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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準時在下午五點響起,桃子一把抓起話筒,黃大伍在那邊陰森森地說:“錢準備好了沒?”

“準備好了,我馬上送來。”

“還是老地方,牧羊人家。”

擱下電話,桃子收拾了下,提起包,就朝牧羊人家走去。

這是她第二次給黃大伍送錢,頭次,桃子給了黃大伍十萬。黃大伍很不滿意,說:“拿這麽點錢哄我,是不是想讓我找公安局拿獎金?”

桃子趕忙說:“我手頭真的拿不出那麽多,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幫你湊。”

“拿不出?”黃大伍陰陰一笑,“一個縣委書記的老婆,拿不出二十萬,哄鬼才信。把他貪汙的給我個零頭,我這輩子也吃不完、花不完。”

桃子不敢跟黃大伍爭辯,生怕惹惱這個叫起來跟公雞打鳴一樣刺耳的瘦臉男人,他要真跑到公安局報案,一切可就全完了。接連賠了許多好話,總算把黃大伍說轉了心。“好,我再寬限你一個月,記住了,下次要不把錢全給我,休怪我不講義氣。”

這一月,桃子度日如年。二十萬,興許在別人眼裏,她桃子拿幾個二十萬也不在話下,可桃子真沒錢,僅有的那幾個存款,葉子荷一犯病,全貼了進去。就那十萬,還是她打著給葉子荷治病東拚西湊借的。桃子本來就是一個很要麵子的人,活到現在,很少為什麽事跟別人張過口,這次,她算是把臉麵豁出去了。

借錢這事,擱別人身上,也許很正常,可擱桃子身上,就很新鮮,也很敏感。剛跟同事張開口,人家就詫異地說:“你也借錢,甭逗我了。”結果錢沒借到,事非倒借出不少。你猜怎麽著,單位上馬上傳出鄭源出事的小道消息,說得神乎其神,就連搜出多少髒款也一清二楚。桃子再也不敢跟同事提錢了,可離了同事,又到哪兒去湊這十萬呢?

全三河她就葉子荷一個朋友,總不能把這事兒說給她吧。

更要緊的,還不能讓鄭源聞到半點氣息,桃子必須搶在鄭源知道前擺平這事兒。

送錢的人倒是有,真不少,隻要她敢要,甭說一個十萬,可能十個二十個也有。可她敢要嗎?

總算,錢如數湊夠了,多虧她大學一位同學,得悉她有急用,問也沒問緣由,就將錢打了過來。桃子抱著錢,感覺就像是抱住了這個家的未來,抱住了鄭源苦苦掙來的前程。

下午的牧羊人家,安靜中透著祥和,午後散淡的陽光從樹影間透過來,映得窗戶斑斑離離,舒緩的樂聲如同子水河不息的水聲嘩嘩流淌,讓人永遠有一種魂牽夢繞的感覺。桃子一進門,便看見窗口的台子上早已等著一個人。

比起前兩次,黃大伍是一天比一天體麵,一天比一天鮮亮,他都開始打領帶了。白色的襯衫配上鮮紅的領帶,使他能從萬人堆中一下躍出眼來。隻是那領子,永遠沾著一層汙垢,加之這熱的天,他西裝革履,讓人忍不住想起滑稽戲中的小醜。可惜桃子沒心情欣賞他。

“拿來了?”

“拿來了。”

“給我。”

“你得給我寫個保證。”

“啥保證?”

“拿了這些錢,你把看到的事全忘了,以後跟誰也不許提。”

“這……”

“要是不寫,我走。”

“別,別,別,我聽你的,不就一個保證嘛,我保證給你。”

“那寫啊,盯著我做什麽?”

“我……我不會寫字。”黃大伍說著,垂下貪婪的目光。桃子分明聽見一聲響,那是黃大伍吞咽口水的聲音。

“不會寫?”桃子不相信地盯住他,發現那目光藍熒熒的,趕忙躲開了。

“沒念過書,誰識得字呀!”黃大伍說著,衝服務生一招手,“拿一包好煙,兩瓶啤酒。”

一聽他又要煙和啤酒,桃子的厭惡就止不住了,貪婪的東西!她鄙視地瞪他一眼,想了想,說:“名字你總會簽吧,我寫了,你簽個名,到時可有法律管著呢。”

