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的叔叔在70年代出家,和高爺爺成為道友,但並不清楚出家修行的地點。小敏的父親年青時去了上海附近,在70年代下鄉,文革結束恢複高考後,在上海學建築,然後在上海定居下來。小敏的母親是他父親的同學,在生下小敏時,難產去世了,小敏跟著父親長大,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叔叔,直到父親今年初患癌症。

理完這些頭緒,老曾開始講他的判斷:

“你爺爺那個年齡和身份,不可能和孔二小姐搭上線,這個刻字的打火機,要麽真的是孔二小姐的,要麽可能是警察局長徐中齊為了紀念孔二小姐而定做的仿製品,而且一仿幾個,其中兩個現在就都在我們手上。”

我說:“對了,這個可能性更大。我想起另一件事情,心心咖啡館那個重慶掌故中講,徐中齊被孔二小姐打耳光,過幾天就升了官,我認為背後不那麽簡單!孔二小姐性格直率,從不怕得罪人,職務越高,她越不在乎,打了就打了,不太可能心裏抱歉,還去升徐中齊的官。”

老曾同意地點點頭:“對,心心咖啡館那個故事還有另外的版本,說是徐長得英俊帥氣,被孔二小姐看上了,完全是打胡亂說(重慶方言:胡說八道),孔二小姐那個時候迷戀胡宗南,區區一個重慶警察局長,哪裏能和當年春風得意的胡宗南相比呢。”

說完這些,老曾站起身來收拾桌子:“我猜孔家財雄勢大,孔二小姐一天又喜歡四處亂逛,結交很廣,她可能買到或者找到了一些重慶更早時期的藏寶資料,需要徐中齊這個警察頭兒幫助查找。”

老曾的話,仿佛幫我撥開幾十年的迷霧,讓我看見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那一天發生的事:

孔二小姐打過徐中齊的耳光,心滿意足地從心心咖啡館中出來,上車時突然覺得徐局長懂事,而且是一個正好派得上用場的人,於是轉身招呼他上車。

受寵若驚的徐中齊,後來拍胸膛承諾了要幫孔二小姐一個大忙。幾天後,徐中齊升任四川省警察局長,找來學過建築一個警察做他貼身副官,那就是小敏的爺爺。

“這些圖紙,可能是兩種情況:一種是徐中齊或小敏爺爺畫的,記錄的是徐中齊在逃離重慶前留下的東西的藏匿地點;另一種是徐中齊幫助孔二小姐整理的藏寶圖資料。當然,也可能兩種均有,因為這些圖紙象是同一個人畫的。”老曾接著說。

我在心裏描繪當時的情景:

1949年十一月,解放軍已經開進重慶城,勢如破竹。國民黨軍隊無心戀戰,飛機在重慶頻繁起落,把高級官員撤向成都。許多高級官員慌亂上機,在機場附近掉下大量財物、文件,而且許多人就在那天與自己的家屬失散。

一個姓徐的青年副官悄悄地脫下軍裝,攜帶著徐中齊的箱子離開了混亂的機場。幾個月後,在台灣,孔二小姐又打了徐中齊一個耳光。

姓徐的青年,並沒有向政府交出那個箱子,而是一直保留了下來。也許是人性的貪婪,也許隻是不想驚擾那些塵封在地下的故事。

七手八腳收拾完飯桌,老曾在屋裏點上檀香,放起音樂,搞足了氣氛後,才讓小敏捧出盒子來。

一張張陳舊的圖紙攤開在茶幾上,老曾戴著白手套,拿著放大鏡,第二次仔細端詳。

“30-40年代,保密文件經常會用各種隱影藥水來寫,然後用各種辦法來顯影,我雖然沒有研究過,但也知道幾種方法。”老曾拿出一個酒精燈架,架上放上一個盛著水的燒杯,架下點起酒精燈。

燒杯裏的水開了,蒸汽冒出來,一份又一份的年代久遠的圖紙,被老曾輕輕放到蒸汽上。

“最常用的辦法之一,是水蒸汽顯影,我們來試試能不能起作用,我隻是有點擔心會不會損壞這些文件。”老曾小心翼翼,我們屏住呼吸。

第一張沒有什麽變化,第二張也是,一直到了第7張,突然顯出了字跡!

