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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其鳴突然變得反常,放著幾個大案要案不管,腳步竟神神秘秘往吳水跑。

起因就是那個叫蘇紫的女人。

馬其鳴第一次去見蘇紫,是在七月末的一個傍晚,當時李春江還在省城陪葉子荷看病。馬其鳴帶著秘書小田,悄然來到吳水縣城。坐落在縣城西南角的這片家屬區顯得有點鬧,賣牛奶的、賣雞蛋掛麵的在巷子口使勁吆喝,幾個下棋的老頭圍在一起,爭搶中像是要為一步棋打架。一個大肚子婦女在追一隻雞,她家圈養的雞不小心跑了出來,惹得那孕婦失了聲地叫,抓住它,抓住它。馬其鳴和小田還幫了孕婦的忙,最後是馬其鳴將雞逮在了手裏。孕婦感謝地一笑,問馬其鳴:“找誰?”馬其鳴笑笑,說:“不找誰,我們來這兒轉轉。”孕婦有點詫異,怪怪地望著馬其鳴,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越往裏走,巷子便越安靜,除了放學晚歸的幾個孩童,幽長的巷子裏他們沒再遇到誰。黃昏的光影將深幽的巷子拉得老長,也使這片老居民區更透出一份敗落。斑駁的牆壁上留下小學生們惡作劇的信手塗鴉,濃濃的飯香溢滿整個巷道,讓人止不住生出推開誰家門蹭一頓美味的欲望。

蘇紫家在巷子最裏頭,秘書小田推開門時,小院裏靜靜的,聞不見飯香也聽不見人聲,小田試探著往裏探了幾次頭,都讓裏麵的靜給嚇了回來。過了好長一會兒,才傳出一聲問:“誰呀?”是蘇紫婆婆的聲音。馬其鳴跟小田走進去,就見蘇紫婆婆盤腿坐在**,正在念佛。等她手裏的珠子停下來,馬其鳴才說:“老婆婆,就你一個人?”

蘇紫婆婆打量了他一眼,問:“是鄭源讓來的吧?”

秘書小田剛要說話,馬其鳴攔住他,順著蘇紫婆婆的口氣“嗯”了一聲。蘇紫婆婆說:“跟你們說了多少遍,我們不去,哪兒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這兒。”

馬其鳴“哦”了一聲,順勢看了看屋子。屋子顯得破舊窄小,大約缺少人氣的緣故,更添出幾分敗落。家具啥的全都不見了,客廳這間裏隻擺了一張方凳,原先放過電視機的地方讓一個陳舊的紙箱占著,上麵堆著孩子的玩具。

馬其鳴這才相信,蘇紫為了上訪變賣了所有家產,她的確沒接受過李春江的援助。

蘇紫不在,婆婆說孩子發燒,到醫院給孩子瞧病去了。

馬其鳴沒多問什麽,悄悄放下一千元錢,跟秘書小田踅身出來。路上,馬其鳴一句話不說,秘書小田吃不準他的心思,也不敢冒然開口。直到夜色徹底吞沒大地,大地一片靜的時候,馬其鳴才說:“你說這世上到底有多少冤屈事兒?”

秘書小田張了幾下嘴,沒敢回答。

第二次,馬其鳴是一個人來。秘書小田在鄉巴佬,騰不出時間。他讓司機在車裏等,自己順著巷子,帶著幾分不安敲開了蘇紫家的門。開門的是蘇紫,看到馬其鳴,蘇紫怔了一下,問:“找誰?”馬其鳴說:“我是陶實的朋友,能進來不?”蘇紫側開身子,馬其鳴幾乎是擠了進去。等進屋坐下,蘇紫卻長久的不開口,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慌亂的眼神在馬其鳴身上跳來跳去。馬其鳴剛問了一句:“事情怎麽樣了?”蘇紫突然就給跪下了。馬其鳴嚇了一大跳,趕忙伸手拉她,誰知蘇紫硬是不起來,也不說話,隻是哭,那眼淚就像八月的雨,劈裏啪啦,很快就將屋子打濕了。她婆婆一見狀,也從裏屋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好人啊!幫幫我們吧!”

