門背後似的。

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張留著胡子的臉,頭發也很長。近來這種中東人似的容貌在日本十分時髦,似乎已經紮下了根。

“我是福壽生命保險的山鹿。”山鹿站在門外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啊,我是中野。真是不好意思。麻煩您大老遠跑來。快請進吧!”

剛一見麵,中野晉一就對這個專業拉保險的人表示出十分親切的態度。他的肩膀很寬,個子也很高。

中野住宿的房間,是兩間連在一起的套房。中間有一塊屏風,屏風另一邊不用說就是寢室。在這家酒店裏,這個房間肯定也算高級的了。

“承蒙您白天打電話過來,非常感謝!”

恭介遞上了名片,然後把水果籃子放到了桌子上。

“讓您破費了,實在是不敢當啊。”

中野晉一對恭介的禮物表達了謝意,然後將水果移到了靠窗的一張書桌上。桌上胡亂地攤著一些書、筆記本以及稿紙等物。恭介原以為中野晉一是某商社部門經理,但看到這些東西,對他的職業又有點吃不準了。中野身上的穿著雖然比較隨便,但在一些並不顯眼的地方卻相當講究。看得出,這是個生活富裕的人。

就在恭介這樣打量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仔細地閱讀著山鹿恭介的名片。留胡子的嘴角泛著微笑。

“快請坐吧。”

中野晉一給恭介讓了座,但沒有遞上自己的名片。

“這房間真不錯啊。”

恭介先稱讚了中野所住宿的房間。大型落地燈後邊是沒拉上窗簾的窗戶,窗玻璃上映照著外國輪船上的燈光。窗外昏暗的海麵正是浦賀海峽。海峽對麵點點燈光閃耀的地方就是房州。

“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我目前住在這樣的飯店裏。我是記者,但我不屬於特定的報社,是出於個人自由從事著這方麵的工作。”中野說道。

這樣的自我介紹,使恭介理解了剛才看到的書桌上的紙筆。

既然說是個人在幹著記者的工作,就有可能是周刊雜誌等媒體的“頭版殺手”了,但看他的樣子又不太像。或許他還是個更為有名的評論家亦未可知。但中野晉一這個名字好像也沒聽說過。

不過,還有一種有別於普通媒介的特殊新聞領域。例如,政治經濟方麵就屬於這一類。這一領域內的人物一般都不為公眾所了解。總之,無論是從他所住的這間豪華套間來看,還是從他的細節上展露的奢華來看,十有八九就是這路人。因為恭介曾聽人說過,這類記者的額外收入要遠比稿費多得多。

中野晉一打電話吩咐酒店送來咖啡後,就在自己的椅子裏坐了下來。

“山鹿先生,我請您來谘詢投保的事,那是因為我早就知道您的尊姓大名了。”中野晉一笑嗬嗬地說道。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恭介心中暗忖道。還是因為在報上刊登了《衝撞》的緣故。他是個記者,當然知道這事。既然這樣,那他在電話裏所說的“我還有些別的事情想請教您”,也一定是有關攝影方麵的事了。

事實上,中野的眼睛也早就時不時瞄上了恭介的那個攝影包了。雖然用舊了,那個包卻透著一種專家所用物品的威嚴。

“啊,此話怎講?”恭介故意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反問道。

“哦,這個麽,回頭細談吧。還是請您先介紹一下參加生命保險的有關事項吧。”

中野取出了香煙,同時也向恭介敬了煙。

這就對了。恭介心中暗想道。當然是生意要緊嘛。

“因為我是做這種工作的,所以認識的人也比較多。隻要我一出麵動員,就目前來講,馬上會有五六個人來投保的,就算有些強人所難也沒有什麽大關係。”

恭介低頭表示感謝。他心想,中野晉一交際廣泛,應該是真的吧。別人礙於他的情麵而投保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因此,請您介紹一下保險合同的相關內容吧!”

山鹿恭介很高興地將攝影包拉到了身邊。因為介紹生命保險的小冊子以及投保的條件等資料都和照相機一起放在了這個攝影包裏,他的攝影包是兼做公文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