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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山集團董事長童百山打電話給吳達功,說他約了幾個朋友,想給吳局長慶賀一下,請吳局長一定賞臉。

擱下電話很久,吳達功還處在猶豫難決中。去,還是不去?內心裏,吳達功怕見童百山這個人,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他始終堅持一條原則,能少接觸則少接觸,能不接觸最好不接觸。但這隻能是一廂情願,事實是有時候他躲都躲不掉。尤其眼下這種時候,吳達功更不想見童百山,大凡三河的領導幹部,隻要吃了童百山的,你的舌頭不變質才怪。

這點上他埋怨過妻子湯萍,覺得她不理解他。湯萍總把一切事物想得太主觀,認為思想可以決定行動。吳達功心裏恨道,你來試試,把你放在這位子上,要是能一天不吃請,我就服你。

不去?眼下有些事兒又必須跟他通通氣。吳達功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赴宴。

宴席定在三河新開張的一家酒店裏,童百山所以沒選擇自己那兒,大約也是怕吳達功有啥顧慮。吳達功推開門,就見包房裏坐著三個人,童百山,孫吉海的秘書小曾,另一位,差點沒讓吳達功摔門而去。

真是怕啥就有啥,最不想見的人,偏是在關鍵時刻出現在你眼前!

吳達功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陪這個殺場,沙發上的袁小安已經起身,微笑著走過來,說:“你好,吳大局長。”

吳達功理也沒理,僵著表情走了進去。

童百山一時有些尷尬,不過很快他就笑著打哈哈:“不好意思,老吳,小安也是剛剛到來,聽說你高升,特意來給你祝賀。”

“用不著!”吳達功硬梗梗地道。一看這三人在一起,就知道沒什麽好事。

袁小安一點兒不計較吳達功的態度,他畢竟是場麵上混久了的人,熱臉蹭冷屁股的事兒見的多了。對吳達功的傲慢與無禮,他一笑了之。“不好意思,吳局長,我剛去了趟國外,回來沒幾天,你榮升的事,也是到童老板那兒才知道。”

吳達功鼻子一哼,心想,我在省城坐立不安的時候,你在哪兒?這陣我平安了,你也從國外回來了。見袁小安給他敬煙,他掏出自己的煙,點了一支。

小曾一看不對頭,趕忙打圓場。“老吳,都是朋友,不要那麽小氣,應該高興點。”

這頓飯吃得很僵。吳達功就是這樣一個人,很情緒化,高興了,怎麽臭他都不在乎,要是不高興,縱是你有千般本事,也難把他心頭的疙瘩化開。吃到中間,童百山看著氣味不對頭,給小曾使眼色,意思是讓小曾開導開導吳達功,哪知小曾也較上了勁。小曾最近跟袁小安打得火熱,已在袁小安的公司擁有了股份,心裏當然把袁小安看得重一點兒。至於吳達功,再怎麽跳彈,也還在孫吉海手心裏,等於也就在他小曾手心裏。見吳達功如此不給袁小安麵子,小曾忽然說:“老吳,做人要厚道點,可千萬別爬上房就蹬梯子。弟兄們也不是吃誰臉色的,你要是真放不下局長的架子,可以走,免得把大家的興頭掃完!”

吳達功哪受得了這個,啪地放下筷子,看也不看小曾一眼,轉身就走。童百山想攔,小曾冷冷說:“讓他走,他要是今天走出這個門,以後出什麽事兒,休想弟兄們再照應他一次。”

吳達功的步子突然就僵住了。

有時候做人是很難的,做一個有骨氣的人就更難。吳達功跟小曾,其實根本就稱不上朋友,離“弟兄”這個詞更遠。做朋友是有很多先決條件的,關鍵一條要經得住歲月考驗。但是在官場裏,具備某種氣味的人聚在一起,就可以稱朋友,而且要表現得親密無間,表現得行俠仗義。這一點,吳達功自己做不到,內骨子裏,他反感這種氣味,反感這種親密無間,他喜歡距離,喜歡水是水、魚是魚,需要時融一起,平日則保持各自的獨立,而且是絕對的獨立。