馬其鳴在婆媳倆的哭聲裏堅持了一個小時,終於發現,蘇紫的神經已不大正常,這個年輕的女人,除了跪和哭,已不會別的。她甚至忘了該怎麽跟別人陳述,仿佛隻有眼淚,是她全部要說的話。

那天

還發生過一件不愉快的事,大約是馬其鳴的沉默和猶豫惹惱了蘇紫,就在他硬從地上扶起蘇紫的當兒,蘇紫竟狠狠地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馬其鳴被這一口吐得沁住了,見他發愣,蘇紫突然爆發了似地吼:“你走,走啊!你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的!”

接下來他便聽到蘇紫精神失常的消息,斷斷續續,卻總在刺痛他的心。也有傳聞將她的失常跟那個叫鄭源的扯到一起,說陶實自首後,鄭源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接近這個年輕的女人,將她從一家小廠調到政府的一個二級部門,還以陶實的名義給她們弄了一套房子。傳言紛紛,大有將鄭源跟她弄到**的趨勢。孫吉海就在一次會上公開講:“我們有的領導幹部,放著全縣的大事、要事不抓,整天盡幹些沒名堂的事。下屬是要關心,是要體恤,但你把精力全熬進去,也未免太過了吧?”

這話帶有血腥的味道,坐在主席台上的馬其鳴看見,鄭源漲紅著臉,喉結一鼓一鼓的,像要反駁什麽。

鄭源跟蘇紫,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蘇紫的上訪是不是李春江在背後指使?李春江又為了什麽?還有,袁波書記為啥在這事上很敏感?傳言的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事實?一係列的問題堆在馬其鳴的腦子裏,馬其鳴覺得必須搞清楚。

這一次,馬其鳴仍然是一個人去看蘇紫,剛到吳水縣城,袁波書記就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那件事了解得怎麽樣?馬其鳴知道袁波書記是問胡權禮。他在電話裏猶豫一陣,還是說:“這人好像有點來路不正。”袁波書記問怎麽個不正。馬其鳴說:“我懷疑他那個二等功有假。”袁波書記歎道:“當時光遠同誌也這麽說,可惜我沒聽進去,不過,現在提出來是不是有點晚?”

“有錯必糾,不存在晚不晚的問題。”馬其鳴道。

“那好,你盡快把問題查清,過兩天我去省委,先向佟***作個口頭匯報。至於怎麽挽回影響,你拿個意見,我還是那句話,要快,要準。”接著袁波書記又問:“最近你是不是在調查那個蘇紫?”

馬其鳴連忙否認,說:“哪個蘇紫?”

“算了,有人在我麵前說起這事,我也是隨口問問。”

合上電話,馬其鳴就覺得別扭,明明是這樣,為啥不敢跟袁波書記承認?難道到現在,還對袁波書記不放心?

蘇紫不在,馬其鳴再次吃了閉門羹。他已經有兩次吃到閉門羹了,望著低矮的小院,緊鎖的門戶,馬其鳴忽然想,蘇紫是不是躲他?這麽想著,他看見巷子裏走來一位老太太,便笑著迎上去,跟她打聽蘇紫的去向。老太太驚訝地說:“你是她遠房親戚吧,頭一次見,這孩子,可憐哪。”老太太邊傷心邊說:“前兩天蘇紫剛剛精神好一點兒,能做上飯了,夜裏突然有一夥人闖進她家,逼她交出什麽東西,結果,又給嚇出病來了。這不,我剛打醫院回來,人還癱**起不來呐。”老太太告訴馬其鳴病房號,再三說:“看你像個有錢人,又是親戚,可一定要幫幫這孩子啊!知道不?”她突然壓低聲音,“都說這孩子跟別的男人不幹淨,我才不信呢,呸,嚼舌根!”

馬其鳴往出走時,就看見巷道牆壁上多出幾行字,其中一行歪歪扭扭地寫著:蘇紫是個大娼婦,亂跟男人睡覺。下麵緊隨著一串大字:睡吧,睡吧,睡死一個男人,睡來一套樓房。

馬其鳴走了幾步,又掉轉頭,揀起半塊磚,用力將那幾行字蹭掉。

馬其鳴沒去醫院,醫院人多眼雜,去了不能解決什麽問題。返回三河前他給醫院院長打了個電話,了解了一下蘇紫的病情。還好,蘇紫隻是身體太虛弱,又接連遭受驚嚇,不會有啥大礙,估計十天半個月就能出

院。

揣著一肚子心事回到三河,剛進辦公室,秘書小田便說:“有個叫唐如意的女士找書記,還留了賓館房號。”

唐如意?馬其鳴像是已把這名字給忘了,想了好一會兒,才猛然記起,趕忙問小田:“她啥時來的?”