老曾停下手,我們興奮地湊到一起,看那張展開的圖。

這張圖紙上,畫的是一條彎曲的路,中間有幾個標點,顯影出來的是四排行草字體寫的一首詩:

“禹王宮下暗河悠,

洪崖洞壁印佛手,

明清川亂萬民死,

古洞藏經為誰留。”

老曾搖頭晃腦地讀著這首詩,起來在屋裏踱步:“小羅,你覺得這首詩是什麽意圖?”

用特殊的方法才能顯示出的文字,當然是主人留下的不願輕易讓人知道的秘密。我說:“這首詩指示的是地圖所在的地點,但交待的地方我不清楚,你老人家不要懸吊吊(重慶方言:故弄懸虛)的哈,不然我叫小敏撥光你頭上的頭發!”

小敏咯咯地笑起來。

“你顯然是嫉妒我頭發比你多,”老曾得意地摸摸自己六十歲了依然濃密的黑發,“這首詩提示的地方,很可能是湖廣會館和洪崖洞間連通的暗河!你來說說這每一句的意思吧。”

我說:“第一句我就不清楚,禹王多半說是的大禹治水的那個大禹,但禹王宮這個地方我沒有聽過。難道大禹治水來過重慶?禹王宮是不是重慶另一個消逝了的道觀?”

“嘿嘿,你看第三句,明清戰亂萬民死,應該給你點提示。”老曾繼續賣關子。

我說:“明清戰亂,應該是指明清交替的時候,那個時期,重慶死了很多人吧?”

老曾點燃一支煙:“是啊,三百多年前的那個時候,有四場大規模的戰爭,打了近四十年,重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第一場是張獻忠起義,是張獻忠和明軍、清軍打,打了六年;第二場是張獻忠死後,他的部下孫可望、劉文秀和清軍打,打了九年;第三場是清軍清洗殘餘的起義軍和明軍,打了四年;第四場是清軍打吳三桂,打了七年。”

“四十年的戰爭,老百姓怎麽過日子呢?”小敏問。

老曾說:“是沒有辦法過,所以重慶城的人口當時減少到基本沒有人!康熙剛上任的時候,派來一個巡撫叫張德,他向康熙匯報說:繞著重慶開了幾天的船,連人的聲音都聽不到。小姑娘,這幾天過節,你上街的話,肯定看到重慶街上密密麻麻都是人,擠得人心煩,哪裏想象得到那個時候的慘狀啊。”

我補上一句:“小丫頭,幸福來之不易哦,我們活在這個年代,真是運氣好。”

小敏接著問:“現在有了這麽多人,就是那個兩湖兩廣填四川來的吧?”

“你從哪裏聽來的兩湖兩廣?正規的說法叫湖廣填四川,這裏麵的‘湖廣’二字不是指湖南湖北廣東廣西,而是指的湖廣省,清初的時候,湖北和湖南是一個省,就叫湖廣省,填四川來得最多的人就是那裏的。隻不過,後來兩湖兩廣都有人移民過來。禹王宮就和這些移民有關係,小羅猜到沒有?”

“猜到了,湖廣人崇拜大禹,禹王宮肯定就在湖廣會館,你老人家繞好大一個圈子啊!”

“答對了,加十分!禹王宮就在湖廣會館,這首詩很清楚地說,在湖廣會館的禹王宮下有暗河,可能通到洪崖洞那邊一個壁上有佛手印的地方,藏的東西和經書有關係。”

老曾把其餘的圖紙放到水汽上蒸,但是,其他的圖紙都沒有再顯影:“看來這一招並不是總有效。”

放下圖紙,老曾一點不著急,吩咐小敏收好圖紙,又端出茶具準備泡茶。

“曾伯伯,我們快去那個洞看看吧!”小敏著急地懇求道。

“急沒有用的,那個暗河洞其實有不少人知道。前些時間,重慶有些文人朋友,向政府建議開發那條暗河,做成一個旅遊點,聯通湖廣會館和洪崖洞。但是一問入口具體地點,大家都不清楚。就算我們知道,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去的,難道你準備背個鐵鏟去挖?”老曾不緊不慢。

