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的家在抗建大廈的頂樓,居然有兩層,一樓接著樓頂平台,形成了大約一百多平方的院子。除了衛生間和廚房,每間屋的牆壁上都是大書櫃,藏書家的美名,算是實至名歸了。但如此大的房屋,卻隻有老曾一個人住。

我們在客廳沙發坐下,老曾拿出一套紫砂茶具,給我們泡茶,小敏把那個盒子放到茶幾上。

那是一個銅製的盒子,四周已經有許多暗綠色的銅鏽,關閉處,有一個八位的密碼鎖。小敏開始講。

“那位老人家姓高,是我叔叔的道友。97年我叔叔去世前,把這個盒子交給他,請他交給我家的後人。高爺爺並不知道這個盒子裏裝了什麽,他說十年來,他很多次想打開這個盒子,都忍住了。抵抗好奇心,是他十年來最苦的修行,好在他成功了。”

我和老曾相識一笑,曆經十年,控製自己的好奇心,真的不是一件平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密碼鎖上是八位數字,有一億種組合,隻怕十年也打不開,但盒子上的密碼鎖已經生鏽,很難滾動,說明高老先生幾乎沒有動過密碼鎖。

“他轉告我,這個盒子的密碼就在我那隻打火機上麵,叔叔給高爺爺也有一隻同樣的打火機,隻是上麵沒有刻字。”小敏掏出兩隻打火機,二隻打火機的金屬外殼上,隻有一樣差異,就是“令俊”這個刻字。

盒子的密碼鎖是數字的,而“令俊”是漢字,怎麽建立關聯呢?我問老曾:“是不是應該找找孔二小姐的英文名字,再轉化為數字?”

老曾講:“說得好,英文和數字間比漢字好關聯得多,國民黨時期軍統警衛部門傳送普通保密信息時,常用的密碼就是用A-Z對應到1-26的數字。這個對應簡單,當時懂英文的人少,很多人不會英文的人,就分析不出來。”

小敏問:“那孔二小姐的英文名字叫什麽呢?”

老曾說:“要查了才知道。”他跑到隔壁的房間去拿了一本書回來,“查到了,真巧!孔二小姐的英文名字是8個字母!”

那本書是2006年的出版的《孔氏家族》,老曾翻到的那一頁,寫著:“孔令俊的英文名字叫珍娜(Jeanette)。”

麻煩了,8個字母,並沒有讓事情簡單化,反而更複雜!

按照那種字母對應數字的解密法,解出來應該是:“10,5,1,14,5,20,20,5”多了4個數字。

我說:“老曾,這條路不通啊。”老曾撓撓頭:“一定有些和名字直接關聯的方法,而且很簡單的。”

小敏說道:“我父親用過一種字典,好象可以直接用數字查漢字的,會不會和那種有關聯?”

“對了!”我和老曾同時拍起掌來。

老曾優雅地向我伸出一隻手,“請小羅發表高見。”

小敏的說法,一下子讓我打開了思路。在漢語拚音還不流行的時期,中國的字典常用一種編碼方法,叫做四角號碼,“多半就是四角號碼,正好一個漢字,對應四個數字!”我興奮地說。

“沒有想到你連四角號碼都知道啊!”老曾點點頭,補充道:“四角號碼檢字法的發明人是王雲五先生,這個人可了不起。三十年代他發明了這個檢字法後,最徹底地解決了漢字檢索中的快速、準確定位。如果在字典中尋找不知道發音的漢字,四角號碼可以一步到位,比尋部首查筆劃要方便多了。但是,不知商務印書館搞什麽鬼,在1994年修訂《現代漢語詞典》的時候,竟把‘四角號碼’給拿下了。這是中國文史研究的寶貝啊。”

但我對四角代碼確實不熟悉,“老曾,你知道這兩個字用四角代碼應該是哪8個數字?”

老曾端起茶杯,靠在沙發上念出一段口訣:

“橫一垂二三點捺,叉四插五方塊六,角七八是小,點下有橫變零頭。”

“小姑娘,編碼是從左上角開始,然後右上角、左下角、右下角,你來分析一下是哪8個數字?這可是你家的東西啊。”老曾考驗小敏。

小敏說:“我試試:令字的左上是撇,應該算什麽?”