“上午九點,她說是書記老朋友。”

唐如意。

馬其鳴的心一下讓這三個字攪亂了。

唐如意就是南平那個交際花,當年被馬其鳴一步到位提升為旅遊局局長的熱點女人。隻是這麽多年了,馬其鳴從沒她的消息。隻聽說他調走不久,唐如意也辭去旅遊局局長的職務,去香港一家旅遊公司打工。世事滄桑,歲月留痕,這也有八九年光景了吧,她怎麽突然找到三河來了?

按秘書小田給的地址,馬其鳴來到西部大酒店。按響門鈴的一瞬,馬其鳴的手略略有些猶豫,他似乎還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見這個女人。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催促他,甚至有些急不可待。他釋然一笑,我這是怎麽了?

一襲素衣,一張素臉,就連笑也沒有改變,一切,都是停留在記憶深處的那個樣子。細看,似乎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不過比起馬其鳴的滄桑來,歲月對她算是格外寵幸了。兩個人就那麽望著,隻聽到心底嘩嘩翻動的聲音,像有一張手,輕輕掀動歲月的痕跡,把沉澱在心底的那段記憶翻到了眼前。而後是一笑,含著曾經的嫵媚,曾經的眷戀,還有,這一段杳無音信的日子裏未曾停止過的一抹抹雲彩。

“你還是那麽年輕。”馬其鳴嘴拙得如同忘了台詞的演員。唐如意倒顯得頗見世麵,一捋頭發,頑皮地眨了下眼,說了句讓馬其鳴豁然釋重的玩笑話:“又不是偷著約會,看把你緊張的。”

這句話一下把中間那段空白歲月給抹去了,時光倒流到南平,馬其鳴看到的,仍是那個說話不知含蓄、目光卻偶爾來點迷離的幹練女將。他朗聲一笑,說:“看我,都不知該跟你怎麽說話了。”

屋子裏響起輕鬆的一陣笑,接下來,一切便進入自然。

其實,有些人你永遠也分不開,正如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待。歲月衝走的,是本該消失的、那些注定要留在你生命裏的東西,擺不開也揮不掉。一場風吹過,記憶之門便會洞開,一片雨淋過,心底那片青草地便綠油油地茂盛起來。

唐如意告訴馬其鳴,這些年她東奔西波,仿佛一直在路上,從沒停下來。目前她在香港一家上市公司打工,算是駐深圳的代表。馬其鳴驚訝一聲:“你都成超級白領了。”唐如意莞爾一笑,說:“哪呀,圈子裏的老女人。”

馬其鳴這才發現,一旦徹底放鬆下來,眼前這張臉還是有很濃的歲月痕跡。他頗有同感地一笑:“歲月不饒人啊!一晃都要奔五十了。”

“你是四十六吧,不對,零四個月十八天,對不?”

馬其鳴暗自一驚,訝異的目光再次落在唐如意臉上。

“比我大七歲零五十二天。”唐如意接著道。

拋開細節不說,唐如意這次來,並不單純為了馬其鳴。她從西藏輾轉青海,又到三河,下一站打算去新疆。“眼下西部搞大開發,西部已經成了一片熱土,我們也不能坐等觀望。這一次,我就是為公司西進做前期考察,所到之處,都是熱火朝天啊!”唐如意說。

“你是說投資?”馬其鳴忽然來了興趣。

“我們公司目前已涉足生物製藥、旅遊開發、綠色農業等十二個行業,在大陸有五家分公司,下一步,計劃向西部拓展。”

“好啊!你現在是財神爺。”馬其鳴的熱情猛就轉了向,硬是纏著唐如意,給他講了兩個多小時的投資話題。

走時,他手裏多了一本香港龍騰實業大陸拓展計劃項目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