我說:“這樣吧,反正小敏對重慶不熟,順便旅遊一下,我們一會兒去洪崖洞和湖廣會館走走。”

“不著急,這是我朋友帶來的資格龍井茶,不好好品一下太可惜,我去打幾個電話,看看能不能找人帶我們去。”

老曾去書房打了一通電話,回客廳告訴我們:“我朋友的兒子是做導遊的,和湖廣會館很熟悉,可以帶我們去。但我們最好別告訴他尋寶的事情。”

一會老曾的手機響起,老曾朋友兒子的車已經到了。下到抗建大廈樓底,一輛貼著“熊出沒注意”的越野車停在劉一手火鍋店的旁邊,有個胖乎乎的青年人在車邊向老曾招手。

一看那人,我不禁笑了,是一起野外紮過帳蓬的驢友,叫潘天棒。

潘天棒快三十了,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前些時間老在網上纏著我給他介紹對象,平時開車瞟到漂亮女孩,都要鬆一腳油門的人,看到容貌出眾的小敏,眼睛都直了。看看小敏,看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鬼念頭。

老曾上前向潘天棒介紹小敏是他親戚的女兒,我悄悄告訴潘天棒:我是專門來找老曾的,也是才認識小敏,他有的是機會。這家夥一下子就活潑起來,忙前忙後地為我們開車門,麻利地把車子從人行道開到馬路上去。

一路上,潘天棒發揮他搞旅遊的專業才幹,不停向小敏介紹路過的地方,車到下半城時,他介紹道:“這裏就是重慶的下半城,重慶主城就這裏沒有充分開發了,整個下半城,隻有靠湖廣會館和朝天門那邊建築要好些。”

老曾忍不住考問潘天棒:“重慶下半城發生過一場大火,差不多下半城的木結構房屋都燒光了,你知道是哪一年不?”

潘天棒摸摸腦袋,支吾一陣說不出來。

我問道:“是不是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人對重慶大轟炸造成的?”

老曾說:“八年抗戰,日本人轟炸重慶幾百次,丟下炸彈近萬枚,炸掉房屋近二萬棟,老百姓死傷近三萬人。下半城是起過很多次火,但都沒有九二火災那次大。那一次是在四九年,重慶解放前三個月,房屋燒了八千多棟,死了幾千人。國民黨當年的報紙講,唐家沱打撈起來的屍體就有幾千具啊!”

想起來了,經常聽老輩子講重慶發生過一次很大的火災,原來就是這次。下半城多災多難,如果暗河口在湖廣會館附近,會不會受到影響呢?如果藏寶的時間先於1949年九月二日那場大火,會不會受到影響?

我問:“大火的範圍是哪裏?燒到湖廣會館沒有?”

老曾講:“大火的範圍是朝天門附近的兩江沿岸,朝天門、東水門、千廝門都燒了,十萬人無家可歸,但湖廣會館沒有受到影響。火災隻燒到了湖廣會館對麵的曹家巷,這場大火主要燒的是棚戶區,當時天幹物燥,那些竹木結構的房子,還有朝天門那些庫房和碼頭貨物才容易著火,湖廣會館專門有防火擋牆,就算燒到了,也影響不大的。”

潘天棒接上話:“對了,當時聽說江上的船都燒起來了,是不是真的喲?”

“是真的”,老曾說:“那個時候,日本投降了,重慶的經濟發展起來,港口貿易很發達。朝天門附近江風大,燒起的貨物飄起來到處飛,其中就些吹到了民生公司的船上,隻不過火頭被船員及時撲滅了。當時還有一件事情,國民黨空軍有三隻木駁船,是裝滿了炸彈和燃燒彈的,就停在起火的船附近,還好民生公司派船去拖走了,如果當時被引上火,下半城要炸翻天了!”

“那場火是人為的,還是不小心失火呢?”小敏問,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失火會不會和那些搜刮寶藏的行為扯上關係?

老曾說:“國民黨當時就指責是放火,還抓了幾個縱火犯,然後槍斃了。解放後,有些書指責是國民黨故意擴大火勢。而現在研究曆史的人,普遍認為是無意失火造成的,不過那三隻裝滿炸彈和燃燒彈的船確實可疑,居然軍方無人開船,要靠老百姓去拖走。”