“算垂,就是2。”老曾說。

“右上角是捺,是3,左下角右下角都沒有,不知道了。”小敏搞不定。

老曾笑道:“你能搞定,就成神仙了,還是我來吧。”

老曾一邊把旁邊的筆記本電腦拿過來打開,一邊講:“我搞文史研究,經常需要四角號碼查老書,但四角號碼確實太複雜了,我也搞不清楚,還好朋友給我電腦上裝了一個工具。”

老曾啟動了一個“四角號碼查詢器”的小程序,輸入“令”和“俊”兩個字,出來的結果是:8030和2324。

“看吧,和我們猜的不一樣吧。四角號碼規矩很多,學習困難,這是淘汰的重要原因,最近居然有一個老學究到處呼籲讓小學生學習四角號碼,還好教委沒有采用。”

“馬上試,馬上試!”小敏在銅盒子上撥起號碼來,但號碼撥不動。

“性急吃不得熱鍋湯啊,”老曾從櫃子裏找出一支滴油瓶,一瓶鹽酸,“年代久了,要先除鏽,再打油,才能轉得動。”

我們急切地看著老曾向密碼鎖上滴鹽酸,然後用水衝洗,再向鎖的齒輪上滴上油,最後戴上一付白手套,輕輕地撥動密碼鎖,鎖齒動了!

一下一下,老曾把數字撥成“80302324”,然後向小敏說:“來吧,試試手氣。”

小敏屏著呼吸,一扳鎖扣,“嗒”地一聲,盒子打開了!

盒子裏,空無一物!

怪不得走路的時候,盒子沒有響動。難道是高爺爺打開過,拿走了裏麵的東西?我不願意那麽想。

我和小敏一下都傻眼了,但老曾卻一點也不意外:“這麽容易打開的鎖,還有東西才是奇怪的事情啊。”他掏出一隻放大鏡,捧著盒子左看右看,毫不著急。

“來看看,這裏有一個小眼,”老曾指著盒子上蓋邊上的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這是一個機關,盒子蓋的厚度不對頭,你們沒有發現?”

果然,盒子上蓋部分顯得很厚,和盒子的重量並不匹配。

“我的一個老朋友,文革時被抄了家,80年代平反後,要求政府幫助找回失物,找了很久,在現在若瑟堂的倉庫裏麵,找到他家的一個首飾盒。打開後,裏麵當然什麽都沒有了,但那個朋友拿出一把鐵絲一樣的鑰匙,一捅,上麵蓋子打開出一個夾層,裏麵放滿了珠寶,當時政府的工作人員都看呆了。”老曾轉身看著小敏:“你家裏有象鐵絲樣的鑰匙嗎?”

小敏一呆,從頸子上取下一個項鏈掛著的飾物,那是一個象筆筒樣的金屬小圓柱體,小敏擰開柱體,裏麵有三厘米長的一段鐵絲,彎彎曲曲,頂端還有齒,“這個是我小時候就掛著的,爸爸說這是不能丟的吉祥物。”

老曾接過來:“各位,演出開始啦!”向那個小孔裏一捅,“啪”地一聲,盒子蓋掀出一個夾層,夾層裏放著一疊發黃的紙!

“哈哈哈”老曾笑道,“這才是你爺爺、爸爸和叔叔兩代人留下的東西啊!就算盒子裏曾經有過什麽,肯定都不可能比這幾張紙更有價值!”

小敏急不可耐地去拿這些紙,老曾手一擋,把剛才戴過的白手套遞給她,說:“應該用這個。”小敏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曾移開茶幾上的東西,鋪上一層報紙,讓小敏把那些紙小心分開,展在桌麵上。

大約有十多頁,清一色全是圖紙。有些圖紙上好象是迷宮的路線圖,幾乎每個迷宮的盡頭都標著一個陰陽符號,但圖紙上都沒有字。

“藏寶圖?”我對小敏講,“你家留下的東西是一堆藏寶圖,老曾早就想到了!”