桃子這樣說,也是想嚇

住他,免得他日後生變。

“少給我提法律,那都是你們有錢、有勢人玩的,咱土牛木馬,就認錢。”說著,牙齒咯嘣一咬,啤酒蓋崩到了遠處,他像是八輩子沒喝過啤酒似的,提起就灌。

桃子匆匆寫好,黃大伍看也不看,問:“有印泥沒,我摁指頭印。”

見桃子納悶兒,黃大伍振振有詞道:“我不會寫名,到哪兒都是摁指頭印,省事。”

這種地方哪來印泥,桃子正急著,黃大伍忽然說:“拿你的口紅,那玩意兒比印泥好。”

等摁完,桃子把口紅一扔,掏出錢,遞了過去。

黃大伍沒急著接錢,而是跑過去,撿起口紅,揣在了懷裏。

他的目光再一次**地盯在桃子身上。

桃子忍住不快,耐心等黃大伍數錢,沒想數了一半,黃大伍突然叫起來:“咋又拿了一半,你是不是想耍賴?”

桃子緊張道:“咋是一半,你數數,不是整十萬嗎?”

“十萬,你說得輕巧,那麽重要的事,值十萬?講好了二十萬的,一分也不能少。”

“你——”桃子意識到上了當,可她不甘心,爭辯道,“一半不是上次給你了嗎?”

“那不算,你讓我等了一月,錢早花光了。”

“你……無賴!”

黃大伍叼上煙,悠然地吸了一口,回應道:“我無賴,比起你男人,我簡直是大善人!”

桃子想把錢搶過來,可黃大伍抱得緊緊的,兩眼凶惡地瞪住她:“聽好了,再拿十萬,一個星期,我可沒時間跟你玩。”

“你……你……”桃子氣得說不出話。黃大伍陰笑道:“就這點錢,比你男人命還重要?我早打聽過了,要是真說到公安局,你男人,哈哈,吃槍子吧。”

桃子終於懂了,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一個無底洞。

可是除了依他,還有什麽辦法呢?

而此時,鄭源也在另一個地方痛苦地懺悔著。

下午,鄭源又去了醫院。蘇紫還是下不了床,她的腰那天晚上讓歹徒打傷了。看他進來,掙紮著欠起身。鄭源趕忙示意蘇紫躺下。蘇紫的婆婆顫顫地扶著媳婦,唉聲歎氣的樣子讓人十分傷心。鄭源已經沒有多說的話,每次看到蘇紫,隻能用目光表達自己的愧疚。當然,這份愧疚蘇紫至今還不明白,在她眼裏,鄭源的每次到來都是一份感動,一份難得的關心。為此她深深不安。作為一個職工家屬,鄭源真是對她太好,好得她都不知該怎麽謝。所以她堅決拒絕搬進新房,那不是她該得的,她要的,隻是一個說法,這說法跟鄭源無關,是那些害死她丈夫的人,他們得付出代價。

誰知這路是那麽漫長,漫長得幾乎讓她看不到希望。還是婆婆說得對,天下衙門朝南開,沒錢、沒權你別進來。蘇紫已經不再抱指望了,當她兩次被馬其鳴甩開,當她一次又一次被那夥人痛打、恐嚇,她就再也不敢抱指望了。再告下去,她會瘋掉,會讓絕望和痛恨殺死。其實她知道,自己離瘋已經不遠了,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她的精神就會崩潰,為丈夫,為這個不平的世界,徹底崩潰。

可恨的是,那夥人還是不放過她,那天晚上,她剛給公公燙完腳。公公的身子越來越差,自己連腳都洗不了,精神更是恍惚,可憐的老人,或許他也很快會跟著兒子去。一想這些,蘇紫就睡不著,躺在**瞪著夜色發呆。就在這時候,院裏突然響起騰騰兩聲,是人跳進院牆的聲音。蘇紫剛喊了聲公公,兩個黑影便撲向她,明晃晃的刀子逼著她,問她到底認不認識朱旺子,朱旺子給她的東西在哪兒?