可能嗎?吳達功自己也說不清,堅守了這麽多年,到頭來,仍被湯萍罵得一塌糊塗,說他敵我不分,盡交些烏七八糟的人,弄得事態很被動。

吳達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還是糾結地返回頭,坐到了原來的位子上。這天童百山沒說什麽,這樣的場合哪還開得了口?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束,便稱自己有事,惶惶地結賬走人。小曾摟著袁小安脖子,說要去大上海唱歌。唯有吳達功,呆呆地在包房坐了好一陣,感覺就像讓人喂了一肚子蛆。

回到家,湯萍一臉冷色。這是他事先就想到的。這次雖說是化險為夷,如願做上了公安局局長,但跟妻子湯萍的關係,卻滑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湯萍固執地認為,吳達功欺騙了她。這些年來,為了吳達功,湯萍可以說是鞠躬盡瘁,在所不惜,這一次甚至……可吳達功呢,他居然將那麽重要的事對她隱瞞,居然在那麽多人和事上跟她撒謊。湯萍豈能接受!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原諒他。

吳達功在門口怔了怔,輕輕走過來,這一刻,他多想把妻子攬在懷裏,多想跟他訴訴心中的苦。盡管他知道湯萍恨他、鄙視他,可他還是想跟妻子說說心裏話。經曆了這次打擊,他總算明白,關鍵時候,還是自己的妻子好。也隻有妻子,才能一心撲在他身上。

沒想,他剛把手伸過去,湯萍猛地彈開,抓起沙發上的靠墊,阻擋住他的手。“你少碰我,今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亂碰。”

吳達功的手僵

在空中,遭電擊般,找不到方向。半天,帶著絕望落下了。

葉子荷拒絕去北京,任憑李春江怎麽做工作,都無濟於事。“春江,別再折騰了,就讓我留在三河,陪你和朵朵,好嗎?”李春江欲哭無淚,該說的話都說了,葉子荷就是聽不進去,她似乎拿定主意,哪兒也不去,就這麽在廝守中讓生命的腳步慢慢停止。

鄭源安慰他:“別太難過,你是知道的,子荷是不放心你。現在三河情況複雜,你處境又這麽難,她怎麽忍心再給你添負擔?”

“可是……”

“別急,我們共同想辦法,再說了,不見得去北京就好,重要的是給她信心,懂嗎,信心!”

晚上,李春江讓朵朵跟桃子去睡,給護工玉蘭也放了假。這個夏日的夜晚,他想一個人陪著妻子。回到三河後,葉子荷除了按規定化療,再就是每天打點滴。望著滴滴答答落下的**,李春江的心也被一次次打濕,不由得伸出手,將葉子荷瘦削的手握住。“子荷。”他叫了一聲,葉子荷笑笑。省城回來,葉子荷的笑突然明朗起來,再也不像剛剛做完手術時那麽澀苦、那麽勉強,而是會心的、自然的笑。她感動,她滿足,還有什麽比享受親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更令人感動呢?她的手蠕動著,蠕動在丈夫的手掌裏,她寧願就這麽享受每一天,每一分鍾,而不再去想什麽未來。

“春江,等我好起來,你能陪我去看看海嗎?”

“能,子荷,等你一出院,我們就去。我們住在海邊,不,坐在沙灘上,也不,我們索性跳進大海,讓海浪拍打著我們……”李春江越說越激動,心似乎已隨著話語飛到了海邊。說來慚愧,他們都已人到中年,生命的步子如此匆匆,仿佛眨眼間額上便開滿皺紋。可是,當初許下的願,至今未能實現。兩個人居然都沒見過大海,沒聽過那濤濤不息的海浪。

“春江,還記得我們許願的那個晚上嗎?”

“記得,咋能不記得呢?”李春江的心一下飛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是他和葉子荷戀愛不久,有次李春江去敦煌,葉子荷非要一起去,兩個人跳上西去的列車,在夏日灼人的熱浪中,穿過戈壁,越過千裏大漠,兩個人的目光被雄渾蒼涼的大漠引吸,被落日孤煙的奇景震憾。到了敦煌,沒等李春江辦完事,葉子荷便鬧著去看月牙泉。夜晚的漠風拍打著他們的身體,奔騰不息的沙浪震顫著他們的耳朵,兩個人擁抱著坐在羞澀的月牙泉邊,愛情像那一彎藍瑩瑩的月牙兒,在湛藍的星空下舞蹈。就是那個夜晚,李春江許下一個願,說是等他閑下來,一定要陪葉子荷去看大海,就這樣坐在海邊,聽海浪,觀海潮……

病房裏,這對患難夫妻忽兒笑、忽兒憂,曾經的歲月,未來的日子,似乎都化作夏日灼人的熱浪,久久地包圍著他們。

李春江終於接受現實,不再硬逼著葉子荷去北京了。

第二天,新上任的看守所所長侯傑報告:“最近劉冬跟童小牛兩個怪怪的,不打不鬧,好得跟兄弟一樣。”

有這事?李春江甚感蹊蹺,這兩個不是一直打得要死要活,怎麽突然間不鬧了?