老曾拿著圖紙,一張張地看,“嗬嗬,有圖未必有寶,有寶還未必能挖,這些圖紙上沒有文字標注。一時看不出個名堂,夠得想的,收好這些東西,睡一覺再商量吧?”老曾說。

是啊,我也困了,窗外已經亮起來,車輛來來去去的聲音已經響起。小敏的眼睛通紅,這一夜夠她折騰的,卻還有些不情願,經不起我和老曾做工作,她才同意休息,把圖紙收進銅盒裏。

老曾打開給兒女們留的臥室安排小敏住,自己住大臥室,我不願意住另一間長期無人的房間,選擇在客廳睡沙發。本來還準備洗澡,一倒下就睡著了,一堆奇怪的夢不斷在腦子裏變幻著。

突然,一陣涼風把我驚醒,窗外的光線照進來晃得我難以睜開眼睛,模糊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我的麵前,提著一把亮閃閃的刀,向我彎下腰來。一個聲音說道:“買了點菜,是做回鍋肉,還是鹽煎肉?”

“曾老頭,你嚇死我老。”我回過神翻身坐起,打開手機看時間,已經是中午11點過了,“聽說你做的菜一流境界,做啥子都可以,我給你打下手。”

我們在廚房裏忙碌起來,一大砣鮮肉煮了個半熟,香味撲鼻,老曾熟練地切著肉片,菜刀上下翻飛,一片片的肉倒下來,排列得整整齊齊,而且厚度極其整齊,讓我讚不絕口。

老曾對我講:“一會小姑娘起來,問問她的意思,如果願意讓我們幫忙,我們就把那些圖紙整理一下,我起床前想到三種辦法,有可能找到那些圖紙所指示的地方。”

“好啊,好啊!”背後小敏的聲音響起來,估計是被肉的香味勾起了床。

“我在重慶就你們兩個朋友,親人也沒有了。高爺爺說他心願已了,不再過問塵世中的事情,更不想知道盒子裏是什麽東西。”小敏說話的樣子有點可憐兮兮,“不管有沒有財寶,都想和你們一起找,沒有比這樣過假期更刺激的事情了啊。”

幾張毫無頭緒的圖紙,是什麽東西也不清楚,重慶幾十年天翻地覆的變化,找尋她祖上留下的東西談何容易!但是,的確沒有比這更刺激的事情了。

我逗她:“找到值錢的東西,是獻給國家,還是倒賣了換錢啊?”

小敏咬著嘴唇,考慮了一下:“法律許可的情況下,發點財是可以的嘛,哪個女孩不想買點化妝品和名牌提包呢?反正我一個人找不到,找到大家一起分。”

“我年齡大了,不象你們年青人那麽著急,一會吃過飯,我們先慢慢研究一下圖紙。”老曾嘴上說著,手上不停,一鍋香噴噴的回鍋肉炒了出來。

在老曾的家裏吃飯是一種享受,五月初的重慶,不熱不冷,三個人在曬台花園上狼吞虎咽,還有一堆懸念下飯。

小敏換了一身衣服,短袖襯衣和一條長裙,長頭發披下來,突然顯得有些女人味,當然,除了她吃飯的動作。

“你什麽時候假期結束?”我問小敏。

“才炒了老板的,準備換個工作,可以多玩幾天呢。”,小敏滿不在乎,“說不定就留重慶了。一邊工作,一邊找那些寶貝,才是真正的人生。”

我和老曾笑起來。

老曾說:“要搞清楚那些圖紙,你得把家世盡量多地告訴我們。”

“行啊,隻要不問我感情問題,其他都可以。”小敏擺出答記者問的派頭。

由於小敏所知不多,我們一邊問,一邊啟發,加上猜測,總算弄清楚一點眉目:

小敏的爺爺解放前學建築,畢業後好象參過軍,具體做什麽不清楚。我們分析,他很可能是在重慶的警察局裏,做了徐中齊局長的部下。重慶解放時他沒有跟國民黨去台灣,而是參加了新中國的建設工作,重新成為一名建築師。

據高爺爺講,後來在極左運動中,小敏的爺爺由於曆史問題被打成右派,在重慶掃大街,大約在1967年重慶武鬥的時候,死於造反派的流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