又是朱旺子!已經有好幾次,有人跟她提朱旺子,衝她要朱旺子交給的東西。天啊!她哪認識朱旺子!她隻知道有個季小菲,有個李春江,是他們告訴她丈夫死的真相。

黑影人一聽她又說不知道,狠勁地給她兩個嘴巴。她的嘴出血了,鹹鹹的,木木的,不覺得痛。她剛罵了一聲,腰裏便美美

地挨了一下。另屋裏,婆婆撲出來,要跟他們玩命,黑影人一腳踹過去,婆婆便倒在地上。黑影人威脅她,要是朱旺子找她,或者還有什麽人給她東西,要她老老實實放著,等他們來拿,若要敢交給警察,她一家都會赴黃泉。

蘇紫連驚帶嚇,病又發作了。她已經受不住任何恐嚇了,隻要一聽“死”這個字,她的神經立刻便癱瘓,仿佛已看到陶實,她親愛的丈夫,在黃泉那邊招手。

蘇紫的情況,鄭源一清二楚,他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她變成這樣的,可他又沒有辦法,真的沒有。早知道這樣,說啥也不能讓陶實去,真的,鄭源現在後悔,好後悔。一個人是經不住太多太重折磨的,那份心靈的煎熬,遠比自己受罪還痛,還撕心。他要承擔的,不隻是一份人情債,而是一百份,一千份,甚至,拿上他自己全部的幸福也換不回。可現在又沒有退路,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死者不能複生,唯一能做的,便是盡最大力量保護蘇紫,讓她幸福點,再幸福點。

幸福這東西,怎麽你渴望的時候她離你那麽遠?難道她也懂得報複,懂得讓你用巨額代價去換回她?

鄭源真是不知道,腦子裏一片糊塗,一想前前後後發生的事,一想那個可怕的夜晚,他的腦子立刻混濁一片,再也不像那個坐在主席台上的縣委書記,再也不像那個雄心勃勃要去當市委***的鄭源!

他是一個罪人!他毀去的,不隻是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幸福。他把另一個好端端的家拖入了地獄,他把那麽年輕、那麽幸福的蘇紫打進了人間地獄。鄭源不想這樣,真的不想,尤其是發現蘇紫就是劉玉英當初送給別人的私生女後,他的心震住了!為什麽事情這麽巧?為什麽不幸都要降臨到她一個人身上?為什麽她年輕的生命要承載如此多的不公和坎坷?他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她們母女,等事情徹底平息,他要親手送給蘇紫一個母親。他毀了她的丈夫,就讓他用這種方式為她贖罪吧。等她們母女相認,也許他會作出另一個抉擇。但是,他真的能作出嗎?

鄭源搖搖頭,到現在為止,他還是下不了那份決心。或者,他仍然在逃避,仍然不敢麵對。這時候,他突然恨起李春江來,為什麽當初不聽他的勸阻,硬要勸蘇紫上訪?讓一切平靜地過去不是更好嗎?李春江啊李春江,你知不知道,我心裏有多苦!

蒙麵人要找的,正是朱牤兒也就是看守所裏的那個朱旺子帶走的東西。

童小牛忽然得知父親童百山遇到了麻煩。外麵進來的消息說,童百山讓四哥逼得喘不過氣,那個四哥居然真是小四兒!童小牛蹲不住了,吵吵著要出去。但此時的看守所早已不是這些年的看守所,不是他童小牛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特殊賓館。那個叫侯傑的新所長氣勢淩人,他是李春江的人,是馬其鳴提前安**來的“奸細”!童小牛沒有辦法,但父親的事不能不管,父親一完,他這條命就沒了。這時他猛然想到那些東西,那上麵記錄了不少跟他打過交道的人,他們可都是得過好處的呀!有些事兒,甚至就是他們交代他幹的。這麽想著,他興奮了,激動了,隻要把這張牌打出來,不信他李春江不怕,不信他馬其鳴不投降。再有本事,你能把三河的公安全端了,你能把三河的公檢法甚至市委、政府全給拖進去?他立刻放出話,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朱旺子,決不能讓東西落到馬其鳴跟李春江手裏!

那是顆定時炸彈,不,是顆原子彈。不隻三河,恐怕連省委,也能炸得響幾天。

老大,別怪我童小牛心狠,是你逼我,是你過河拆橋,想踢開我童家父子。想想當初,我爹是怎樣跟你賣命的,你居然拿個小四兒來欺負他!童小牛想著,跟劉冬說:“媽的朱旺子,敢壞我的好事,老子扒掉你幾層皮!”劉冬拍拍他的肩,說:“放心,等我出去,第一個做掉他!”這兩人,越來越像親兄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