“還有啥異常?”

“劉冬這家夥,像是很神秘,他把號子裏那些跟童小牛好的,全都抓到了手上,整天嘀嘀咕咕,不知搞啥陰謀。”

“那個姓彭的找過你沒?”

“沒。”

這就怪了,姓彭的不是一直想把劉冬弄出去嗎,怎麽突然間沒了動靜?李春江覺得這是個信號,難道姓彭的跟吳達功有了聯係,或是……

“繼續留心,千萬別讓他們在號子裏弄出什麽事。”

“是。”侯傑領命而去,李春江卻是一肚子不解。要說吳達功上任也有些時日了,怎麽不過問童小牛的事?還有童百山,當初把童小牛丟進去,也是李鈺硬找的茬兒,事後才知是馬其鳴的主意。但是童百山為啥這麽放心,絲毫不插手兒子的事?聯想到童百山最近在市裏的諸多表現,他覺得這位企業家正在上演一場戲,一場遮人耳目的戲。就在昨天,童百山突然向市裏五家特困企業提出援助計劃,說要拿出五千萬元幫助這些企業進行技術改造,並且公開向社會承諾,趕在今冬明春之前,解決五百名下崗職工的再就業。此舉一出,社會反響強烈,今早他還在新聞裏聽到記者采訪童百山的報道哩。

正怔想著,老曾進來了,神神秘秘地說:“那小子又來了。”

“在哪?”李春江一聽他說小四兒,馬上警覺起來。

“剛到三河,不過這一次,很有來頭,還跟著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調查了沒,什麽來頭?”

“還沒來得及,剛到三河,便讓童百山的人接走了。”

“童百山?”

“除了他,還能有誰!”

“現在在哪兒?”

“住進了軍分區接待處。”

李春江緊著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軍分區接待處,這可是個不好插手的地方。

“放心,我的內線已打了進去,隨時會有消息。”老曾詭譎地一笑,這才把底交給了李春江。李春江長出一口氣,他真是感激這個死黨。雖說老曾嘴上牢騷不斷,可到要緊處,腦子卻十分清醒。

“你繼續監視,我馬上跟馬書記匯報。”

“不行啊,姓吳的讓我去外調,馬上走。這麽著吧,我把內線的手機號給你,你設法跟他聯係。”說著,老曾快速給李春江寫了

一個號,這時,樓道裏響起催老曾的聲音,是奉命一同外調的人喊他。

沒辦法,李春江拿上手機號,緊著去見馬其鳴。剛到市委門口,就接到吳達功電話,要他火速趕往吳水縣。吳水剛剛發生一起銀行搶劫案,劫匪開槍打死兩名銀行職員,搶走現金八十多萬。

什麽?

案情就是命令,李春江顧不上多想,當下就往吳水趕。等趕到吳水,現場已被封鎖,被搶的是吳水汽車站東邊的一家儲蓄所,邊上是吳水最大的批發市場。現場四周擠滿了群眾,防暴警察已隔開一條封鎖線。鄭源也在現場,他跟李春江說,劫匪一共三人,一名留在車上,兩名佯裝取款,進去後便衝工作人員鳴槍。當時儲蓄所有三人上班,辦理業務的儲戶有五個人。劫匪實施搶劫時,會計寧秀蘭試圖報警,被劫匪當場打死,另一名死者是劫匪逃離現場時開的槍。劫匪得手後,跳上越野三菱,朝省城方向逃了。大約情況就這些,詳情正在調查。

“搶劫了多少?”鄭源說完,李春江問。

“說是一百二十多萬,具體數字現在還搞不清。”

“不是八十多萬嗎,怎麽又成了一百二十萬?”李春江問負責現場指揮的吳水公安局局長。

“案件剛發時,說是搶了一儲戶剛剛存進的八十萬,調查當中發現,儲蓄所庫存的四十萬也被搶了。”

正說著,馬其鳴趕到了現場,此時已是上午十一時十五分,離劫匪逃走大約一小時。馬其鳴簡單問了些情況,馬上命令李春江,兵分兩路,一路做善後,一路,全力追捕劫匪。

“九·一五”銀行搶劫案指揮領導小組迅速成立,李春江親任組長,除了吳水公安局已經作出的快速反應外,李春江又命令,馬上通知各基層派出所,在吳水及鄰縣一帶布網,以防劫匪中途棄車,混入鄉下。同時,他向省廳請示增援,要求立即封鎖車站機場等交通要道。

另一路人馬也在迅速展開調查。兩名死者已被送往醫院,暫時停放在太平間,幸存者儲蓄所主任王通達被帶到公安局,配合調查。早上九時十五分從該儲蓄所往上海服裝廠打款的個體老板茂世才也被隔離。當時在場的幾名儲戶被一一帶到指定地點。

一場圍殲戰正在打響。

與此同時,三河軍分區接待處,小四兒跟童百山的較量也在展開。

小四兒這次回來的身份,令童百山目瞪口呆。當他揣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接待處時,腦子裏還在想剛剛接到的電話。電話說要他聽從來人的吩咐,隻管照著去做就行,可千萬別拿來人不當回事兒。上樓時他還悶悶的,到底來的是何方神仙,怎麽三河的空氣突然間變得如此緊張?一推門,他的眼珠子驚得差得跳出來。

一身戎裝很威風地坐在紅木沙發上的,竟是小四兒!

見他進來,門口兩個保鏢很快朝裏鎖上門,屋子裏的氣氛頓然讓人緊張,一股殺氣倏地冒出來。先前趕來迎接的保鏢鐵手冷著臉向他介紹,童老板,這位是四哥。

四哥?童百山驚得沒跌倒。這些年,四哥的名字如雷貫耳,道上的兄弟們聞之色變,絕沒想到,他竟是小四兒!

童百山也是反應快,腦子裏隻那麽一轉悠,馬上陪著笑臉道:“四哥,對不住,童某有眼無珠,這些年得罪了。”

小四兒冷冷一笑,擺手道:“算了,提那些事惡心,你坐吧。”

鐵手給他搬過一張凳子。

童百山望了一眼鐵手,眨眼工夫,鐵手就變得不像了。小四兒說:“鐵手我留下了,就算侍候我幾天,你不會有意見吧?”童百山趕忙道:“哪,哪,隻要四哥樂意,要誰都行。”說著,眼神惡惡盯了鐵手一下,這個吃裏扒外的狼!

鐵手無動於衷,好像先前並不認識童百山。

一看這陣勢,童百山真是又氣又敗興,想想不久前,小四兒還讓自己玩得團團轉,甚至想讓老木一夥做掉他。眨眼間,他竟成了四哥!老大到底唱的是哪出戲!心裏這麽想著,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微笑。

“這次我是奉老大之命,想必你也接到電話。”小四兒頓了一下,童百山趕忙稱是。小四兒接著說:“眼下情況緊急,你我要攜起手來。”說著,猛地站起,用道上的口氣命令道,“眼下你必須做好兩件事,一是盡快打聽到老九的下落,看他被姓李的藏在哪兒,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老九便是範大杆子,落網到現在,誰也不知道李春江將他關在什麽地方。

“另一件事,老大命你,盡快想辦法滅掉李家父子。這兩個人,留著是禍根。上次你沒做好,老大並沒怪你,這次怕是……”

童百山直覺得脊背裏嗖嗖冒冷氣,強撐著說了聲對不起,就聽小四兒又說:“這次一定要幹淨利落,要借他們的手除掉這兩個人,到時,就有他們好看了。”

這天中午,童百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軍分區接待處的,腦子裏像是叫人灌了水,一團漲。想想剛才發生的事,真是又憋氣又窩囊。自己在三河,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卻讓小四兒這樣的垃圾唬得團團轉。更可氣的是那個叫鐵手的,本以為他是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誰知竟是小四兒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他媽的,太可恨了!童百山恨不得一腳把三河城踢翻,但是一想老大,他的心立刻涼下來。老大這樣做,分明是對他有了看法,有了不信任……

以後的日子,怕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